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话 削苹果
肖轻瑶近一个周都需要借助药物才能睡着，即便如此，每天睡眠时间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她时常回忆起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一天d1103旧城方向传来剧烈的震动，d067新城的市政厅和居民仅当做是普通的地震，直到夜幕降临后，僵尸们迟迟没有进攻，所有人才都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市政厅派去小队前往d1103旧城探查，刚进入x11035旧城的狼堡就听到四处在传d1103旧城的瘴气消散了，探查小队不相信，直到进入d1103旧城亲眼目睹。
他们连夜赶回到d067新城市政厅，带回来d1103旧城的照片。肖家两兄弟和一群市政厅官员从旧城的璀璨星空中看到了人类美好的未来，立刻就要把这好消息昭告全城，举行彻夜狂欢！
一片兴高采烈之中，一声严厉的呵斥，犹如当头泼下的冷水。
“任何人都不准发消息出去，违令者就地处决！”
扫兴者，肖轻瑶。
性情暴躁的肖家老三，肖轻问讥讽道：“好大的口气，这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传我的命令，把好消息散出去。”
肖轻瑶喝声道：“炼柔，卢盗！”
两名守城十杰齐答：“在！”
“守住大门，谁敢带着消息出门就地处决！”
“是！”
肖轻瑶连续说出两次就地处决，锐利决断地让官员们生出一股刀架在脖子上的压迫感。为了争夺城主宝座，城主三子之间素来不和，暗中较劲早就不是秘密。
近期局面虽然比之前紧张，但没人想到肖轻瑶会以旧城被净化这种人类头等好事为契机，率先撕破脸。
肖轻问怒道：“肖轻瑶，你真当我手下无人吗！”
他的手下从不同方位聚拢而来。
砰！
像是有人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大厅里的骚乱瞬间一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声音是靠一双巨手合掌而发。
巨手的主人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五的大块头。肌肉膨胀得好似把橡胶轮胎硬生生塞进骨架之中。
抬山客，岩东。
守城十杰中唯一能与首席肖全旗鼓相当的家伙。
岩东不是哑巴，却胜似哑巴，所以他是在为另一个人静场——
肖家长子，肖轻疾。
岩东立在他身后，看起来就像是体型正常的超能者召唤出的一尊守护神。
肖轻疾口吻不徐不疾：“老三，你冷静一下。”
肖轻问不满道：“老大，是肖轻瑶先找茬的！”
肖轻疾了解自己的“二弟”，她可不是鲁莽冲动之辈。
“轻瑶，你为何在大喜的时候扫大家的兴。”
肖轻瑶叹气：“大哥，哪来的大喜。老三糊涂，你怎么也能跟着他糊涂！我们当务之急不是庆祝，而是立马封锁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兵力进军d1103旧城。”
众人被一语点醒！
几座围绕d1103旧城的d级新城之间是有共同挖掘协议的。但协议这种东西是为了维持稳定状态而存在的，此刻旧城最大的危险瘴海与煞妖被净化，稳定局面已然破裂。几座d级新城想要和平瓜分d1103旧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先不说数不尽的e级新城不会答应，过不了多久，代表北半球东区联盟的a003新城必然也要伸手过来分走一杯羹。
肖轻疾下达出兵的命令，众官员各司其职，市政厅一下子就变空了，只留下肖轻瑶坐镇后方。
卢盗为肖轻瑶感到不平。
肖轻瑶反而宽慰他道：“我本就不喜欢冲锋陷阵。”
卢盗说：“倒是让只有一根筋的某人白捡了便宜。”
肖轻瑶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老三肖轻问，淡淡一笑：“不管老三这一趟把多少好处塞进自己的私囊，但钢铁与石料最终只会落实在这座新城的建设上，说不定会加快朝c级的晋升。”
卢盗还是替她委屈：“大小姐，你还真是一点私心都没有。”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讽刺我。”肖轻瑶说，“论私心，其实我也有一点点啦。”
“什么？”
肖轻瑶含笑不答。
卢盗想不明白的事情，炼柔心中是清楚的。
探查小队带回来的情报除了d1103旧城被净化之外，还有“那人”晕倒在狼堡。
即便没有证据，但谁都清楚净化旧城必然和那人有关。此刻昏迷中的他已经被带回d067新城，肖轻瑶一直在等机会溜出市政厅去探望他。
“柔柔，我们走吧。”
正如炼柔知道肖轻瑶的心思，肖轻瑶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这位闺蜜护卫也一直把那人装在心里。从这个角度看，两人应该无法再做朋友，但两人又心知肚明争不过那个姓沈的女人，比起购物八卦，讨厌同一个女人能让女人之间变得更加亲密。
炼柔嗯了一声点头。
但有人却叫住了肖轻瑶。
守城十杰首席，肖家管家肖全恭恭敬敬道：“大小姐，老爷有请。”
舒适的大床。
城主肖天仇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背依床头，他的皮肤干如开裂的树皮，眼睛半阖着毫不掩饰老人家的疲态。
自从谷仕上个月离开d067城后，肖天仇终于不必在外人面前强撑，身体状况一下子垮得厉害。半年前注射一支专治裂皮病的特效药液金，可以让他精神抖擞两天。而现在每一天一支液金只能维持意识，糟糕的身体情况甚至让他戒掉了裸女侍寝的习惯。
直到女儿在床边坐下，肖天仇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你来了。”
肖轻瑶帮父亲掖了掖被子的边。
“父亲有什么吩咐？”
肖天仇说：“这段日子，你们辛苦了。”
听从医生的嘱咐，近一个月来，肖轻瑶只有每天上午会来向父亲问安，从不在房间里逗留超过五分钟，这种被主动召来谈话是第一次。
肖轻瑶从茶几的果盘取来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皮：“新城被兄长治理的井井有条，我和老三不辛苦。”
肖天仇说：“我只是让轻疾暂时代理，你们三兄妹之间不必剑拔弩张。”
父亲头顶亮的是绿灯，实话。
轻薄的果皮在刀刃的带动下，一圈圈地离开果肉，肖轻瑶说：“剑拔弩张，那只是下面人胡乱猜忌罢了。”
肖天仇说：“我听说了今晚的事情。”
绿灯。
肖轻瑶眼皮未抬：“嗯。”
肖天仇说：“你判断的对。”
绿灯。
肖轻瑶说：“是大哥做的最后决定，我只是提个醒。”
肖天仇说：“轻疾的优点是做事有条不紊、稳扎稳打，但缺点是太求稳，少了几分你身上的杀伐决断。”
绿灯。
肖轻瑶说：“那我的优点想必也正是我的缺点吧。”
肖天仇说：“你大哥他何尝不知道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兵，是他更知道让全城居民获得第一手的希望，远比提前两个小时进入旧城抢夺钢铁石块更有价值。支撑我们管理这座城的不是手里多少兵，而是靠民众对肖家的信任。”
老人咳嗽起来，头顶的绿灯随之颤动。
肖轻瑶削皮已近尾声：“是我考虑不周。”
肖天仇说：“你的缺点不是考虑不周。而是你太着急，太着急证明自己，证明女儿身的你要比你的兄弟强。”
刀刃一顿，完整的果皮险些功亏一篑。
肖轻瑶拇指推刀，继续削下去：“证明自己，难道也有错吗？”
肖天仇说：“倘若将来肖家成就伟业，必是因为你。若肖家一败涂地，也必是因为你。女儿，野心是一把燎原之火，但可惜，你终究只是一副水打造的女儿身。水火不容，这是命。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会知道，是人，就要认命。”
苹果削完，长长的果皮一截未断。
肖轻瑶将果皮垂入果盘，抬眼与父亲对视：“倘若，我不认呢。”
肖天仇眼神中唤醒着久违的气力：“我不求肖家铸就宏图伟业，只求代代延续。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不认也得认。”
果然，还是绿灯。
父亲的坚决是发自内心的。
只要他活着的一天……
肖轻瑶左手握着苹果，右手握着水果刀。
父女俩的眼神，同时在明晃晃的刀尖上相遇。
肖轻瑶站起身。
把水果刀放回果盘，把苹果递给肖天仇：“父亲，给你削好了。”
肖天仇接过苹果，神情变回了老态龙钟。
肖轻瑶说：“我去洗手，就不回来打扰父亲的休息了。”
她走到大门口，手握住把手，又停住。
背对床上的父亲，轻声道：
“父亲，我以女儿身生在肖家，真是对不起您。”
肖天仇一愣，然后说了一句什么。
肖轻瑶没听，已拉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