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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你是说卡着损耗比例偷东西。”唐亦步总结。
  “干嘛说得那么难听!”仲清嚷嚷。
  “没人注意到你?”眼看仲清脸涨得通红,又要去招惹唐亦步。趁阮教授还没开口,阮闲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
  “没有。”小孩子的表情永远变得很快,仲清刚才的恼羞成怒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讽刺。“主脑帮大家算好了每天的行程和重点嘛。你们在街上也不会专注观察几个人或者几辆车路过吧?”
  “这个破城里犯罪倾向、意外因素都会被算出来,普通致病基因也会被提前查到。不管是意外还是疾病,正规公民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除非他们像我一样倒霉,得了还没被研究透的罕见病……反正大家更懒得管其他人的事儿了,只要我不做出特别引人注目的行为,和不存在没啥两样。”
  说着他捏捏喝空的水瓶。
  “我在街上逛了好久呢,只要不摘眼镜,不会有人看我。”他小声补充了一句。
  与此同时。余乐在唐亦步的指挥下将车停在空仓库一角,用遮盖布遮好。所有人跳下车,开始查看周围的环境是否适合久留。
  跳下车后,仲清做了个深呼吸,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妈呀,我可终于解放了。”
  “我、小奸商、小阮一组。小……唐亦步,你和阮教授带着那小子一起走,我们分头探探。”余乐冲深呼吸的仲清翻了个白眼。
  “不。”余乐话音还没落,唐亦步便直白地拒绝了。“我要和阮先生一组。”
  余乐眯起眼睛,铁珠子蹦到唐亦步身边,迷茫地嘎嘎叫。
  “你们不需要在这里戒备我。”唐亦步开门见山,“说实话,就算你们挟持阮先生,我也能在你们反应过来前将你们杀死。另一方面,我能猜到一点主脑的想法……这座城市被高度管控,对于死尸的敏感程度肯定很高,在这里把你们灭口,只会提前暴露我的行踪。”
  随后那仿生人意味深长地瞧了眼阮闲。
  阮闲能猜出唐亦步没说出口的话——季小满和余乐还不知道s型初始机的事情,让他们和真相保持距离,能让事情简单不少。
  余乐看向阮教授,三脚机械站在仲清身后,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示意唐亦步的说法没问题。
  “行吧,这个死小子归我们了,你们也正好解决下你们的破事。”余乐揪住仲清的t恤,一点都不客气地将他扯到自己身边。
  仲清嗷地一口咬上余乐的手,非常鸡贼地跑到季小满身边,让个头相近的季小满挡住自己,最后冲余乐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季小满尴尬地站在原地,她偷偷看了眼阮教授的三脚小机械,条件反射似的绷直脊背。
  “考虑到战力问题,我们查地下室,你们向上查,怎么样?”余乐往腰里别了几把枪,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三个小时后这里汇合,通讯就免了,总觉得这里监控不会少。最多三个小时后车前见。”
  “可以。”唐亦步点点头。铁珠子又往唐亦步的脚边靠了靠,好表明自己的追随立场。
  尽管季小满对仲清还有点抗拒,仲清却特别喜欢缠着看起来更加无害的季小满。余乐斜睨一眼试图和季小满套近乎的仲清,不怎么友好地露出牙齿。
  地下室的确要相对安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季小满还是激活了自己的光屏,好捕捉异常信号。
  “姐姐好厉害。”仲清少见地嘴甜起来,“这种解析方法我一直不懂……”
  “我也不懂,不懂挺好的。”余乐赶苍蝇似的将仲清揪开,“好好带路。”
  “我都说了没事了,还不是你们自己不信。人变老之后都这么多疑吗?还是就大爷你自己——”
  “小看主脑可是会吃亏的。”余乐不好真的和一个孩子较劲,勉强维持住了情绪平稳。
  “……我也吃不了多少亏了。”仲清的声音低落下去,“要你们不来,我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有吃有喝有住不错,但这里药物和医疗管理严得要命……要是我再生病,只有等死的份儿。比起天天提心吊胆,说不定被处决还更轻松点呢。”
  余乐用冷光灯扫射空空如也的地下室,没有说话。
  殡仪馆的地下室很大,但大部分器械都被运走了,小部分被遮尘布蒙着,尸体般堆积在墙角。室内气温偏低,没什么蚊虫,如果不考虑舒适度,这里的确是个挺合适的地方。
  “你家……”季小满试图打破沉默,可她话刚出口就察觉到了话题的不合适,又默默住了口。
  “没事,漂亮姐姐可以随便问。”仲清听起来很是开朗,“我去看过,看过不少次。公民‘仲清’很健康,主脑为他安排了合适的朋友。他们……他们都过得很好。”
  “我明白那种感觉。”季小满小声说,甜甜-q2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亲人不一定是真的在意‘你’,那种……”
  “我不知道。”仲清似乎装不下去了,语气里开朗的味道淡了点。“姐,你肯定清楚,每天人体内有一大堆细胞死去。时间足够久,人身体里绝大部分细胞都会被彻底换上一遍,你还是你,对吧?”
  “……是。”
  “和这种情况相比,公民仲清是我没错,也是老爸老妈的孩子。”
  仲清踢着地面,哪怕上面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还想观察这种病在活体内的发展,在仲清康复的那一天,我就该被处理掉,不应该醒过来。”
  “你能接受?”
  “不太能。”仲清咧咧嘴,向前走了几步。“但9999%的人都认可,我又去跟谁说呢?反正我只是特例,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碰不到我这种情况啦。‘我’还在老爸老妈身边,我们过得很好——我只能这么想,我想老爸老妈也只能这么想。”
  不然谁都无法接受现实。
  “……等等。”仲清突然收了复杂的口气,他抓住老余腰后的腰带扯了扯。“那边的布置和我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你能看到那边的东西?”光还没照到那边,余乐扬起眉毛。
  “能,但别指望我描述。我们眼里的东西差别太大。”仲清强调,“我只能告诉你,它们看起来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尸体少了几具。”仲清皱起眉,“奇怪。”
  另一边的气氛则诡异地融洽,可那融洽里有八九分是客套,活像在进行某种商业会议。
  殡仪馆的二层还留有不少东西,只不过那些机械阮闲大多都不认得。不少生物和人类的躯体浮在液体槽中,被黑暗模糊成看不清轮廓的影子。
  阮教授吧嗒吧嗒跑在π前面,可能是环境太过陌生,π不再试图啃咬阮教授的三脚机械,只是怂兮兮地跟在唐亦步身后。
  “……那个孩子说的‘永生计划’是怎么回事?”阮闲站在唐亦步右边,左手被那仿生人攥得死紧。
  “大叛乱前不久实行的实验项目。”阮教授转动着盛放大脑的机械槽,“从前为了解决疑难杂症或者追求永生,人们会冷冻自己的躯体或者脑。普兰公司更进一步,提出了返老还童的服务。”
  “那个项目原本是用于和研究院的α-092叫板的,当时研究院的态度是修复损伤,普兰公司的态度是将患处直接更换掉。”唐亦步抢过话题,“它开始由康子彦负责统筹,后来康子彦因为妻子的去世自杀,项目开始向其他方向发展。”
  “人的衰老会引起身体全面衰竭,只靠替换健康器官无法撑太久。普兰公司干脆提供全身更换服务——利用基因技术制造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附送致病基因剔除,然后将脑移植进去。”
  曾经被病痛折磨得山穷水尽时,阮闲自己也曾考虑过类似的方案。不过他的情况实在特殊——他的病明确影响到了脑部,使得他的脑部格外脆弱,撑不过这种程度的迁移。
  像是看出了阮闲的想法,唐亦步继续:“不过也有不少人脑部状况特殊,或者病灶就在脑部。后来他们……将项目推进为‘人格与记忆’的脑对脑转移。”
  “普兰公司的仿生人一直在应用人格数据,他们这方面的技术相当成熟。”阮教授不咸不淡地补充。
  阮闲不需要进一步解释,他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正如仲清的情况,人们复制一个完全健康的躯体,然后将记忆和思维“转移”进去。
  只不过转移真的是转移吗?
  在神经数据方面,这类转移更接近复制与删除两个动作的结果。也就是说……
  “这个永生项目在大叛乱前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故?”阮闲换了个角度。
  “有。它在早期只开放给少数志愿者,不过所有志愿者和他们的家庭对它的评价都极高……大叛乱前半年吧,这个项目即将投放市场前,出了一起事故。”
  阮教授显然比唐亦步更清楚这件事的细节。唐亦步有点气鼓鼓地闭了嘴,将阮闲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阮闲忍住了痛,一声不吭。
  “当时的志愿者是一癌症扩散、全身器官衰竭的老年男性。他的新躯体被调整为三十岁,相关致病基因也被修复了。事情到这里都还正常——普兰公司按照流程进行了记忆思维转移,‘获得新生’的志愿者情绪良好。按照当时的规矩,为了确保替换下的躯壳不被用在其他方面,躯壳会在志愿者及至少一名担保人的见证下冷冻粉碎处理。”
  “但是在销毁的时候,本该没有知觉的躯壳醒来了。他还没有恢复神智,只是晕乎乎地问了句话。‘结束了吗,大夫?’……当时那具‘躯壳’是这么问的。”
  阮教授的语序很慢,声音仍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后呢?”虽然阮闲对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转移”不过是最容易被接受的宣传词。复制走思维后再专门消除无异于脱裤子放屁,横竖淘汰的躯体都要处理掉。普兰公司不会把资金浪费在这种地方。
  “当时项目正要投放市场,肯定不能出这种舆论危机。这件事被解释为遗留数据的影响,志愿者对麻醉剂不敏感,旧躯体还保留着一点数据碎片。志愿者‘本人’和家属乐意接受这种解释,舆论也没有激起太大水花。”
  阮教授语调里的无奈越发沉重。
  “后期也出了类似于‘替换身体后人格出现轻微变化’的质疑,但普兰公司都将它们解释为健康状况改变导致的精神改变。实际上,只不过是当时技术不到位,做不到全脑资料收集……如果说现在的主脑能在不粉碎脑部的情况下收集到95%的信息,当时普兰公司顶多能复原个80%不到。”
  唐亦步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看起来像是渴望,又混合了些许轻蔑。
  阮闲收回视线:“……我明白了,谢谢。”
  这个话题让他和阮教授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某种意味上,他和被抛弃的原躯壳差不了多少。阮闲也不相信范林松能搞到多少自己的记忆,别说还原程度,阮教授的记忆恐怕是100%的人造物。
  随着空气中的尴尬越来越冰冷浓稠,阮闲再次开口:“我没有在这层楼感觉到危险,阮教授。我想单独和亦步谈谈,我们暂时分开会儿吧。”
  他又看了唐亦步一眼,这个话题显然让唐亦步的脸有点莫名抽筋——眼下那仿生人扭曲着脸,像是吃到了极酸的糖,又像是在忍受某种牙痛。
  “好。”三脚小机械发出一串低笑,“我帮你们照顾π,给你们三十分钟。”
  自始至终被忧郁包围的唐亦步还没被回过神,就被阮闲扯着手腕离开走廊,进入一间小小的空房。他没有挣扎,乖乖由阮闲拖着走。
  房间被清理过,空空如也,角落里有个干掉的观赏鱼缸,里面只剩下一些灰色的卵石。
  唐亦步靠墙站好,散发出的忧郁气息几乎要将空气染成灰色。
  “和余乐他们分开是对的,至少阮教授不会以为我们在密谋灭口。”阮闲顺手关上门。“说吧。”
  “说什么?”唐亦步揉了揉被阮闲攥红的手腕,表情恢复了无害的模式。
  “身为你的制造人,我有责任指引你。”阮闲清清嗓子,他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身为你的……嗯,合作对象,我也希望了解你的想法。”
  唐亦步慢慢收起脸上无害的微笑。
  阮闲则闭上眼睛,长长呼出几口气。他轻轻拉起唐亦步一只手,缓缓搁上自己的脖颈。
  “我之前从没在你身上感受过那么强烈的杀意……对我的杀意。”
  在阮闲的指引下,唐亦步的手掌虚虚盖在他的脖颈上。
  “而且你的情绪有明显的过载迹象,我之前见过一次。我认得。”阮闲眯起眼。
  十分诡异的,这个危险的动作反而让他再次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这次我不跟你玩好爸爸那一套——亦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动手?”
  第186章 无解
  nul-00的确曾有一次情绪过载的记录。
  阮闲至今记得那天, 那天是他踏入研究所多年来第一次真的感觉到惊慌。当时nul-00项目正处于初期, nul-00本身的思考回路已经相对稳定。就拥有的知识和情报来说,它已经超越了所有还活着的人类, 但就对外界的认知方面, 它更接近于一个情绪有点钝感的青少年。
  不太纤细, 但在奇怪的地方异常敏感,动不动会扔出几个不知道是愚蠢还是聪明的问题。
  在阮闲的强烈建议下, nul-00不需要24小时处理研究所安排的相关问题。它拥有不少可以自己安排的时间, 而作为它的“监护人”, 阮闲有义务监视这些空闲时间里nul-00的内部计算动向。
  说实话, 那是他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那天下午,他正像往常那样查看nul-00的运算记录——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对热狗这种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一开始还拿出了几分气势,试图深度分析人类的味觉系统和食物偏好, 然而分析刚开始三分钟, nul-00用接下来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浏览各地面包和热狗肠的高清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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