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她记得以前谢云诀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轻贱自己和轻贱别人一样,都不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沐沉夕扶着栏杆,忽然有些难过。她原以为自己远离了长安,早晚都能忘记他。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他了。
  明明身处其中之时,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一直讨厌她,总是嫌弃她。可仔细回想起来,他又教了她许多的道理。那样循循善诱,那样耐心宽和。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时刻,会让她觉得,或许他也是喜欢着她的吧?
  这种感觉最是折磨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每个定数。
  而她对他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幻觉。她还记得,自己醉酒之时,还曾经扑倒他,说要代替王诗嫣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候他似乎是答应了。
  也许,这也是幻觉。是她一人独做的绮梦。
  沐沉夕想得出神,呆呆地站在栏杆旁。裴君越找得发疯,忽然听到一个捏着嗓子说话的男人的声音:“玥姨,那边那个是新来的吗?”
  “外带的吃食。”
  “啧啧,我看他是来砸场子的。这恩客都瞧着他,已经好几个问我那是谁了。”
  “确实是麻烦。”玥姨自言自语道,“这模样,要是咱们馆里的。那…那我不是发了?!”
  “您可就别想了,我看只有长安才有这样的货色。”
  “长安怕是也寻不到这样的。不如——”玥姨凑到那小倌耳边低声耳语。
  第73章 胡闹
  玥姨正打着鬼主意, 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裴君越冷冷地瞧着他们:“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玥姨慌忙赔笑:“客官误会了——我们——”
  她正解释,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只见一个客人撞破了阑干摔了下来, 撞破了一张桌子,躺在木屑中间痛苦地呻1吟着。
  沐沉夕纵身自二楼飞跃而下, 落在他身旁,拿脚踢了踢他:“你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小, 我没听清。”
  那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玥姨哭嚎着扑了上去:“诶哟喂, 我这红木的桌椅诶。”她说着话,几个护院就冲了出来。
  四下被惊动,钟柏祁几人也都出来了。他们瞧见人群中央是沐沉夕, 顿时以手扶额:“就知道会出事。”
  玥姨抱着沐沉夕的大腿让她赔钱, 裴君越正要上前。身后忽然有人唤道:“十七, 发生了何事?”
  裴君越转头, 见是钟柏祁, 稍稍收敛了神情:“想必是这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钟柏祁挤到了前面,喝道:“别闹了!该赔钱赔钱。”
  沐沉夕转头瞪着他:“不是我闹,是这人。方才非说叫我跟他回家去玩儿,我又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跟他回家?他竟然就捏我脸!”
  “什么?!”钟柏祁一听,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地上那人在他家仆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就发现自己被七八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下一刻,整个桃馆里鸡飞狗跳,惨叫不断。裴君越没有挤过去, 而是扶着沐沉夕上下打量:“还有没有哪里吃亏的?”
  沐沉夕嗤笑:“我?吃亏?你喝了多少酒?”
  裴君越一脸严肃:“他还碰了你何处?”
  “碰到手了。”沐沉夕摊开手,“我一个反擒拿捉住了他的手腕,横着把他甩在栏杆上了。”
  裴君越这才松了口气:“你别乱跑,这地方不安全。”
  “挺安全的。只是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我们回去吧?”
  “好,我去叫他们。”沐沉夕上前道,“行了,别打了。”
  裴君越瞧了地上那人一眼,奄奄一息,但还有命。这一群大老粗可都是粗中有细,哪些是要害,什么程度才会把人打死,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动手的时候避开了要害,只让这人生不如死,却不要命。
  钟柏祁的火气还没消,还想踢上两脚。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官府的人来了——
  几人正上头,沐沉夕却慌了起来。这官府抓住了不要紧,寻常的府衙是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
  然而她最怕的是这件事传到她爹的耳朵里,她爹可能会派桑落来,奔走千里执行家法。
  沐沉夕赶忙对着其他人大吼了一声:“别打了,当心我爹知晓!”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如梦初醒。只是瞬间的功夫,就齐齐向门口涌去。就连钟柏祁也捂着帽子一溜小跑。
  那情形,跟当初一群人偷偷喝酒被沐澄钧发现时候没什么两样。可见沐澄钧虽然离开了边关数年,但积威犹在,光是提一下,都能让几个人吓破胆。
  官兵飞快赶来,瞧见这一伙人狼狈逃窜,又看到地上躺了个人,便冲过来捉人。一时间鸡飞狗跳,钟柏祁几人都整齐划一地开始遮脸。
  这模样,像极了江洋大盗。
  沐沉夕还是讲江湖道义的,塞了个银子给那玥姨,便拉着裴君越逃命。毕竟身为唐国的十七皇子,若是被人知道来了这样的地方,他恐怕自此与皇位无缘了。
  裴君越注意到沐沉夕无意中握住了他的手,嘴角止不住扬起。他跟在她身后,心中全然没有担忧。只是希望这一刻能够停留得再久一些。
  那些官兵瞧见慢了一步的沐沉夕和裴君越,立刻扑过来围堵。
  沐沉夕又不能像杀敌一样对无辜的官兵们下杀手,眼看着就要走散。她吼道:“钟叔,快来救我!”
  钟柏祁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撂下一句话:“自求多福吧!”说完一闪身不见了。
  “这家伙也太没意气了!”沐沉夕一脚踹翻了一个冲上来捉拿她的官兵。没留神旁边有人拿刀砍了过来。
  裴君越其实本可以也将那人踹翻,却忽然心下一动,扑上去抱住了沐沉夕,口中叫道:“小心!”
  话音刚落,沐沉夕便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整个人被裴君越带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沐沉夕扶住了裴君越,他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她没有办法,不再恋战,寻了个机会突围了出去。架着他一路狂奔,这里地形不熟,她拐进了一个小巷之后,还迷了路。
  好在官兵们也跟丢了,暂时安全了下来。
  沐沉夕这才来得及检查裴君越的伤势,背后血淋淋的口子是皮开肉绽。她皱着眉头,颇有些心疼:“你说你逞什么英雄,保护好自己不就行了,干嘛替我挡?”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下意识的…大概是本能吧。”裴君越深情地瞧着她,见到她为自己心疼,心中有些小得意。
  说不定借着这次机会,他可以一举得了她的芳心。
  沐沉夕却冷哼了一声,嗤笑道:“本能?你这就是功夫差,平时不知道勤学苦练,到了危急时刻才会慌了手脚,导致自己受伤。就你这样,在战场上都死八百回了。回去我就你加急特训。”
  裴君越两眼一黑,这…这怎么跟茶肆里听说书人讲的传奇故事不太一样呢?英雄救美之后,美人不都是以身相许么?
  沐沉夕简单给裴君越做了伤口的处理,循着路摸出了这座边城。
  城外的小树林里,钟柏祁到底是没有不讲义气到底,还在那里等着她们。
  沐沉夕翻身上了马,一群人借着月色赶路。
  起初还没有人说话,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说,今晚像不像咱们十几岁在沐将军麾下当兵那会儿?”
  “像!那时候训练太苦了,俺们就溜出来喝酒。结果有人叫,将军来了!吓得俺一脚踩进了臭水沟,扭断了脚脖子。还是大将军把俺背回去的。”
  沐沉夕哼哼道:“原来你们那时候就这么不讲义气。”
  “大小姐,我们可是因为替你出头才招来了官兵。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沐沉夕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的钟柏祁。
  他原先也是和大家一起笑着,可是笑着笑着却忽然大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大将军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拿眼神示意军师,军师瞧了他们一眼,忽然撇过头,眼泪滚落了下来。
  几人都愣住了。
  寂静无声地回到了军营之中,他们不放心,站在军帐外守着。
  因为裴君越受伤,沐沉夕便带他去看了军医。正处理伤口,沐沉夕忽然听到外面来报:“斥候来报,金国大军正往边关集结!”
  沐沉夕放下了手中的布,起身冲了出去,径直来到主帅营帐之中。
  可是当她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气氛十分不对。以往金国进犯边境,大家虽然紧张,但也有条不紊应对。今日的气氛却很沉重,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她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却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沐沉夕才知道。那时候,钟柏祁已经收到了她爹被处死的消息。
  当年大家放浪形骸,惹是生非,虽然都成了将军,却依旧有着少年心性。最大的原因便是,沐澄钧还活着。
  他在他们的心目中不仅仅是大将军,更是他们的军魂所在。他为他们撑起了整片天空,所有人都会觉得,只要有他在,金国就不可能越过唐国边境一步。
  可是那一日,他们的天塌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钟柏祁纵马在月色下痛哭之时,也是在用泪水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告别。
  沐澄钧死了,他还活着。唐国的江山,自此要由他来守护。
  沐沉夕看着酒醉的钟柏祁,忽然发现他的发间竟然也生出了些白发,只觉得心都有些揪了起来。
  这才短短几年,钟柏祁担负着那么多的重担,还要日夜为她操心。年岁不大,就已经早生华发。
  沐沉夕轻声对谢云诀道:“他醉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谢云诀颔首,沐沉夕唤人要将钟柏祁抬进去。两名仆从出来,钟柏祁却忽然一把攥住了沐沉夕的胳膊,满眼通红,眼神涣散着,额头青筋爆出:“沉夕,替他报仇!替他报仇啊!”
  沐沉夕低头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钟柏祁的手:“我会的。”
  他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被两个家丁架了回去。
  离开钟府,沐沉夕的心情有些沉重。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难过了。”
  “我不是难过,是…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回来这么久,还是一事无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沐沉夕抬头看着他:“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计可施。阿诀,我明明知道,要想在长安立足,要想为我爹报仇,达成他的遗愿。我就必须变成一个攻于算计虚与委蛇的女人。我该借着给太后侍疾的机会去讨好她,也该四处游走,成为像王诗嫣那样的永不见真心的名门闺秀。可我…可我做不到。”
  “你何须变成那样?”谢云诀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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