第32节

  “到底何事,说吧。”
  “小姐,是有个女子在前面拉扯安王,口口声声说要以身相许报答安王的救命之恩。”红缨说到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都快扑进安王怀里去了,这会儿大家正看热闹呢。”
  这都什么在话本里写烂了的恶俗剧情,大越都一统天下了,这年头还有人用这般落后的手段碰瓷吗?
  但顾平宁到底是怕单纯过了头的安王殿下吃了亏,于是下了马车,让红缨推着轮椅上前。
  托茶馆里说书先生的福,受宠的安王殿下与振国将军府大姑娘的爱情故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
  什么瑰宝奇珍博美人一笑啦,什么怒发冲冠救红颜啦,总之就是两人天造地设情比金坚。
  而现在,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正和一妙龄女子当街纠缠,而女主人公又坐着那架独一无二的轮椅过来了。
  京城的百姓们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坐等现场吃瓜。
  顾平宁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娇娇怯怯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刚、刚刚殿下碰到了我的腰,若殿下不要我,我、我实在无颜再嫁他人了。”
  这话简直槽多无口,顾平宁忍不住以手扶额,然后便听到蔺耀阳几乎崩溃的声音:“我是为了救你!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要被马车撞到了啊,我是为了救你才不小心碰到的!”
  “可、可我的清白之身……”
  到这里顾平宁终于确定了,这就是一个思路老套没有创新桥段恶俗的碰瓷戏码。
  这年头还有被碰一下腰就毁掉的清白,这是活在百年前的死规矩里吗?
  顾平宁的轮椅显眼,这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蔺耀阳更是大惊失色,飞快地跑过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平宁我真的没有,刚刚有马车失控,我好心救了个人,谁知道,谁知道她就讹上我了!”
  那女子显然不满自己被说成讹人,一时间哭的是梨花带雨:“殿下你怎能如此……”
  蔺耀阳委屈的简直想和她一起哭。
  他媳妇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这还没娶进门呢,就撞上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要在心里扣他多少分呢。
  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简直绝了,顾平宁按了按太阳穴,抬头朝那女子看去:“这位姑娘说安王救你时碰到了你的腰,所以你必须要以身相许?”
  那女子停止了哭泣,抽抽噎噎点头道:“是。”
  “我大越民风开放,从不拘泥于这种小节,男女混合蹴鞠时碰着撞着也是常事,更何况这一次是为了救人,姑娘这一番说辞是否太勉强了些?”
  “我、我是天泽的人,我们那里就是这样的。”女子说着泪眼盈盈地看向蔺耀阳,语调哀切,“若公子不要我,那、那我也无颜见人了。”
  这一眼看得蔺耀阳全身的起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以前是喜欢娇怯柔弱嘤嘤嘤的美人没错,可是现在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啊,能不能放过他啊!
  顾平宁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直到将人看得差点哭不下去才不紧不慢道:“天泽啊,不过我怎么记得天泽的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未出阁的姑娘更是需以轻纱遮面才能偶尔外出。姑娘这一没侍女二没面纱的孤身上街,还真是不像天泽的作风啊。
  “我的面纱掉了,侍、侍女也走丢了。”
  “那可真是巧了。虽说我觉得吧,进了我大越就该入乡随俗,但大越毕竟开放包容,姑娘想要守着天泽的习俗也无妨。只是要么你便老老实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做你的天泽女子,否则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被人救了还要赖上恩人!”
  顾平宁今日心情不佳,也懒得和人装腔作势,这一番话说的犀利又无法反驳,周边的百姓已经开始拍手叫好。
  “就是啊,要不你回你的天泽去,我们大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还有情况不明的百姓悄悄咬耳朵:“这天泽天泽的,天泽是哪个小国啊,怎么都没听说过?”
  “就是蛮国啦,他们自己称呼自己天泽。”
  “蛮国啊,那怪不得这这样无赖又小家子的做派!”
  ……
  站在人群中央的女子已经快维持不住脸上无助又怯弱的表情了,只能低着头死死重复道:“县主如此羞辱我,我实在是无颜见人、也无颜苟活了!”
  她想的好,这安王和平宁县主怎么着也背不起当街必死弱女子的恶名,只要咬死了这一点,总能磨得他们一点点松口。
  可是不巧,她今天撞上的是满心烦躁情绪没处发泄的顾平宁。
  只见顾平宁上下扫了她一眼,人虽然坐在轮椅上,气场却比谁都要强大:“既然姑娘如此说,那便请站回到路中央。红缨,你去叫车夫驾车冲着这姑娘驶过去吧。”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听的人心惊。
  “县主难道要当众杀了我不成?”
  “不是啊,我只是在保住姑娘的清白罢了。”顾平宁神色未变,语气来带着微不可闻的嘲讽,“姑娘不是嫌安王救你毁了你的清白吗,那现在就当安王从未救过姑娘,我助姑娘清清白白地死在马车下吧。”
  顾平宁并不是开玩笑,顾府的马车当真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周围的百姓被这雷厉风行的作风惊到,纷纷避开让行。
  而顾府军人出身的车夫严格地执行着自家小姐的命令。
  那女子眼睁睁看着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眼看避无可避马上就要撞上了,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不要——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红缨抽出鞭子一把勾在那女子的腰上,一使劲将人从马蹄下硬生生拽到一旁。
  死里逃生的女子乱了衣钗,惊魂未定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场闹剧演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收场了,顾平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给自个儿的轮椅转了个弯,不轻不重道:“天泽的公主竟然是如此做派,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这般作态,也难怪贵国会送战神为质、公主为妾了。”
  撂下这一句嘲讽力满级的话后,顾平宁便没有再管身后的人,由红缨推着朝马车方向行去。
  蔺耀阳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小声地问道:“她竟然是天泽的公主?”
  “国宴上有见过一次,跟在萧劫身后。”
  “你记性真好,我都没注意。”蔺耀阳偏头看了今天气质又很不一样的顾平宁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日心情不好吗?”
  顾平宁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自己的轮椅,抬头去看蔺耀阳那双清澈的眼睛。
  “殿下,您善良仗义出手救人自然没错,活的干净透彻不染阴霾当然也很好,我也希望您能永远保持这般模样,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您能保证自己好好的。”
  蔺耀阳显然被这一番话说的楞了一下,呐呐道:“我、我好好的啊。今日之事就算你没有出现,我也不会同意什么见鬼的以身相许的。”
  “不仅是今日之事,云皓旧族杀我之心未死,而我不日就将嫁入安王府。你若一直简单率性如此,我怕终有一天会牵连到你。”
  作者有话说:暴躁阿宁,在线怼人。
  第46章
  留在原地的蔺耀阳后知后觉,从这两句话里咂摸出一点点被嫌弃的味道。
  而马车里的顾平宁也有些后悔,这些话原本不应该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人家父兄捧在手心里千宠万爱长大的宝贝,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要求他长成独当一面的模样呢?
  可是她今日实在不痛快,又看到有人用这般拙劣的手段缠住蔺耀阳还差点得手,整个人烦躁的仿佛有一簇小火苗在心里一跳一跳,烧的她失了漫漫长日里磨炼出来的冷静和理智。
  梅氏说的不错,顾平宁平日里再是风淡云轻,可心里却至始至终都没能过得去这道坎。
  断腿之痛,还有这些无法摆脱被迫绑在轮椅上的日子,是她心里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时间能慢慢治愈这一切,可现在,顾平宁冷不丁得知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人祸,还很大可能还是她身边亲近之人动的手。
  这仿佛是将她的伤口血淋淋剖开来,撒上盐巴,再狠狠地用脚尖碾上两脚。
  仅仅是这样一个可能的猜测就已经完全让她慌了神。她甚至不敢深想,若有一天这件事情真的被证实,她会不会后悔此刻非要去挖掘真相的举动。
  那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罕见的七星草害年仅十岁的自己,顾平宁不得而知。但这世上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去做无利之事,从结果倒推来看,她断腿这件事最后的得利者是谁呢?
  是顾家。
  她断腿归京修养,成为顾家放在京城天然的人质,稳住了昭武帝对于顾家快眼溢出来的猜忌之心。
  这一场意外让握着大越的大半军权的镇国将军不再是无牵无挂远离盛京,他病弱又年幼的长女,是一颗给天家的定心丸。
  顾平宁背后的冷汗湿了亵衣。
  “小姐,顾府到了。”
  红缨这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她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突然在大庭广众下一改病弱娇怯的人设,也不知道这天地下到底有何事能让玲珑心思的顾平宁露出这幅忧愁的模样,只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道:“小姐您的脸色不太好。”
  顾平宁没说话,下马车进了府,却发现家里热闹的很。
  一箱一箱系着大红色绸布的聘礼堆得满地都是,活蹦乱跳的大雁被绑了双脚,在箱子之间蹦跶着乱扑。
  这是,李淮来向爹爹娘亲下聘了?
  可若是如此,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为难的徐公公又是怎么回事?
  “阿姐你回来了!”一片乱哄哄中还是顾平玉眼尖,看到顾平宁出现在门口便小跑着奔过来,“阿姐去哪了,可让我们好找。”
  顾平宁今天出门确实没告诉家里人,不过现在府里这状况更让她摸不着头脑:“院里的这是?”
  “是胡府给姑姑下的聘礼。”
  “啊?”
  “先不说这个,阿姐,太后又下了口谕要你进宫。”顾平玉的语气不大高兴,顾平宁上一回被太后宣进宫发生的闹剧还历历在目,于是努了努嘴示意道,“那位徐公公干站着一早上了,也不嫌累得慌。”
  顾平宁对于那个行事诡异又不顾及后果的太后没半点好感,又想起之前进宫牵扯出来的一堆破事,烦躁地开口道:“我不想去。”
  这样任性的话从顾平宁口中出来可当真少见,顾平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阿姐今日心情不好。”
  “我今天心头躁的很,进宫怕是会在太后面前失言。”
  刚刚在大街上,还有对着安王,她不就是没控制好脾气,忍不住怼了两句纾解心头的郁气。
  顾平玉却是一脸了然,眨了眨眼悄咪咪道:“每个月总有这么一两天的,我让小厨房给阿姐熬红糖水。”
  顾平宁还没来及纠正自家妹妹不靠谱的猜测,就见徐公公已经走到跟前,笑着行礼道:“平宁县主,太后请您进宫一聚。”
  “徐公公,我今个儿身子不太利索。”顾平宁职业假笑,“不知可否改日?”
  “县主您说笑了,这太医们都在宫里,您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自有太医为您诊治。”
  这话一出顾平宁就知道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于是一边推着轮椅往院子里走一边不轻不重道:“这人身体不舒服啊脾气难免不太好,待会儿平宁要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公公多多担待了。”
  顾平玉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跟着顾平宁回房更衣,忍不住碎碎念道:“阿姐你可别像上回一样在宫中受委屈了,不行,我还是派人去通知安王,有他在我也好放心些。”
  “不用。”顾平宁想着自个刚刚才对人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找人帮忙的,于是岔开话题道,“你说胡府来向姑姑提亲,是胡家的哪一位公子?”
  “就是阿瑾的二叔。”
  “我们的那位前姑父?”
  “是他没错。”顾平玉压低了声音和自家姐姐咬耳朵,“说是合离后一直后悔不已,追悔莫及,现在上门想要求着破镜重圆呢。”
  这毕竟是长辈的私事,顾平宁也不好多问,外头徐公公又催的急,只能压下满心疑惑进了宫。
  安王殿下的消息显然灵通的很,就算没有顾平玉的通风报信也早早等在了永康宫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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