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陈荏警觉起来:“他要整谁?”
  5班班主任努嘴,示意看习题册上的署名——tsinghua。
  “我记得你,你是不是经常帮管清华干点儿小活?那你提醒他一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纯洁的校园里也有小人。”
  陈荏说:“管老师什么都没做。”
  5班班主任微笑:“小人要害你,还管你做没做?其实这话我不该对你们小孩说,但上一个无辜遭殃的老师曾经是我的学生,虽然被学校保下来了,但毕竟影响心情。我欣赏管清华,不希望他有同样遭遇。”
  陈荏鞠躬:“知道了,谢谢您。”
  他回去教室,林雁行已经走了。
  林大少爷有门禁,九点半放学,十点十分必须到家,否则要被小徐总念。
  他那亲爹天天在外应酬,发现林雁行考试没考好后就回来打一顿,属于典型诈尸式育儿,加上老婆常年不在国内,所以平时孩子的教育和生活全权委托小徐总和保姆。
  小徐总常抱怨自己日了狗,帮人家管了多少年儿子,也没捞着一声温暖亲切的“爸爸”,还影响终生大事。
  现在林雁行长大些了,前几年上小学的时候,小徐总出去约会都得带个电灯泡。若对方姑娘素质高些,双方还能平静地吃顿饭;脾气暴躁些,小徐总就得挨顿剋。
  小徐总跟人就解释:“不是我生的,老板家的”,但真没几个人信。
  孩子经常酷肖抚养者,林雁行长得像他妈,身材像他爸,那副神态却像是从小徐总脸上剥下来的——眉飞色舞,趾高气昂,还带着些二劲儿。
  小徐总每天晚上打电话查岗,偶尔亲自在客厅等,见人回来了就撤。
  今天他往家连打三个电话,保姆都说没回;打林雁行手机,可惜那挪鸡鸭1100手机又被老刘收了。
  到了十点半,他不得不报告老板:“你儿子失联了。”
  林总说哎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赶紧下两杯酒帮我挡一挡,我不行了,真不行了,都他妈什么人这么能喝?全他妈冲着我来!
  小徐总抬高声音:“你儿子丢了!”
  林总愣了一会儿,看手机:“你那儿没有绑匪的未接电话吧?”
  林雁行当然没丢,他只是在帮管老师修自行车。
  管清华懒,通勤十分钟也不肯走路,搞了一辆破自行车骑,今天下班骑到一半发现车链条断了。
  其实作为高一物理老师、非班主任,他不用每天在学校呆到老晚,他留下与其说备课,还不如说陪陪陈荏。
  陈荏弄不懂的题晚上可以找他问,白天也没那时间;陈荏不来,他就自己备课及刷题,和学校签的合同里说好了三年后继续考t大研究生,不能放松复习。
  回家路上他满脑子还是高等数学,只听“哐啷”一响,随后连续几脚踏空,车废了。
  他无奈,跳下车推着走,结果不知链条卡到哪个关节,居然推不动。他借着昏暗的路灯光查看,林雁行从身后赶了上来。
  “管老师,干嘛呢?”
  “链条掉了。”
  林雁行扔开自己的车帮他修:“到路灯下面去。”
  十一中校门外是条双车道小马路,马路拐角处有一盏比较亮的灯。两人扛车过去,林雁行没有工具,徒手鼓捣,一边和管老师闲聊,聊着聊着话题就到补课上去了。
  林雁行说:“我爸说了,期末考试我只要考到全班四十名内,他请你在某某山泡温泉。”
  管老师说,哈!
  “真的呀,他还说我要是能考上985,奖励你五十万现金。”
  “哈哈!”
  “嫌少?我徐哥说在丽城可以买套三居室啦。”
  “不少,但你考不上。先把车链条问题解决了吧,还有别在我面前提小徐总!”
  ……
  这几句话完全是玩笑,可他们聊了多久,刘建民就在拐角另一侧听了多久,听得恼羞成怒!
  他发现金宝宝居然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瘪三抱走了!林雁行要补课居然不找他这个班主任,而是找管清华,补的还是数学!
  他愤恨地想:林雁行啊林雁行,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后来又听到什么泡温泉,什么五十万,他越发确定管清华在有偿补课,并且收费不低!
  五十万在当年并不是小数目,其年丽城房价还未飙升,偏远地区甚至刚过二千。
  以林雁行的成绩,考热门985虽然困难,但冷门些的、全国排名三四十的985未必不可能。姓林的出手这么大方,居然不是给他刘建民,而是挑了刚刚从大学毕业的管清华?
  管清华算个屁啊?他一点教学经验都没有,上课的时候连板书都写不清楚!
  等等……管清华不是个屁,他是在职教师,有身份有合同,他收取补课费是违规的!
  老刘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知道怎么对付管清华了,年纪轻轻就想走歪门邪道,靠补课敛财,没门儿!
  但是他还缺少证据,物证(那两本习题册)有了,得有人证!
  可第二天他就发现物证被人拿走了,向5班班主任打听,对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刘老师,我没收了书、随身听、游戏机或者手机,学期末都还给学生,你可也得还啊。”
  “我当然还!”老刘说。
  “是吗?”5班班主任说,“上一届你们班的某某某昨天碰到我,还骑车带了我一段,他说你没收他一只cd机,到高三毕业也没还。我寻思着你儿子也快大学毕业了,不至于连个听歌的东西都买不起吧?”
  “王……王老师,你别瞎说啊!”老刘叫道。
  “行,我瞎说。”5班班主任收拾书本要走,忽又道,“对了啊刘老师,你那右边抽屉也该锁一下,这么多年学生们隔三差五就进来翻一翻,不太好是不是?”
  右边抽屉是老刘收礼专用,学生们当然不是进来翻,而是往里面塞香烟,虽然每次都避开5班班主任,但难免会被看见。
  “……”老刘气得脸歪,等王老师一走,他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他暗骂道:这老婆娘还挺爱管闲事,先把你班上的平均分拉上去吧!期中考试高一5班全年级倒数,比我们1班差远了!
  他在王老师这里碰了钉子,却意外地在8班数学老师处找到了人证。
  那位老师姓钱,和管清华同一年毕业任职,还是个小年轻,说话嘴上没把门,对学生也嘻嘻哈哈。
  他和管清华坐同一个办公室,过去在新教师宿舍时两人也是邻居,彼此关系很好。他见林雁行进来找管清华问问题,后者上课去了不在,便说:“啥题不会,来问我。”
  林雁行说:“是物理题。”
  钱老师说:“物理我也会啊。”
  林雁行想了想:“我还是问管老师吧。”
  “哟!”钱老师笑道,“管老师这种名牌大学的货真价实,我这种师范大学的不值钱是吧?”
  林雁行说:“嘿嘿钱老师,篮球场上我服您,专业水平上我就服管老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刘这天特别关注管清华,光上午就去人家办公室门口转了七八趟,结果又被他听到了。
  老刘想:得,这算是坐实了!
  于是陈荏还没来得及提醒管老师,他就被一个匿名举报电话打到了教育局。
  说他违规办学,收取高额费用,并且已经靠补课发家致富,否则以他的工资收入,哪来的郊区两套别墅和市区一套两居室,以及一辆保x捷豪车?
  理应立即取该缔补习班,将此师德恶劣之教师停职辞退,吊销其教师资格证书,以儆效尤!
  当年对教师违规办学抓得不严,教育局和学校都是以警告为主,但接到举报就要调查答复,所以管老师连续上了三堂课,嗓子哑着,手上粉笔灰都没擦,就被负责教学管理的副校长叫去谈话了。
  管老师还弄不清状况,顺嘴解释说:“我周末和课间是给学生讲题,有1班的,也有2和3班的,但那不算补习班吧,有理科老师不讲题的?”
  副校长说:“我不深究,规定不是不让办班,而是要有公益属性,也就是不能收钱,总之你赶紧把补课费退学生,这事就算了啦!”
  管老师说:“我没收钱啊。”
  副校长问:“那你的房和车哪儿来的?”
  管老师说:“我富二代啊,我名下有五套房三辆车,其中一台还是法啦利,副校长您不知道?”
  “……”副校长说,“真没看出来!那管老师,你抽空能把衣服换换吗?我看你天天穿同一身,这夹克袖口都磨亮啦!”
  管老师说:“我是同一身搭配买了五六套,省得还要琢磨今天穿啥,明天穿啥。我这夹克是巴宝利的,据说是个名牌,您要吗?我匀一件给您?”
  “……”副校长说,“我眼拙!”
  管老师回头就去找林雁行,说:“我就知道收留你小子要遭!我才给你刷了不到五天的题,就被人一个电话打到教育局去了,诬告我收了你五十万!”
  林雁行大惊:“谁他妈干这事儿?”
  他琢磨:管老师是受自己牵连,最近和自己结过仇的只有郜山,于是就在教学楼天台把郜山摁住了。
  郜山都冤枉死了,他期中考试没考好,全班倒数,正在被家长收筋骨呢!
  像他这种出身普通、资质普通的孩子,除了高考没有别的出路,所以连篮球队都退了,也再不敢拉帮结伙欺负人了,专心学习。
  郜山说:“我打匿名电话举报管老师?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打的电话?……今天上午?我和你一个班的,我在哪儿你不知道?我有时间打电话吗?!”
  林雁行说:“上次你陷害陈荏,可就是趁体育课我们不在啊。”
  郜山脸一红:“别提了,反正这次不是我!”
  林雁行想想也对,去找陈荏商量。
  陈荏先是懊恼,随后冷笑,说:“我知道是谁,但没证据。”
  “谁?”林雁行问。
  陈荏说:“你先去查是哪个号码打的举报电话。”
  “这查不到吧?”林雁行说。
  按规定举报人要受保护,不能透露给被举报方,即便是诬告。
  陈荏狡黠地眨眨眼:“别人查不到,你家不是有小徐总嘛?”
  当晚林雁行回去一说,小徐总拍案大怒:“谁他妈敢整管清华?还说林总给了他五十万?去他妈的!林总有五十万也应该先给我!”
  “……”林雁行说,“徐哥,你重点不对啊……”
  小徐总又拍桌:“管清华缺这五十万吗?他那家族是在东南亚倒卖红木的,他钱多得养我都够啦!”
  林雁行扶额:“还是不对啊,徐哥!”
  小徐总说:“我去查,让我把这条造谣的狗揪出来,往后他就别想混了!”
  他骂道:“林雁行啊林雁行,你他妈一天不上大学,我就一天不得消停,补个课都出来这么多事儿,你爸你妈有我这么操心吗?”
  林雁行问:“那我是该叫你爸,还是叫你妈呀?”
  小徐总愣怔片刻,说:“……算了,我就是一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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