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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牧怿然从盆里出去的时候,柯寻还在水里泡着默唱国歌,就觉得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摁在脑瓜顶上,手指一蜷,攥住了他那乱糟糟的狗毛。
  “别耽误正事,出来。”牧总裁的声音低冷地响在耳后。
  柯寻乖乖出来,见秦赐卫东他们几个都在,正谨慎地眼观六路。
  巨牛们似乎又在搬运器械,从食品加工室里拿出根细长的管子和几样奇怪的器皿。
  “按照昨天的计划,”牧怿然低声和几人说道,“分组各自慢慢接近要去的屋子,不要表现得太明显,我会把巨牛引开,你们趁机进入,一个去里面找,一个在外面放风,记住,不要多留连,速进速出,安全为先。”
  众人点头,立刻分散开来。
  柯寻带着卫东往屠宰室的方向去,慢慢溜达着,越走越近。
  刚到近前,突听得一声惨叫响起,以为是牧怿然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循声看过去,却见并不是他,而是毕敬。
  毕敬正被一头巨牛扼在蹄上,两腮被钳住,迫使嘴巴大张,另一头巨牛拿着刚才所见的那根细管,将细管的一端深深地插入到了毕敬的喉咙中。
  柯寻和卫东被这一幕惊住了,卫东惊愕了半晌,颤抖着开口:“这深度……是直接插进胃里去了吧……”
  细管的另一端,连通着古怪的机器,机器的入口处,巨牛正在往里倾倒粥状食物。
  “这是……”柯寻紧紧地蹙起眉头,“填鸭式催肥。”
  卫东吓住了。
  毕敬太瘦。用于养殖的话,显然他的品质极不合格。所以得催肥,快速有效地催肥。
  卫东不忍心再看毕敬在巨牛的蹄间痛苦挣扎的样子,将脸转开,蹲到一旁不住地干呕。
  好在填鸭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毕敬的胃部鼓胀起来之后,他就被放开了,巨牛拎起了下一个瘦削的人,把细管插进了他的胃。
  柯寻没有再望下去,转而看向远处的牧怿然。
  见他似乎在对着身边的画内人们说些什么,那些人显然对首领有着较高的服从度,畏惧又恭敬地分成了两批,忽然间一批开始向着远端跑去,另一批拔足猛追,追上后便是一番混打混战,整个草坪上顿时乱成了一片,而牧怿然则趁乱跑向朱浩文所在的食品加工室的门口。
  草坪上的混乱引起了几头巨牛的注意,它们暂时放开了还在被填鸭式催肥的几个瘦人,起身去追赶四处乱蹿乱打的人类,画外人们循机立刻进入了各自要进的屋中,留下一个站在门口放风。
  柯寻庆幸卫东没有跟进来。
  眼前的情形他永生——不,也许甚至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掉。
  屠宰室,让他认识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墙,地板,巨大的长条桌面,各种机器的缝隙间,新新旧旧的血渍深浅不一地残留在上。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有些地方缠绕着肉丝,有些地方夹嵌着骨渣,有些地方遗落着指甲。
  但这些,远远不及角落的大桶里血水泡着的那些内脏与管肠,远不及巨大的案板上摆着的那副血迹尚新的人骨,更远不及,墙上一排排的铁钩上串着的,或扒去皮,或砍去四肢,或挖空腹腔,或斩去头颅,或肢解成块的,人类的躯体。
  在那下面,是一口又一口巨大的食盆,分门别类地盛放着人心,人肝,人肠,或满满一盆的四肢,或堆积如山的人头,他们被剃去了毛发,或闭或睁着双眼,或张或咬着唇舌,有的面如沉睡,有的痛苦狰狞。
  他的这些同胞,像是待加工的生肉食材一样,被如此整齐,冰冷,毫无尊严地陈列在这里。
  当然。
  低端的食物链物种,哪里会有尊严。
  盛有人头的盆子里,柯寻看到了袁源。在他的上面,是颗更新鲜的,四十岁女人的头颅。
  外面的骚乱花了很久才平息,所有的人类都被赶回了农舍的隔间。
  “管理员室没有任何发现。”秦赐摇头。
  “食品加工室也没有。”牧怿然神色间也并没有什么失望之色。
  众人望向柯寻。
  “没有。”柯寻说。
  牧怿然在他脸上看了一阵。
  “这大概是我进过的所有画里,最没有头绪的一回。”秦赐沉着眸,“这个画作者,仅仅是为了要人们更直观更深切地领会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么?”
  “也许他是个极端的素食主义者。”朱浩文道,“我去国外旅游的时候,遇到过素食主义者的游行活动,很多人举着动物吃人的牌子进行示威抗议。”
  “所以签名说不定会签在蔬菜上?”卫东说。
  “也说不定会极具讽刺意味地签在刀斧上。”秦赐说。
  “或者签在牛角上?”董栋说。
  “柯寻,”牧怿然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只是走到柯寻的面前,沉眸盯住他,“你怎么了?”
  “没事。”柯寻说。
  牧怿然看着他,好半天,见他垂着眼皮不说话,就不再追问,转过身去看向众人,压低声音:“下午我们去篱笆边。我和柯寻推测,在这里,即便是晚上,也是可以离开室内去外边的,所以我们不能再束手等死,起码尝试一下逃脱。”
  “怎么逃?”董栋和卫东异口同声地低声问。
  第73章 动物世界11┃茫然的忠犬和温柔的男神。
  “我今天看了一下,草坪上的土质还算松软,”牧怿然道,“我们试着在篱笆边缘挖一条壕沟,从沟里逃到外面。”
  这一提议让众人顿时激动起来,眼里闪烁起希望之光。
  牧怿然回头看了眼柯寻,见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垂着眼皮,一动不动。
  巨牛开始分发午饭,所有的坚果都被画内人让了出来——因为首领要,所以没人敢抢。
  众人为了下午有力气挖土,都多吃了些坚果,饮用的是巨牛冲刷隔间时管子里喷出的水,昨天大家用空的饮料瓶子存下来的。
  柯寻却没有吃,只是坐着,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
  旁边的卫东吃了一阵才发觉他的异样,正要开口问,却见牧怿然走了过来,就给他让开了位置。
  牧怿然坐到柯寻旁边,沉着声开口:“柯寻,看着我。”
  柯寻偏了偏头,脑袋枕在胳膊上,乌黑的眼珠望向他的脸。
  牧怿然觉得,这一瞬间的他,像是一个刚刚能够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对这个巨大世界的不解和茫然。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和这样一双眼睛,牧怿然没有察觉自己面孔的线条在不经意地变得柔和,他只是对上这双眼睛,低声和他说话:“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
  “没事。”柯寻说。声音从臂弯里发出来,像是个稚嫩脆弱的幼童。
  牧怿然抿了抿唇,声音更加地轻沉:“忘记那些,柯寻。把这里当成画,当成,恐怖血腥的r级电影,你要知道……死在画里的人,在现实世界并非死于同样的死法。
  “从第一幅画回去现实世界后,我曾去找过那些死在画里的人,虽然他们那时的确已不在世,但他们身边的亲友都还记得他们,并且,也证实了他们在现实中并没有经历过可怕的死亡过程。
  “你可以把这画里的死亡方式,当成是一种夸张的意象,它只是经过了血腥和恐怖的渲染,没有必要代入现实,更没有必要受此影响。听明白了么,柯寻?”
  “明白。”柯寻说。
  牧怿然看着他。
  他只是口头明白。他乌黑茫然的眼珠,毫无波动的面孔,仍然清楚地显示着,他还深陷在刚才那场人间炼狱里。
  牧怿然终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手,落在柯寻的颈后,“休息一会儿。”手掌握在他发尾天生的v字尖儿上,被毛茸茸地舔着掌心,搭在颈前大动脉上的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不过两秒,柯寻身子一歪,倒在了他的身上。
  柯寻醒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听见毕敬的惨叫。爬起身冲到栅栏门边向外看,见一头穿着裙子的巨牛正把他高高地拎在半空。
  “什么事?”柯寻问旁边一脸惊惧的卫东。
  “不知道,”卫东摇头,“那女牛……那母牛是被管理员领进来的,好像在挑人,挑了一会儿就把毕敬给挑中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这还是白天呢,该不会又要被吃了吧……”
  柯寻沉默,看了两眼就离开了栅栏门边。
  回身的时候看见牧怿然正看着他,顿了顿步,笑了一笑:“我没事了。多谢。”
  牧怿然没有说话,但不意味着他没有看到他刚才听到卫东说“吃”字时,手上轻微的抖颤。
  毕敬被母牛带走了,惨叫声只引起了人类短暂的骚乱,很快就又平复下去,仍然麻木地继续吃喝玩乐。
  送走了母牛的管理员牛重新回来,把所有的人类放出了农舍。
  画外人们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远远的篱笆边,轮流由一个人放风,其余人动手挖沟。
  这里的草坪的确塇软,五个人同时动手,速度竟也不慢,半下午的时间已经挖出一个足够一人俯身爬出去的浅沟。
  但此时并不是绝佳的逃跑时机,很快就要到晚饭时候,每次管理员牛把人类赶回农舍时,都要清点数目,如果一下子少了六个人,肯定会四处检查并立即追上。
  只有入夜后,等管理员清扫完农舍并离开,才有充足的时间逃跑并尽量跑远。
  “万一今晚会从我们这边挑人呢?”董栋不放心地问。
  “毕敬不是被抓走了吗,也许今晚是他……”卫东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够仁义,虽然事实是明摆着的,但还是闭住了嘴。
  “就算是从我们这些人里挑,”朱浩文显然没有什么“仁义”和“道德”方面的心理负担,直截了当地道,“牺牲一个,保障其他人,也值。”
  众人都沉默下来。
  虽然谁都不想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理。
  晚饭后,画外人们就进入了情绪紧绷的状态,如果要挑人,那么也就在这之后的一至两个小时内了。
  正各自在墙边一隅沉默又紧张地等待,忽觉窗外刷地打进来一道雪亮的白光,转头望去,却见外面草坪上方的大灯被点亮,灯光把农舍前的大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几头巨牛正带着又几头从未露过面的巨牛向着这边走来,没露过面的巨牛们,蹄子上都提着一只笼子,每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类。
  “这是要干什么?”卫东惶惑地问。
  没人能回答他,大家只是默然又警惕地盯着外面。
  农舍的门被哗啦一声打开,两头管理员牛走进来,直奔着画外人所在的隔间而来。
  “不……”卫东眼底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要选人了……”
  强烈鲜明的体型、身高和力量上的巨大差距,让人连逃跑的念头都悲哀得无法生出,所有人只能绝望无助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巨牛们走到门前,低头看向众人,一只蹄子伸下来,挨个儿将隔间里的人拎起来翻看挑拣,两头牛之间不时地低声交流。
  最终,它们一共选中了四个人。
  董栋,莫鍪,柯寻,和,牧怿然。
  “柯儿——”卫东震惊又心神俱裂,“为什么——为什么会三个人——”
  嘶喊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能是三个人?“画”从来没有规定过,一晚上不会同时死掉三个人。
  “秦医生,砍晕他!”柯寻冲着秦赐吼。
  然而直到柯寻几人被拎出了农舍大门,秦赐也没能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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