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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 第35节

  我刚认识虞重锐的日子,也好像过去很久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就有一点点隐隐约约地喜欢他?
  我已经不记得不喜欢他是什么感觉,我再也回不到那时了无牵挂的心情了。
  我一边摇着摇椅一边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虞重锐如果真的尚主,肯定不会继续住这么寒碜的小院子,我能不能叫他把院子让给我,还可以时时在这儿坐坐摇椅缅怀缅怀;一会儿又想,他还没娶公主呢,我为什么要这么悲观,或许他不喜欢公主呢?但是转念再一想,永嘉公主那么让人敬佩、又惹人怜惜,气度见识非一般女子可比,年龄阅历都更与他相当,他不喜欢公主,难道喜欢我、喜欢凤鸢?跟十一岁便舍身为国的公主相比,我就像个幼稚任性的小孩子,还一直在他面前犯傻。
  想着想着,我竟看见虞重锐沐着黄昏暮色、穿过院子向书斋走来。
  我愣愣地望着他,一直到他推门而入,走到我面前,脚尖在摇椅腿上踩了一脚,椅子摆幅晃得更大了,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他展颜轻笑道:“你倒是很悠闲。”
  我觉得眼眶有点热:“我以为……今天你也不会回来了。”
  “昨日突然收到急报,博州近日大雨,黄河决堤。那段的河工是我在户部时参与督造的,今年洪水也不算罕见,理应能防住才是。陛下召我甘露殿觐见,问对商议至深夜,未及赶回。还好今日想着你们可能会来找,先回这边看了一眼,否则直接去北郊别苑,又要错过扑个空。”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不是为了留在宫里陪伴公主?
  “黄河决堤,是不是很严重?陛下有没有责备你?”
  他稍稍一愣,似乎意外我会先问起这个。“无妨,当务之急是先把问题解决。”
  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他。我想问:他们都说公主看上你了,是真的吗?那你呢,有没有看上她?在你眼里,又把我当成什么?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但是我说不出口。
  虞重锐问我:“是不是还没吃饭?”
  我点点头,他又说:“我叫凤鸢送过来,我们还是在那边窗户底下吃?”
  凤鸢过来布菜的时候,使劲朝我偷偷挤眼睛,大概是要我向虞重锐套话。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忽然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只能默默地低头吃饭。
  虞重锐坐在我对面,我们中间只隔着一张两尺宽的案几。他给我夹了一片鹿脯,问:“你的伤口长得如何了?”
  “已经全好了,就还有点痒……”我转了转肩膀,证明自己确实无碍了。
  “疤痕痒说明里面还在生长,要多吃点肉才好得快。”他又给我夹了一筷子,“以后你自己也要注意。邓子射打算长留洛阳了,在南市开间药铺,有事你可以去找他。”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自己去找邓子射?难道他、他又要赶我走吗?
  我完全吃不下了,碗筷举在手里,只会呆呆地看着他。
  虞重锐垂着眼睑不看我,说:“今日在省院,我遇到了贺主簿,他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第47章
  “贺琚?”我现在想起他还是觉得不自在,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他知道我在你家?”
  “他不知道, ”虞重锐诧异于我直呼贺琚之名, “只不过自你离家以来,他一直到处打探你的下落, 大约是能求的人都求遍了, 病急乱投医才问到我这里来。”
  我觉得脑子里乱乱的。贺琚怎么又找上虞重锐, 家里选出来和虞重锐争着尚主的不是他吗?
  “你看,其实你家里还是有人关心你、一直在找你的,”虞重锐放柔声音道, “要不要告诉他你在……”
  “不要!”
  我的激烈反应终于让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告诉他,好让他来把我接回去?”
  虞重锐又垂下眼睛:“先前你为我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加上身上毒物来历不明,情势难辨, 我便没有告知你家人。现在真相已明, 这蛊是贵妃从苗疆带来的, 并非你家中有人下毒谋害, 你的伤也好了……”
  “所以你又要把我赶走了是吗?”
  “我不是赶你走, ”他耐心地温声解释道, “你是有家的,家里人也很担心你,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我这儿。”
  我知道, 就算我藏得了一时, 等他和公主成亲了,宫人往来频繁,很多人都见过我,我的身份迟早也会藏不住。届时我家、虞重锐、公主三方都会十分尴尬,还不如现在我就自己回去,当做我跟他从来没遇到过。
  但是,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把一腔无名火都撒在贺琚身上:“反正你不要告诉贺琚,我不想看见他。”
  “他是你的堂兄,”虞重锐纠正道,“我瞧着……他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切,是可信赖的人。”
  “他才不是……”我羞于启齿,“他、他对我有歪心思,我再也不信他了。”
  虞重锐却并不惊讶,反而了然一笑:“难怪那回在刘夫人园中遇见,贺主簿对我敌意那么重。那他这次屈尊求到我这里来,想必是真的方法用尽、心急如焚了。”
  他还帮贺琚说话,是想劝我乖乖地跟贺琚回家吗?我不想听。
  虞重锐顿了一顿,又说:“贺主簿,是一位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对自己妹妹有非分之想的正人君子?
  我闷声道:“你别替他说好话了,我……我能看到别人心里的龌龊坏念头。他要是正人君子,那天底下就没有色胚淫贼了。”
  虞重锐笑了起来:“莫非你觉得只有心如止水、灭绝人欲,才算得上正人君子?那正人君子岂不都要绝后?”
  我想说“你不就是吗”,但这话好像咒他绝后似的,就没吭声。
  “我问你,贺主簿可有对你做过逾越不当之举?”
  那倒没有,就摸过我一次脸,他也道歉说以后不会了。但谁知道他转头回去有没有再想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摇头,心中却仍是不忿不屑。
  虞重锐叹气道:“你呀,还是太小,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我不小了!去年就已及笄,都可以……都可以嫁人了!”这话我最不爱听,生气地辩驳道,“你别总当我是小孩子,我虽然见识少,但我也是讲理的!我不懂的,你讲给我听,我不就懂了吗?”
  他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道:“贺主簿和你是从祖兄妹吧?亲缘上隔得其实已经远了。他与你自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身边又没有大人管束,长到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你日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是十分自然的感情,算不得大过错。”
  他这样说我,我不好意思朝他大喊大叫了,小声道:“有感情就有感情,他为什么要在心里想那些……我从前对他也是有感情的,我就没有那么想过。”
  “你对他是兄妹之情,他对你有男女之情,自然不一样。”
  我抬起头望着他:“男女之情,哪里不一样?”
  其实我也隐隐约约若有所觉,我喜欢虞重锐,和从前喜欢仲舒哥哥、喜欢姑姑、甚至喜欢长御都是不一样的,但我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虞重锐咳了一声,我瞧见他耳朵又红了,但他仍正色与我平静地解释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有情就会有欲,这是与父女兄妹朋友之谊相别之处,亦是夫妇相谐繁衍生息之根本。贺主簿年方弱冠,血气方刚,对倾慕之人心生欲念,此乃人之常情、天性使然,每个人都会有,少年人尤甚。但他心中有欲却能克己自守,始终对你以礼相待、悉心爱护、不乱|伦常,甚至也不叫你知道,还是你有了异能之后才看穿,岂不更说明他律己严格、持身正派,知其不可为则不为,何尝不是令人敬佩的君子?”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渐渐往下移,心口怦怦跳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喜欢他和喜欢别人不一样,是因为我对他有欲念。
  我对他有独占欲,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相好,不管是凤鸢还是公主;我对他还有……贺琚和凤鸢被我看到过的那种念头,我想亲近他、想抱着他,还有其他更深入的、我一知半解懵懂不明却又莫名向往的亲密之举。
  婆婆说,人的心里有**,才生出各种不该有的妄念,被“墨金”感知,知人心意。
  他就是我的妄念。
  虞重锐却以为我没有听进去,接着劝导说:“一个人的品行,不是看他怎么说,甚至也不是看他怎么想,最终还是要落到实处,看他做了什么。人心并非非黑即白、一成不变,善人会有私心,恶人也会有一念向善,即使同一个人,昨日和今日想的也可能完全不同。你现在能看见别人心中恶意,固然能帮助你识人,但也切忌被它一叶障目,失了自己的判断。”
  我把视线又移上来,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对喜欢的人就会有欲念,这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是如此,是真的吗?”
  “对。”
  “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吗?”
  他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睑说:“我自然也是。”
  我霍然起身,越过面前的杯盏案几,凑上去亲在他的唇上。
  第48章
  虞重锐瞬间睁大了眼, 迅速往后一退。
  但是我已经亲到了, 他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倾身撑在面前案几上没有动, 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紧盯着他。如果……如果他的反应像我预期的那样,如果他也喜欢我,那我就什么都不怕,我愿意为了他去与祖父、与公主、与陛下相抗衡。
  离得这么近,我看到他眼神里似乎有过那么一丝涟漪波动, 但迅速又湮灭成一汪漆黑深潭。
  时间好像凝固了, 我只听见自己耳鼓里血流奔腾的声音。我甚至能感觉到,血脉里的“墨金”仿佛也觉察了我孤注一掷的紧张期盼, 在我的心口疯狂鼓噪,想去抓住那最细微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意念波动。
  也许只是短短片刻,又恍如过完漫长一生。
  我快要撑不住了, 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心口。“墨金”渐渐地平息下去,安静地伸展潜游在我的心脉血流之中。
  它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于是就放弃了。
  虞重锐微微皱了一下眉。
  “你骗人……”
  我想用轻松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 但是我现在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我在他面前什么尊严都没有了,再多待一刻,我可能就要崩不住哭出来。
  我把面前的杯盘桌几一推,转身跑出门去, 一边跑一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没有骗人。
  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我也不知道要往那儿去, 只想离开这儿, 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
  经过庖厨的时候, 我看到凤鸢又一个人躲在耳房里, 支一个小桌子偷偷吃酒,一边吃一边叹气。我冲进去对她说:“凤鸢!我也要喝酒!”
  据说酒能消愁,喝醉了或许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我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凤鸢眼明手快地一把将壶抄走护在身边:“你喝什么酒?少爷说了你不能喝酒,上回那壶石冻春全是他喝光的,让我以后都别给你酒了。”
  她一说虞重锐,我就更想哭了。三天前他还给我庆生辰呢,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我一屁股坐在凤鸢对面,趴在小桌子上嚎啕大哭。邓子射说我是凤鸢第二,一点都没错。
  “你咋啦?”凤鸢问,随即又“啧”了一声,“用脚后跟也猜得出来,是不是跟少爷说你喜欢他,让他别娶公主了?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啊,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自取那个什么羞辱了吧?”
  我爬起来抽噎着说:“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能不能不要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凤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照样是白眼招呼我:“那不是你自找的?做人要有‘自自兹明’,少爷是主人,我们是奴婢,他要是对你有意思,还需要等着你主动去勾引?”
  凤鸢怎么这么讨厌,总说这种扎人心的大实话。
  “这下丢脸丢大了吧,以后你还怎么在少爷跟前伺候?你看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少爷,但我就是不说,在少爷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用心当差办事,他也不能把我赶走呀?”
  我抹了抹糊在脸上的眼泪:“凤鸢,你让我喝点酒吧。我酒量很浅的,不会喝你很多,只要一杯我就能醉了。”
  凤鸢乜了我两眼,不情不愿地拿了一个小杯子,给我倒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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