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你做的很好。”
  沙哑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出,身穿银色铠甲的高大男人自阴影中走了出来,看着楚泉,目露欣赏。
  干脆利落,面不改色,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完美,不愧是家主看重的孩子,而且她今年,应该只有十五岁,真是潜力恐怖的孩子,仿佛她天生就是为了杀人而活。
  楚泉垂着眼眸,冷淡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眼前人正是此次带队的血衣卫首领,代号赤月。
  赤月指了指视线尽头:“前方十里处的村庄,就是我们此次行动的目标,村中一共三十二人,不能留一个活口。”
  楚源忍不住在一旁出声:“这太残忍了,无冤无仇的,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赤月看着他,静默不语。虽贵为家主的儿子,却没有继承家主的果决和冷酷。
  “拿钱办事,仅此而已。杀手的眼中,哪有什么人情义理。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楚少爷,若你实在不愿,大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完成任务后,再一同回去复命。”赤月顿了顿,眼含讽刺,“反正家主吩咐过,只要一个人完成任务就行了,不是么?”
  楚源的思绪游离而混乱,他一边不愿意杀人,一边又不愿意让楚泉孤身一人,不管她多厉害,多有天赋,在他眼里,也只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而已。
  挣扎过后,他还是选择与她同往,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他依然舍不下楚泉。但愿完成任务后,他们可以做一对平凡的兄妹,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
  夜凉如冰,十二月的天冷得让人牙齿打颤。赤月带着楚源兄妹以及手下十个血衣卫,埋伏在村庄外的密林里,几乎是第一时间,楚源就发现了这庄子的诡异之处。
  没有灯,没有人声,附近一里内甚至没有活物,空气里还隐隐可见一层薄薄的红雾,带着淡淡的腥味,闻久了还会有些头晕。
  赤月捏着鼻子,低声道:“憋着气,别吸进去,雾里有毒。”
  楚源连忙掏出两块巾帕,递给楚泉,以眼神示意她蒙上。这些东西,原本该是女孩子家随身携带的,楚泉老是忘记,楚源每次就会在身上多放一块,以备不时之需。
  “一会儿看我手势行动,我和血衣卫解决掉东边两处屋子里的,西边那个小竹屋,你们俩负责清理。记住,要快,同时行动,不能耽误。”赤月观察了会儿,迅速判断完形势后,做出指挥。
  楚泉蒙着白色巾帕,目光紧紧锁定西边,楚源在下方握了握她的手,多年的默契让二人无需言语,便明白心中所想。
  赤月扬了扬手,十几道影子飞速地闪了出去。
  楚泉敛着气息,如鬼魅般掠近,抽出腰间软剑,聚气成形,直直地劈向看上去颤颤巍巍的小屋。
  竹木倾塌,有人闪身而出,一手扬起紫色粉尘,口中吼道:“老身等候已久了!”
  竟是个会功夫的老妇人。身手还十分利落,楚泉一击不中,迅速退开,露出身后楚源的影子,他五指成爪,直取妇人的咽喉。
  妇人灵活地转身避开,嘴里还道:“毛没长齐的臭小子!”一脚已是踹向楚源的下腹处。
  楚源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闷哼一声退了开去。楚泉见他受伤,眼中厉色划过,出手再无顾忌,软剑在空气里带出一道轻啸,携着凌厉气势袭向妇人的胸口。
  电光火石间,那妇人单脚支地,迅速矮下身来,另一脚扫过楚泉的下盘。重心被毁,楚泉斜斜倒了下来,妇人嗤笑一声,掌风紧随而至,楚源大叫一声,飞身扑至楚泉身前,替她挡下这来势凶猛的一掌。
  血气翻涌,楚源一口血喷在楚泉的脸上,抱着她直直落地。
  “哥哥——”
  楚泉心中一恸,在空中翻转身子,垫在楚源身下。楚源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楚泉咬了咬牙,抽空看了一眼东边的战况,不出所料,赤月以及十名血衣卫全部陷入苦战,没有人能分神过来帮忙。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村庄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楚泉将楚源轻轻放在一旁的草地上,以枝叶掩藏好,缓了缓呼吸,再抬眼已是一片血色,连带着那只蒙上阴翳的左眼都透着暗暗的红色,胸中一股清气回荡,她似乎又找回了方才杀人时的那种快感,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杀了面前这个女人。
  老妇人微微一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姑娘像是换了一个人,但气势变化,她不得不掩去轻视,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看上去绝不超过十八岁的小姑娘。
  “你敢伤他——”
  楚泉放弃防守,不要命地挥舞软剑发起进攻,或劈或砍,时挑时刺,浑身沐血,宛如修罗。老妇人渐渐不敌,心下凛然,且战且退,看似毫无反击之力,双手却背在身后,不知在准备着什么东西。
  待她身上遍布伤口之时,老妇人终于扬起手,眼中含着嗜血之色,“一起死吧!”狠狠地抱住楚泉,软剑自她腹中穿过,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禁锢住她的行动,手中之物死死贴上楚泉身上的伤口,粉末混着血液进入身体,楚泉浑身突然开始抽搐起来。
  手脚痉挛,肌肉渐渐无力,她躺在老妇人身下坠地,耳边闻得她疯狂的笑声:“哈哈,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血衣卫的杀人魔,在‘瑶草牵机’带来的绝望中死去吧——”
  脸上巾帕随风滑落,楚泉挣扎着去看楚源的方向,眼角垂下一滴泪光。
  “……畅儿?”
  老妇人看着她巾帕下的脸,突然喊了一声,嗓音却颤抖的不像话。
  “你是我的畅儿吗?”
  楚泉重重摔落在地上,耳边尽是厮杀声,有人轻轻托起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腿上,“畅儿,你睁开眼睛啊,是奶奶啊,畅儿……”声声如泣,听得她眉头紧皱。
  “这双眼睛,我怎么会没想到呢……畅儿,原来你没死……对不起,是奶奶瞎了眼,是奶奶害了你……”
  老妇人哭的绝望,族人渐渐分心,战斗开始呈现劣势,一会功夫后,东边的一块空地上,就没什么活口了。
  伤了一条腿的赤月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看着抱住她哭泣的老妇人,语含讽刺:“哈哈哈,杀了自己亲孙女的感觉如何,老虔婆?”
  老妇人呕着血,眼中尽是怨毒:“你们不是人!杀了她爹娘还不够,还让她认贼作父,反过来向自己的亲人动手。我诅咒你们!我就是死也要在下面……”
  “那你就去死吧——”
  赤月反手一剑就要刺向老妇人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从远处飞来一枚石子,勉强击偏长剑的轨迹,赤月顺着脱手的长剑,怔怔地望了过去。
  “少爷……”
  楚源勉力站起身,一步一步走来,眼中尽是骇然:“你刚刚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大家晚安。
  第54章
  “那一战,血衣卫死了六个,赤月重伤,楚泉中毒,敌人却全军覆没。以少胜多,几乎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只除了一点,楚泉的变化。”沈恪淡漠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原本就沉默的人,在那之后几乎就不会说话了。”
  回到楚府的楚泉,开始闭门不出,除了替她治疗的大夫,任何人都不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话,包括楚源。因为她起了八岁之前所有的记忆。
  她的父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刀客,奶奶罗刹医以一身毒术闻名天下,一家人厌倦了江湖中的打打杀杀,隐居在晋国一个小村庄里。在她八岁那年,平淡美好的生活却被血衣卫打破了。楚剑雄带领血衣卫袭击了她的村子,杀了她的父母和一干族人,奶奶罗刹医因为外出采买而逃过一劫。
  或许是继承了父母血脉中的强大,八岁的楚泉拿起剑以她弱小的身躯杀了一个血衣卫。楚剑雄看中了她的资质,当她清澈的眸子里染上嗜血之意时,出手打晕了她,将她带回楚府。受了刺激的楚泉失去了记忆,在楚府迎来了新生。
  一直到她十五岁那年,一切才真相大白。收养她、教导她的楚剑雄是杀害她父母和族人的凶手,朝夕相处的楚源则是仇人的儿子。
  这一切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来说,太残酷了些。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崩溃,但楚泉没有,即使身中近乎无解的“瑶草牵机”,她也没有放弃希望,认真的练剑,认真的生活。
  直到楚源找到传说中的怪医孙炜,希望将她身上的“瑶草牵机”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是我欠你的。”
  楚源再一次来到楚泉的房中,低着头在她床边说了这么一句。
  楚泉不说话,沉默地望着他。这个带给她快乐和幸福的单纯的少年,其实不欠她什么。楚剑雄做下的事,楚源身为他唯一的儿子也一概不知,更何况那个时候楚源才多大,不过也是一个孩子。
  她明明知道这样的事实,却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和他做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妹,那样太对不起她死去的父母和奶奶,对不起那些死在血衣卫手上的无辜的族人。
  她只能硬下心,冷着情,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他,嘴里说出冷酷的话来:“楚剑雄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楚源痛苦地撑着头,将脸庞深深地藏在他膝盖上的衣衫里:“父亲不会杀你的……”声音十分压抑,像扼住自己的喉咙才说出的一句话。
  楚泉冷笑了一声,视线飘向窗外的白云:“是了,反正我就快死了,动不动手又有什么分别。”
  楚源哽咽片刻,才能恢复如常。他抬起头,看着她冷漠的脸庞,语气坚定:“我不会让你死的。”
  三日之后,怪医孙炜秘密地来到楚府,替楚泉转移“瑶草牵机”。转移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被转移者需要心甘情愿的接受,不能进行半点反抗,否则遭到反噬,二人都会受伤。而普天之下,愿意心甘情愿地替楚泉去死的人,只有楚源一个。
  楚泉清醒的时候,是绝不会同意楚源这样做的,所以楚源请孙炜迷晕了她,在她意识昏迷的时候完成了“瑶草牵机”的转移。等楚泉醒来的时候,楚源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人,就是将她身上的毒转走的怪医孙炜。
  楚泉看着他,眼神凌厉:“楚源呢?他怎么样了?”
  孙炜那双诡异的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没死。”
  楚泉皱着眉就要起身:“我要见他。”
  孙炜抱着臂打量她:“你这又是何必?身上的毒没了不是很好?难道你还想再体会一次那种浑身抽搐,肌肉萎缩的痛苦吗?”
  楚泉面色一变,那样的痛苦连她都忍受不了,更别说身体素质不如她的楚源了,他此刻一定痛不欲生了。她身子一动,却忽略了自己被毒素侵扰后异常虚弱的身体,直直地滚落在房中冰冷的地板上。
  孙炜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那是楚家欠你的,他们让你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如今不过是替你承了点痛,你就这样心疼了?难道你就不想报仇?不想手刃杀了你父母亲人的凶手?”
  楚泉抖了抖身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你是什么人?”这些事情,除了楚家的人,应该不会有外人知道才对。
  孙炜蹲下身子,黑瞳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柔光,“你的奶奶罗刹医,是我的师姐。”那柔光一闪而过,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孙炜接着道:“都怪她太傻,没有听我的话,什么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天真。入了这个圈子,她这一生就由不得自己了。”罗刹医成名多年,在江湖中树敌无数,血衣卫就是其中之一。有些恩怨是不死不休的,她的天真的想法害死了一家人。
  孙炜看着一时怔住的楚泉,继续道:“你是她拼上自己性命保下来的孙女,这个世上只有你才能为她报仇,若是你忘记了这些仇恨,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楚泉闭上眼,奶奶临死前对她说的话仿佛就回响在耳边。
  “畅儿,不要认贼作父,记得给你爹娘报仇。”
  说完这句话后,罗刹医就死在她的怀里,久久的没有闭上眼睛。
  楚泉知道,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们相认的时间甚至不到一炷香,她才知道自己的孙女尚活在人世,就再次面临分别,这次还是真正的生离死别。那个时候,楚泉就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手刃仇人,用楚剑雄的头颅来祭奠父母和奶奶的灵魂。
  “但这和楚源无关,楚剑雄造下的孽,不应该由他来偿还。”
  孙炜嗤笑了一声:“你父母和楚剑雄的恩怨,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你还不是要独自背负下来,一个人担着血海深仇,踽踽独行。”他顿了顿,又道:“换句话说,你认为楚源会眼睁睁看着你杀掉他的父亲吗?”
  楚泉愣了一愣。
  孙炜肯定地说:“他不会,他一定会阻止你。所以你们注定会成为敌人。”
  敌人。她和楚源,会成为敌人。
  他们相伴着走过人生七年,早已成为了彼此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比真正的兄妹还像兄妹,为了彼此,都可以毫无保留的牺牲。
  楚泉扶着床沿,一点一点地站起身:“那不是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不管我们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刀剑相向,我只希望他此刻活着。”
  片刻的沉默过后,孙炜开了口:“你放心,他死不了。我既然能将‘瑶草牵机’转移第一次,就能转移第二次。”
  楚泉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真能救他?”
  孙炜傲然道:“你以为我是谁。”话锋一转,孙炜突然变了眼神:“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希望你能先杀死楚剑雄。”
  孙炜终究还是不放心,在他见到楚泉如此担忧楚源时,他的心中就开始犹豫了,楚泉会不会因为楚源而放弃报仇呢?这一点,他真的不敢保证,说到底楚泉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并不了解。
  “好,楚剑雄身死之日就是你救楚源之时。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一死欺瞒之处,不管你是不是我奶奶的师弟,我都会要了你的命,希望你最好能相信这一点。”
  十五岁的楚泉说出这样威胁的话语,面上的杀气凛然,直逼人心,孙炜在一旁暗自心惊,心中对她能杀死楚剑雄的怀疑也少了几分。如果说有一个人能杀死楚家的第一高手,那个人一定是楚泉。
  楚泉没有让孙炜失望,闭关不到半年,她就提着三尺青锋杀上了家主的正院。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浑身浸着血的楚泉宛如地狱中走出的修罗,一人一剑,整个楚府找不出一个能阻挡她的人,当她杀光了最后一个拦在她身前之人时,楚剑雄终于现身了。
  闭关半年,心中又受仇恨驱使,再加上孙炜给她炼制的增加内力的丹药,楚泉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楚剑雄,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样,用你教我的东西杀死你,是不是很难受?”
  楚剑雄心底生狠,面上却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当初就不该留你的命,是楚源跪在我院子外,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为了求我饶你一命,为人父者,又怎么让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苦,都怪我,怪我一时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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