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说的有点多,陈玉娇还从包里拿了杯子出来喝水。
顺便偷偷看对面一家老小的脸色,见他们听得认真,忍不住又把自己拉出来炫一圈,“你们再听听我口音,差不多也知道我不是这里人,没错,我也是从省城过来的。”
说完还挺了挺腰,站直身体道:“我是上面领导特意派过来的,跟随我们县委书记一道的,不是我吹牛,我可是毕业于师大的大学生,还是省城户口,混的最差也能在省城当个领导,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上面领导的安排,还有势必要把发展泰安县发展起来的决心!”
“你们七生产队将会是第一批受惠者,能不能富起来不仅要靠领导努力,你们自己也要争气。”
“你们难道就比别人差了?不都是长了手长了脚嘛,看过县城的房子不?都是用砖头砌的,你们也就算了,但想想你们儿子孙子,难不成要跟你们一样在这穷疙瘩里熬一辈子?”
“所以啊,要服从上面的指示,以后大鱼大肉少不了。”
对面几个男人越听神色越激动,其实这么一大通话他们根本没记住多少,就记住了什么领导换了,这里要富起来了,然后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他们也不傻,以前没想过的事,经过陈玉娇这几句话一点拨,发现确实如此,他们娶不到老婆可不就是因为穷吗?
过去都是习以为常的事,现在想想,根子其实就在这儿!
“好好好,”站在前面的老头激动的点点头。
然后搓了搓手,热切的问:“同志,那我们啥时候能富起来呀?”
后面几个壮年也一脸期待的看着陈玉娇。
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怀好意的打量,都被陈玉娇那番话勾起了心思,几乎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着。
陈玉娇看着这些人的目光,觉得还有点熟悉,想了想,这不就是学校里那些学弟学妹们看她的眼神吗?
心里突然有些得意,果然,给人画大饼永远都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小郑怕陈玉娇没听懂,又凑到她耳边解释他说了什么。
陈玉娇抬头挺胸,然后抬起手压了压,示意他们冷静一下,然后神色严肃道:“泰安县很穷,将整个县发展起来实在是不容易,你们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差不多也知道,几乎你们小时候什么样,现在也差不多什么样。”
见他们脸上神色逐渐忧虑起来,话题一转,挥起衣袖信心十足道:“但你们也不要这么悲观,上面领导给我们五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最长需要五年。”
俞锡臣下来锻炼的时间就是五年,不过她相信,五年之内,他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五年等不起嘛?急什么,都活了几十年了,五年还嫌弃长?过五年你们儿子孙子也才十几岁大,刚好上大学,以后都去城里娶老婆生孩子。”
“眼光放长一点嘛。”
“行了,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很忙的,跟你家媳妇说几句话,我现在在妇联当官,主要还是操心妇联方面的事,你们下午好好干活,争取早日脱贫。”
“我等会儿还要去隔壁队呢,你们别在这儿耽误我功夫,走吧走吧。”
说完直接不客气的对他们摆摆手赶人。
而让人意外的是,朱家男人居然十分认真的点头,前面老头还一脸尊重的看着陈玉娇,“行行行,你们好好说。”
说完还不够,对着坐在地上的两个妇女道:“领导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都是为我们好呢。”
“别闷不吭声的,不然等会儿……”
狠话还没说出来,陈玉娇一个厉眼就瞪了过来,老头赶紧将嘴闭上。
脸上讪讪的,“我们这就走,不打扰领导你们了。”
说完转身就要回屋,还把身后的壮年往屋子里赶,就怕又让陈玉娇不高兴了。
走远了,还能听到那些人的声音。
“阿爸,领导说滴啥意思?我咋没听懂。”
“蠢货,领导说我们过几年就能住大房子,吃大肉了噻。”
“真滴假滴?”
“肯定真滴,省城来滴大人物,还能有假?”
……
第129章
男人一走,两个妇女又重新垂下头,没人说话,不远处三个男孩还靠在泥巴房墙旁边看着这边。
陈玉娇也不怕了,刚才把朱家男人唬得一愣一愣,现在心里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俞锡臣和安安吹嘘一番。
摘下裹着围巾半张脸,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水,还学着主任豪迈模样用袖子一抹嘴。
喝好了水,然后慢条斯理将杯子放进包里,又学着陈大伯平时在队里闲逛样子,两只手背到身后,在两个妇女身边转了一圈。
觉得气势已经摆出来了,然后轻轻咳了咳,“你们两个情况,我们妇联乃至上面领导都很清楚,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怎么来帮助你们。”
“但整个县城环境如此,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问题全部都给解决了,我相信你们都懂,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来,还是我刚才说那样,穷惹祸,要是不穷,你们家里父母也不会为了一点粮食就把好好闺女嫁到这边来。”
“我刚才那番话不是全都说给朱家男人听得,也是说给你们听得,希望你们给我们这些干部一点时间,慢慢改变这里,人生还是要有希望,过日子还是得有盼头。”
“只要有信念,你们就不会永远都会缩在这里,呐,我随便举个例子给你们听,我们妇联曾经帮助过一个妇女,那妇女从农村嫁到了县城,为了男人成了盲流,盲流你们可能还不大懂,就是跑到县城生活但没有县城户口人,碰到都是要被抓起来。”
“这女人婚后生了两个孩子,一直在县城和生产队里来回跑,用尽办法都进不了城,有时候想孩子想到半夜里躲在被窝里哭,后来过了四五年,才终于在城里找到了一个工作,哪知道又被婆婆和小叔子一家欺负,男人软踏踏不干事,天天受气,才三十几岁人就老不像样。”
“最后好不容易跟婆婆他们分开住,原以为终于有了盼头,哪知道男人却在那时候变了心,跟工厂里一个小会计好上了,不仅闹着要离婚还打人。”
“你们说她惨不惨?也不比你们日子好过呀。”
说到这里声音一停顿,突然贼兮兮问:“但你们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
注意到两个妇女手上动作一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人家虽然离了婚,但后来经过我们开解,以及她自己勤奋努力,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现在在读大四,明年就能出来工作,而且还不是回县城,是直接被省城单位看中了,如果没出意外,明年她就会留在省城工作,挣大钱,住大房子,吃喝不愁,还受人尊重。”
陈玉娇说是娟子堂姐事,不过却是稍微修饰了一下。
“我们在妇联工作,见过很多过得不好妇女,有已经放弃挣扎了,有还在不停抗争,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妇联都在想办法帮助她们。”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就算父母都不要你们了,但我们妇联、我们国家和组织永远都不会抛弃你们。”
“我们过来其实就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想,要是想求助妇联,我们就尽可能帮助你们,但如果你们自愿呆在这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说完便看着她们,但两个妇女依旧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神色。
不过,拳头却紧紧握住,又仿佛显示着她们心情并不平静。
陈玉娇注意到后认真点了点头,“行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你们也别着急,我们正在不停想办法怎么帮助你们,争取让你们以后过上安稳富足生活,所以也希望你们不要放弃自己,慢慢来,一切都会好。”
“也就五年时间,在这里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怕再等一等,是吧?反正再苦也不会比现在更苦了,你们说呢?”
“我呀,也不问什么其他问题了,该说都说了,你们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绝望,以后或许也能去省城读大学,跟我一样,还能挣钱养活自己,这都是说不定事。”
看着垂着头沉默不语两个妇女,她们有没有被感动到陈玉娇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倒是把自己给感动到了。
这么一大家子,却只有两个女人,而且听朱家男人说话语气,似乎并不把她们当回事,在这里生活,是个女人恐怕都受不了。
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熬过来。
难怪俞锡臣一开始就大刀阔斧,原以为就他那慢工出细活性子,才来这里应该会温温柔柔,没想到却是直接大干特干起来。
而这里要不是她今天过来看,也不敢相信整个生产队都是这情况,刚才路上听那妇联同志意思,七生产队里女人都是被骗过来给一家兄弟几个当媳妇。
这可就严重了,正如她刚才说,俞锡臣确实有打算从上而下开始,先是把县城整治一番,然后是底下公社。
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忙活个不停,尤其是和省城里展红星,几乎天天用电报联系,这时候他最感谢就是展红星了,要不是有他在省城给他撑腰,他恐怕也没这个魄力。
就像他自己说,要想体体面面回去,就必须做出政绩。
而泰安县就是他卷子,不做到一百分也要做到九十分。
也就是说,这大石墩公社七生产队势必要动手。
陈玉娇脑子也不笨,既然这里迟早发展起来,那肯定要给俞锡臣揽点功,总不能最后辛辛苦苦忙了五年,什么名声都没得到。
陈妈就经常说,干了啥好事你自己不说,谁知道啊?连陈大伯都说,他在队里名声那么好,大部分都是陈妈她们在外面吹牛帮忙。
每次队里进行选举啥,陈大伯都是高票胜出,别干部做了什么队里社员不太清楚,但陈大伯做了哪些好事,那是一问一个清楚。
大家平时心里没觉得什么,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选出真正帮他们干实事领导。
而这些,要不是陈妈陈大嫂他们老是在队里吹牛,什么我家大伯又去县城里开会了,想帮我们生产队多发点粮食,什么我家大伯跟县里领导关系好,以后我们可以少交点粮食,也就我们家大伯有这面子,换做别人谁有他那本事……
不得不说,吹多了,大家也慢慢觉得陈大伯真是个好领导。
俞锡臣更是如此,以前别人还觉得老陈家找了个知青女婿,没周志军出息,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嗤笑,现在经过陈妈她们使劲儿吹牛,队里人都觉得他们家找了个好女婿,孝顺懂事,能干本事大……
陈玉娇觉得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刚好可以趁着工作方便夸夸俞锡臣。
“上面领导已经在努力了,你们这里问题相当严重,迟早要着手解决,但也不能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放心吧,我们俞书记不会让你们失望。”
“还有我,你们可以叫我陈同志,以后有空我会时常过来看看,必须要把这里情况向上面反映,争取更好帮助你们,做你们和俞书记桥梁。”
“……”
听了这么多后,原本垂着头年轻妇女渐渐迟疑抬起头看陈玉娇。
脸上神色有些复杂,看了她一眼便敛下眉眼,但头却没低下去。
陈玉娇没注意到,而是抬手看了看手表,见已经一点多了,便直接扭过头来跟小郑和妇联两个同志道:“去下一家吧,时间不多了。”
“可以。”小郑点头。
旁边两个妇联同志也附和道:“那行,去下一家看看。”
“嗯。”
走之前陈玉娇还突然上前一步,学着平时陈大伯样子轻轻拍了拍年轻妇女肩膀。
像模像样鼓励道:“不怕,妇联会帮助你们。”
然后转过身对旁边三个人一挥手,道:“走。”
那做派,真是气势十足。
“好。”
几个人朝来时小路那里走去,等人走远了,年轻妇女才重新垂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一滴水珠砸在粗糙黑瘦手背上,晶莹液体随着皮肤上纹路渐渐晕染开来。
对面年纪大妇女看了,抿了抿嘴没说话,但脸上神色却严肃了一些。
陈玉娇又跟在妇联同志身后去了三队四队那里,一家是婆媳关系处不来,还有一家是婆婆刚死公公就闹着要娶寡妇,都不好解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去了他们还没开口,就直接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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