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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倒春寒(下)

  砰——
  方知悠听见心底里血液凝成的冰晶碎裂的声音。刚刚因为迫近窒息的紧张而死死攥着的围巾脱手,像是封堵她泪水的大堤溃塌,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涌出。
  不要哭…不要哭……她应该笑的…她应该笑着……
  她抬手,想用指肚碾碎挂在睫边的那一滴,食指和中指紧紧地抿着,却怎么都抹不干净,泪水顺着指节流进指缝,被走廊的冷风灌着,她被冻得不住哆嗦。
  她想挤出笑容,挤出一个她一定会不满意的比哭还丑的笑容,却也是徒劳。她应该镇定一点的,她应该悲哀地笑着问他,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恬不知耻地黏进他怀里,打着马虎眼让这句话消散,再让一场激烈的性爱掩盖住所有的痕迹。
  可她做不到,此刻的知远也不是她熟悉的弟弟和恋人。她看见他远远地静立着,隔着门廊,玄关的暖黄色灯光和楼道里冷肃的光线没有一丝共融的可能,他执意和她分立两侧,隐入严峻的那一端。他把对她的情感也封闭,礼貌而冷淡的躯壳换上,恍然间让她觉得也有几分面生。
  方知远压抑着自己低头避开姐姐视线的想法,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崩裂。
  “姐,我今天白天已经把我的东西搬回去了,房子你继续住着就好,我每天晚上也一样会送你回来”,方知远顿了顿,才继续说,“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姐弟,过去的……”
  方知悠看着重新开口的弟弟,自嘲的念头铺天盖地涌上来。普通情侣分手时是要怎样啊,她到底要怎么反应啊,她上哪里去了解这些事啊。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知远并不在意,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他的打算,好像他们从这一刻起就能重新变回最寻常的姐弟。
  她笑了,情真意切地笑了。
  她不留情面地打断他,
  “好啊”,她看见知远惊诧的表情,像是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轻松地答应,又或是没想见她最终还是挤出了笑颜,“那也要打个分手炮吧。”
  方知悠满意地看到知远怔住,她知道他怕她轻贱自己,可他们不就是这么开始的吗?哪个矜贵的姐姐会像她一样爬上亲弟弟的床,妄图用肮脏的性来捆绑住两个人。他或许就是这么认为的吧,因为欲望,他们这样的亲姐弟才会睡在一起。那她用这种绝望的方式收尾,也不算太为过吧。她倒要让他看看,她有多轻贱自己。
  方知远花了整整一个月把心理准备做足,母亲、江婷睿、金大钺乃至吴艺瑾的话不断在脑海中重述,他和姐姐之间绝没有未来,他不能再这么任由他们一起陷入更深的泥沼,如果继续下去,他们只是落得污秽遍身,永远见不得人。
  他今天一天更是清醒异常——或许是返潮的寒冷的缘故——他觉得今天自己能够承受即将到来的剧痛。他早晨对吻的拒绝、一路上的冷淡和面对姐姐痛哭的平静让他自己都感觉陌生。他以为自己能够坚定下去,但现在看见姐姐哭似的笑,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好。”
  他听见自己回答。
  方知悠等着弟弟的拒绝,等着他确认自己的死刑,等着自己的疯症发作,却最终听见了一声好。
  她哭着笑,笑着哭,泪水和笑颜搅在一起,嘴里的苦涩和泪水的咸湿搅在一起。
  真好,她的弟弟真好。
  这个时候他还是会体贴地不拒绝她。
  他真好。她本来想看看歇斯底里的自己是有多丑陋的,她在脑海中演绎着事情的另一个走向。她会不知廉耻地自己扒下所有衣服,跪在地上求他,抓住他的裤脚威胁他,满口污秽、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走掉,她就光着身子上大街随便找个人操。
  但他没有,他同意了,方知悠惨淡地撑着快要垮掉的笑容,他对自己可真好。
  她哭着闭上眼睛,泪水像是屋檐边垂落的雨滴一般贴着眼皮滑下,真是的,她怎么还在哭,明明他答应了的。
  再睁开眼睛时,她塌腰趴在床上,知远的性器含在体内,她和弟弟以同样的频率晃动着,他们终于又融为了一体。她的意识从迷乱的欣喜中逐渐抽离出来,却悲哀地发现,他以前是父母的儿子、老师的学生、家庭的期盼,现在也就只不过是姐姐的弟弟,一场危险又悖德的游戏的陪玩者,她抓住了他,他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真实,她愤恨又无可奈何,她自弃又饱受折磨……
  她想起自己以前一向不理解那些对某项事物爱得专注的人,无论是明星、异性还是爱好,怎么会被狂热地视之为生命。她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那种冷淡的清醒。但现在她知道,知远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是她的执念,他是她的疯狂,他是她抓住就不肯放手的唯一。
  现在他却要离开她。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她要他记住这一次。
  他一定会记住第一次,但也要记住这最后一次。她要他以后每次做爱,每次动了性的念头都会记起这一次。他不肯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却要在他的灵魂上刻出痕迹。他怕她作贱自己。好,那就由他来作贱自己。
  方知远顺从姐姐的要求调整了姿势,他们面对面贴合着,耻骨相撞,身体相融。今天结束,姐姐就能往前走了吧。
  他看着姐姐瓷白的身体,想起年关前最小的表姐结婚那天,姐姐站在等待捧花的人群中回眸向他笑,那张清丽的面庞也和此刻一样耀眼。
  如果和他在一起,她就永远不会有光明正大地宣誓、接受祝福、走进婚姻的那一天。母亲那时的话还萦在耳畔,他应该承担的是护送她走向幸福的责任,而不是卑劣地断送它。
  方知远出神地想着,姐姐抓住了他的手掌,他以为她要引着这手掐向她的颈,便任由她动作,反正过了今天,她就再不需要痛苦地承受性爱,不需要在窒息中到达高潮。
  出乎意料地,他的掌落在了姐姐的脸上。
  方知悠满意地感受到脸上的痛麻,坚定地盯着弟弟,不许他退缩,“知远,知远,你可以恨我的,你可以更粗暴地对待我,你知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强迫着知远对她施暴,她要他永远记得这一刻,“你知道吗,你没办法这样对待别的女人,但是你可以这么对待我。”
  她眼神迷离,难耐地喘息着,“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可是你却偏要放弃我。
  方知远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落在姐姐脸上的掌迅速长出印记,他知道他会永远记得每一下,触感、声音和力度,将成为他永生的梦魇。
  他当然知道姐姐在干什么,她很绝望,却不可能像普通情侣一样伤害对方,只能伤害她自己。看啊,这也是他给她带来的伤害。她对她自己恶语相向,她羞辱她自己,她惩罚她自己,她要他难过,以这种方式揉碎两个人的心。
  他听见她开始说胡话,说要在胸前纹上他的名字,他不爱她,他选择放弃她,她却要用身体铭记他。
  这场惨烈的性事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他竭力地用上所有的经验,顶得姐姐汁水淋漓,声调破碎,最后软得像条蜕了皮的蛇,他才匆匆退出她的身体,躲到浴室用冰水洗去罪孽。
  方知悠软绵的四肢和胀痛的脸颊延长了她的快感,她听着知远来回走动清理,躺在身后,最终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环住她。她闭了闭眼,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她这么残酷地报复了他,可是为什么一丝快感都没有。
  她闭着眼睛却不曾入眠,雪夜的世界沉入静寂,她才慢慢地起身,看着躺在身侧的人。她把手放在知远的脖颈上侧,如果她有勇气,像《戏梦巴黎》里的伊莎贝拉一样就好了,掐死知远,再杀掉自己,就能结束所有的一切。她知道知远连反抗都不会,只会任凭她结束他的生命。
  她看着知远睡梦中也紧锁的眉头,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她绕过床侧,走进浴室,欣赏着她引导他在她身上作出的画卷,她细细地用手机记录着关于她身体的一切,她将在身体里永远保有他的印记。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在洗漱镜前来回逡巡,观照着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发现垃圾桶里的异样。在她贴着桶缘把那只空白的套子拉上来的时候,她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在性爱中体验过一次快感吗。
  她后悔了,却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后悔,她说了那么多,通过羞辱自己来折辱知远,此刻却全部变成了自己的罪恶。她的任性从一开始就让知远背负了如此沉重的负担,她执迷不悟,自认为付出了代价,却不知道一切的错误都是由知远埋了单。
  她哭着走出浴室,却发觉门前安静注视她的知远。
  她的弟弟柔柔地拥住她,“没事的,没事的,姐,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想。”
  方知悠哭得闭气,在他的怀抱里溶掉了最后一丝疯狂。两人相拥着重新回到平静。她才听到知远开口。
  “姐,我不想让你再痛苦了,每次做的时候你都能把自己大腿掐红,或者是要我虐待你,这是不正常的。”
  不,不是的,知远,不是这样的。但她说不出口?。
  “可能是因为你没谈过平常的恋爱,才会觉得这是你需要的。但你不应该被这么对待,无论是谁,都应该把你捧在手心里的。”
  不,我不需要正常的恋爱,我只要你。
  “你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义务,我是你的弟弟,你想放弃我就随时可以放弃,我都无所谓的,我只想要你幸福就好了。”
  不,我的幸福只能从你那里获得,我只要你啊。
  但她知道,自己再没有任何立场说出这些话了,她的每一次自我牺牲都践踏在知远的灵魂上,她痛恨他的支离破碎,现在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
  她真的决定放弃了,她一直怨恨他不肯专心地爱自己,她一直认为自己爱得疲累,她一直任性妄为地做着一厢情愿的春秋大梦,却从没想过知远为之背负了什么。
  她现在才明白,她错了。
  方知悠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弟弟,
  “知远,我们分开吧。”
  窗外,这场落在早春的不该降下的大雪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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