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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节

  下一秒,她的头颅消失了。
  指挥刚从这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景象面前回过神,有什么呼啸而过。在监视器的放慢画面中,一辆装甲越野用快到惊人的速度飞跃而过,撞飞了不少在路上待机的武装机械。它用一个诡异飘忽的走位冲出边栏、绕过路障,又再次拐回路上。在那样的高速下,人类几乎不可能完成这种动作。
  而在那疾驰的车顶,他们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十分漂亮的金眼青年,他扛着破坏力可观的便携型火箭炮——八成是轰飞r-α头颅的元凶——安然坐在全速行驶的车顶,晃荡着一条长腿。
  他甚至对他们一个飞行摄像器飞了个吻。
  那个飞吻后,试图追上去的飞行摄像器被全数击落、一个不留。
  从烟花开始爆发,到那辆不怀好意的车辆离去,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指挥完全没来得及下令,尽管机械们各自做出了反应,在战线尚未恢复的情况下,进攻完全不成气候。烟火引来了远处的援军,而那辆要命的车偏偏挑这个时候启动了感知迷彩,消失在夜色中。
  “出了什么问题?”见久久没有报告,卓牧然主动询问。
  指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那些烟花还在地面上方炸裂,失去头颅的r-α缓缓坐起来,开始捡拾附近被炸飞的肉片,脖颈的断口处也开始出现恢复性增生。简单的一炮不至于让高级s型产物报废,但她的头颅恢复需要时间,在那之前,她无法进一步为他们提供任何情报。
  这件事一开始就很离谱——对方反应不可能这么快,说到底,他们就不该知道他们在这个位置。可无论是扫描机械被黑,还是那辆小车冲来的时间把控,都足以说明对方准备充足。
  他们甚至特地选择了自己这边突破。尽管不想承认,这边树丛密集,附近还有个大湖。他们的防卫严密度确实比起别处低那么一点,可若非对他们的位置和附近地理无比熟悉,他们不可能掌握到这些情报。
  可他们的隐形技术是主脑上周刚刚更新的!
  是内奸吗?自己队伍里混进了反抗军的人?指挥着实想不出这些消息要怎样走漏,面对光屏那边语气越来越严厉的询问,他恨不得揪光自己的头发。
  “……f小队请求支援。”他用近乎绝望的语调回复道。
  同一时间。
  “这个事故告诉我们,以后先进武器测试不要跳过特殊人群。”唐亦步打开车门,从车顶钻回车内,打了个喷嚏。
  自己做出的轻松形象能够给敌方施加压力,代价也不小——被车顶的寒风吹了几分钟,唐亦步一脸深沉地扯过张面巾纸,擤了擤鼻子。
  “干得漂亮,余哥,季小姐。”
  “不能因为我懂‘驾驶’,你就把这种事情往我身上推。”余乐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把模型车的遥控器扔到后座。“……算啦,有意思是真的有意思,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小奸商,等咱安定了,你再给我整个呗。”
  季小满的背心快被汗整个浸湿了,她正抱着一瓶果汁,用吸管慢慢啜着,脸上带着紧张神经放松后的放空。
  “让她休息一会儿吧,这位小姐的机械改造和组装能力是我见过最高的。这工作耗精力,现在估计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阮教授还撑着光屏,他们仍能看到一点烟花附近的状况。不过鉴于所有的飞行摄像器都被毁掉了,他们的入侵点越来越远,画面已经出现了不正常的空缺和抖动。
  “我好强啊!”仲清则吃惊地感叹,手里还抓着块果脯。
  唐亦步将便携式火箭筒放回军火箱,用鼻孔喷了口气,没去肯定这小子的自夸。若是阮先生在这里,他们也能用类似的方法过关。
  不过那样话,他们不正常的探知能力可能会使阮闲看起来更可疑。如今阮闲不在,这口锅准要扣在仲清头上——主脑推断出隐形装置的漏洞不需要多久,在这件事上,阮闲没有半点暴露的风险。
  想到这一层,他又开心了不少。唐亦步决定大度地无视仲清偷吃他的珍藏,自己另开了一包,香甜地嚼着,视线投向窗外。
  不知道阮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事实上,阮闲将这些惊险部分完全睡了过去,或者说晕了过去。他醒来时天早就亮了,在唐亦步他们成功逃离主脑的城市,找地方藏好休养时,阮闲反倒攥着mul-01买的热狗,心情跌到谷底。
  他正在大叛乱那一天的早晨生闷气。
  察觉到阮闲的抗拒后,mul-01版唐亦步没有再做进一步的亲昵行为。他只是带着阮闲在街边前进,街上的一切看起来很是正常,阮闲一时间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他们停留到一栋居民楼之前。
  主脑走到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前,在主板上敲了几下,不透明的垃圾箱登时变得透明。那里面装的是些容易腐烂的垃圾,果核、剩菜和枯萎的花之间,一具血迹斑斑的人体格外显眼。她的眼睛大大地张着,脖颈处还留有紫黑色的指印。
  不过那修长脖颈处的标记同样显眼,阮闲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清楚它所代表的意思——它的主人不是人类,那更像物品的印记。
  主脑再次敲了敲垃圾箱,它再次变成不透明的状态。阮闲能嗅到点垃圾的味道,它们的源头不是这里,这个垃圾箱的去味措施做得格外好。
  “你想表达什么?”
  阮闲不认为主脑会发展出什么“维护仿生人权益”的思想,阮教授和范林松不会在设计它的时候留下这样的漏洞。
  主脑摇摇头,他带着他上了楼,走到其中一扇门前。门外分外寂静,可在主脑打开门后,惨呼一下子冲了出来。
  一个男人正骑在一个孩子腹部,拳头冲他的脸直捶。孩子的脸肿胀到看不出原貌,完美的隔音将他的惨呼止于室内。他的手臂应该已经折断了,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着。
  眼见那孩子快没了气息,男人站起来,擦擦手,拿出了家里的医药箱。几管针剂下去,那些伤口开始迅速消失,连断掉的骨头都慢慢回归原位。
  不过这些药的刺激性显然不小,孩子又开始嚎叫。
  不出半分钟,除了淌出的血,他身上没留下任何伤疤。
  “记住教训了没?”孩子的父亲擦干手上的血,“把你的药吃了。”
  小男孩哆哆嗦嗦取了杯子和药片,听话地吃了下去。不出几秒,他的眼神有点涣散,随后那表情变成了茫然。他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只不过求生的本能让他绷紧身体,乖顺地站着。
  “下次不许在我面前瞎闹,学习去吧。”男人摆摆手。
  “我知道了,爸爸。”男孩提心吊胆地瞧了眼时间,抽了口气,快速跑进自己的房间。
  是想表达大叛乱是为了“保护人类”?阮闲皱起眉。他不觉得主脑会做出这种理想化的事情,这些影像……
  阮闲突然反应了过来。
  自己给主脑的印象是“为了拯救仲清牺牲了自己”。在地下城时,他们的确也曾经因为甜甜q-2陷入麻烦。mul-01八成将对小孩子的同情划为自己的弱点之一,这是在对症下药呢。
  有意思。
  阮闲面上做出副沉痛的表情,将目光投向主脑的背影。
  既然这是个试探,他可以把它变成双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软是个正常人,主脑的方向是很对的。
  可惜软不是,他不仅没有受到冲击而且异常冷静(……
  糖:开始思念软
  软:开始坑人(机?)
  第202章 即时选择
  若说阮闲没有触动, 那是假的。
  他并非不正常到极端的类型, 虽说没到会因为他人的苦难掉下眼泪的地步,他好歹也留存着对于同类最起码的同情——这感情并不是人类的专利, 同情心算是生存技巧的一种, 智慧生命多少都会有点的情绪。比如象群、鲸群或狼群。
  源自他人的痛苦不会让他感受到愉悦。
  话说回来, “正常人”中对他人苦难十分迟钝的人也不在少数,使得“正常人”这个概念很难被界定。当初阮闲给nul-00留下那样一个课题, 也存了几分这方面的心思。
  现在他正注视着那些“正常人”, 并成功感受到了不快。
  那个被暴打的孩子只是开始。
  不得不说, 阮闲很是认同主脑的策略, 它在循序渐进地将那一天内发生了诸多景象展示给他。节奏和恶劣程度安排得恰到好处,若不是脑部病变帮他成功阻挡了部分刺激,阮闲万分确定,自己会迎来一次不小的情绪崩溃。
  那个主脑版唐亦步拉着他的手, 将一切展示给他看。它的视角平等到可怖, 观察范围下并无国界。
  凄惨的影像持续出现, 仿佛没有穷尽。
  人们大多无法很好地把握头脑内的距离感, 大多认定“知道”便等于“了解”,可当画面呈现在面前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阮闲心里清楚这个道理, 他也免不了也有着这样潜意识的自大——
  代价就是被持续刺激。
  棍棒、刀刃和炸弹落下, 惨叫和求饶刺着耳膜。脏污的勺子抠挖锅底的食物, 苍蝇在发霉的被褥上嗡嗡直叫,硝烟和尸骸上的蛆虫近到能贴在脸上。
  主脑选了非常经典的苦难作为开局, 阮闲并不意外。若是主脑能摸出自己亲朋好友的信息,阮闲怀疑这个开局还能再布置布置,最好以他身边人的惨剧开始,那样力道还会强些。
  不爽归不爽,他的情绪基本稳定,甚至看得还挺认真。
  诱导人是个头脑活儿,更别提把那些让不舒服的景象合理安排。这个过程总会透出些诱导者的立场,阮闲试图剥开同族的悲欢,试图逮住穿起这串黑珍珠的线。
  说实话,这些影像中并没有多少谴责的意味在,主脑也没啥趁机宣扬大道理的意思。面前的一切更像是对事实的平静阐述。
  阮闲尽量放空自己,尝试不带立场去分析那些画面。
  这件事说得轻松,做起来挺难。
  日常生活中,大家能获取的信息终究有限,人类不可能有主脑这么多眼睛——它们长在每一个摄像头里,藏在每一颗卫星里,寄生在愈滚愈多的系统数据中,看得格外清楚。因此在迎来一个陌生的视角时,作为人的一员,阮闲得将神经绷得紧紧的,才能尽量撇开立场和经验对自身的影响。
  冷静,不要过早评判。他一遍一遍对自己重复。
  攥在手里的热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阮闲随主脑踏过焦土、垃圾堆和镜面般亮堂的大理石板,看向面前的景象。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主脑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阮闲则被涌起的负面情绪压得有点反胃。
  喜剧看久了都会头疼,何况这种东西。
  和健康的人相比,他面对这类东西的时候多了层自带盔甲,却还是被影响至此。要换成个心地柔软的,这会儿不疯也该崩溃了。
  简直要命。
  他有点摸清楚主脑的意图了,幸亏在“死亡”前,自己给唐亦步留下了一个沾边的课题。阮闲胡乱想着,整个头似乎被放上挤压机,有种即将被压碎的疼。
  那些无比真实的影像已经进行了多久?半天?一天?
  这无疑是某种拷问,他想。而且这拷问刚刚开始。
  画面、声音和气味无论做得如何真实,只要心肠足够硬,或是利益足够大,人都能变得异常铁石心肠。主脑总不至于把可能性赌在自己的性格上,它肯定还有后手。
  而自己最好按照它的剧本走下去。
  “停下吧。”他虚弱地表示,“我受不了了,我想歇一歇。”
  估计它就等他这句话呢。
  通常来说,近距离接触大量尸体的人十有八九需要心理干预。主脑自然不会体贴地为阮闲提供这样的服务,相反,它化作唐亦步的样貌,把自己变成了激流中最后一截浮木。
  虽然耗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主脑对这个阶段性成果比较满意。
  除非是彻头彻尾的病态反社会,那些景象足以击溃所有人。它对阮立杰的脑做了初步扫描,发现了一点病变,但那些病变又混上了不少机械组织。mul-01很难断言它们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但它很清楚,虽然不如常人强烈,阮立杰的确还拥有“同情”这种情绪。
  人类的精神通常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爱得要死要活的情侣仍能够分手,再忠诚的人也会在无尽的拷问下崩溃——几十年前,拷问还可能以被拷问者的衰弱和死亡为结束,如今的医学能够完美地避免这个问题。
  哪怕内脏被摘了个空,它也能找出让人活下去的办法。前有捷径,后有后路,最次不过肉体拷问取得情报。
  况且正如它预料的,阮立杰已然开始崩溃。
  就算阮立杰清楚自己不是唐亦步,也会因为这份熟悉感下意识投以信任、寻求安慰,如今它已经拥有了一个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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