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薛宫正问:“这么说,良娣并不打算带任何人回京城了?”
“宫正来之前可听说了,我院子里原先服侍我那些人,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就连从前服侍过王爷的康妈妈,一家子都不在王府了。”瑶光笑一笑,低头翻书,“跟着我,未必是好事。”若不是得给王妈妈个面子,她根本不想挑人。
薛宫正听了叹口气,便不再问了。
如此过了几天,平淡无事。
这天午后,薛宫正和瑶光正坐在榻上进行临时小测验快问快答呢,王妈妈来报,说宫中来了两个人,来见薛宫正。
两人均是一惊。
但薛宫正很快镇静下来,瑶光有些不安,猜不到是吉是凶,但强自镇定着对王妈妈说:“知道了,请两位宫使稍候,我这就来。”她这时可是绿柳庄管事的人,不能自乱阵脚。
薛宫正目露微微赞许之意,问瑶光:“良娣可猜到,两位宫使是来做什么的?”
瑶光老实回答:“不知道。”
薛宫正叹口气,“若我猜得不错,良娣大概要清净一阵,不用每日听我絮叨了。”
瑶光和薛宫正到了正院大堂,看到两名穿着香色袍子的太监。
他们赶快起身给瑶光、薛宫正行礼,说明来意。
因为操持春祭,太后感到繁忙,想要薛宫正这个好助手回去帮忙。
太后要召薛宫正回宫。
瑶光先问候了太后可好,太妃可好,才温和问:“两位宫使可带了召令文书?”
宫中女官、太监进出宫闱都要文书的。
验查了文书无误,瑶光只得放薛宫正回宫。
她陪着薛宫正回去收拾行李,心里满是复杂情绪。
和薛宫正相处了半个多月,瑶光对她是既佩服又敬畏,也不是没想过要是薛宫正不在自己就可以放松放松了,现在薛宫正真要走了,她又十分不舍。
薛宫正也有些不舍。两人相处时日尚短,但瑶光爽朗豁达,为人正直,对她又十分尊敬,两人相处得很愉快,绿柳庄和宫中比起来更是自由得多。
薛宫正趁着临走前还有这么点时间,不忘再点拨瑶光一下,“良娣,待会儿一定得多多打赏那两位宫人。”
瑶光心中一凛,耳边响起一道无声惊雷,“莫非……”
薛宫正道,“太后身边能人众多,哪里会缺了我。何况陛下虽无中宫,但自从两年前李昭仪晋为惠妃后,太后就着她打理宫务。”
瑶光跌坐在榻上,“是王妃。她见了太后。”
薛宫正苦笑道:“恐怕良娣没想错。”
瑶光也苦笑,“太后听说老侯夫人咳喘了月余还未病愈,还要王妃回府侍疾,哪里会不担心的。”
薛宫正接道:“虽然也派人探望,但老侯夫人已经八十几岁了,久病不愈,只怕是底下人怕她担心,每次回宫只报平安,于是,就召端王妃进宫问一问。”
瑶光心想,老侯夫人于太妃而言只是隔房婶母,可却是太后的亲娘,娘病了那么久当然得叫个人来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就是不知道端王妃在太后面前怎么说她的啦。但肯定不是好话。
薛宫正见瑶光脸色发白,安慰道:“良娣也不必太担心了。您毕竟是先皇所赐,太妃也青眼有加。现下您又不在王府,摆明了姿态不与王妃相争,谁还能再为难呢?”
瑶光听了,一颗心才从喉头重新落回胸腔里。
等瑶光送薛宫正出来,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她亲自塞给两个宫使每人一个锦绣荷包,里面各是五两银子——这是常规的谢礼数目,再悄悄将腕上刚戴上的一对赤金镶八宝镯子摘下来塞给他们一人一个,“我暂住在此休养,身边没带什么好东西,万望两位不嫌弃。”
那两个太监虽没见过韩瑶光,但也都听说过她高傲的名气,此时见她一脸笑容,对自己十分客气,不由先就有些得意,再掂一掂塞到手里的金镯子,恐怕得有足足一两多重。
此时市面上一两金子能兑一百两纹银,再加上火耗就要兑一百二十两,更别提那镯子上镶的宝石珍珠个个都有小指头大小,且都是极好的品质,若在当铺当了死当,最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
这俩太监不着痕迹地把镯子收进袖袋里,眉开眼笑地给瑶光行了个礼,其中一个瘦高的太监还说:“良娣从前多有狷狂之名,今儿一见良娣,才知道并非如此,良娣竟是个最温和可亲不过的。可见世人传话总有传错的时候。”
另一个也赶快说,“可不是,我瞧良娣就温柔贤淑得很。对我们这种卑下的人都如此和气,对旁人只有更好的。”
瑶光笑道:“还烦请两位大人‘如实’回禀太后。”
俩太监点头,“那个自然。良娣不必担心。”
待将两人送出了二门,瑶光又叫紫翎又端来一盘银子,差不多有五十两,“两位宫使奔波一趟,我本是应该在庄上好好招待的,可知道两位还赶着回宫覆命,哪里敢拖延。两位在路上也得打点下跟着来的人,出趟差辛苦,哪有再让二位破费的,这些银钱,给大家路上买些茶水点心。”
两个太监心说韩良娣果然上道啊!出来一趟,上下当差的人都发了一注小财,哪有不说她好话的。
瑶光当然对薛宫正也有厚赠,只是薛宫正推辞了,“我是受太妃所托而来。再说了,也怕有些东西打眼。”瑶光一想也是。便不再提。太妃一定会对薛宫正有表示的。
两人依依惜别,瑶光挽着薛宫正手臂,“良师难得。不知何日能与宫正再见了。”
薛宫正笑道:“良娣莫急。太妃临行之前我已经禀告过她,须得给您找个先生常住在家中。人选也有了,也已送信去了,大约再过几日就会到了。我猜,太妃很快会派人来安抚良娣。”
薛宫正上了油壁小车,一行人出了二门。
瑶光怅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快步走回到书房,斟酌字句写了封短信,命王妈妈叫来管家王顺,“你带上些庄子上暖棚里的鲜嫩菜蔬和一笼肥鸡去王府一趟。若是太妃在家,就说良娣给太妃请安,若是太妃进宫了,就将这信交给李嬷嬷。”
王顺不敢怠慢,将信双手接住揣在怀里,领了几个小厮装上菜蔬肥鸡,赶着马车,比薛宫正一行人还先进了城。
到了这天晚上掌灯时分,太妃果然派人来了。
太妃派来的是端王的乳母郑妈妈。郑妈妈比李嬷嬷服侍太妃的时间还久些。郑妈妈也是太妃闺中时的大丫鬟,后来随着太妃进了宫,二十几岁时放出来,早已去了奴籍。她嫁给了帮太妃打理生意的掌柜,生二女儿后刚巧太妃生了端王,又召她进宫抚育端王。
紫翎一听说来的是郑妈妈,心里先是一喜,赶紧跟瑶光说了郑妈妈身份与众不同之处——郑妈妈现在虽然不在王府服侍,但仍是太妃的贴心人,更有抚育端王之功。
瑶光便带着众人亲自去二门迎接,见到郑妈妈,上前福了福身,“辛苦妈妈了。”
郑妈妈受了瑶光半礼,便连忙扶住,笑道:“太妃见了良娣的信很是高兴。天气渐热了,刚好我家那口子从江南带了一批轻软的绸缎回来,今天我送去王府,太妃便叫我顺便送过来。”
瑶光请郑妈妈坐了一会儿,问了问太妃近况,又问李嬷嬷可好,说了说薛宫正受太后召回的事,便叫下人们服侍郑妈妈去泡个汤,好好睡一觉。
郑妈妈昨日确实是赶巧去王府给太妃请安的。
她丈夫郑桂管着太妃手下生意,这几天才来了两船的江南新式绸缎,挑了些新颖别致的,再有一盒子南边最近兴起的用纱堆的花,俱是新巧的样子,便连同这两个月的账册一并带了去王府。
太妃见了郑妈妈原正高兴,不防到了下午有人来报绿柳庄的管家王顺来请安了,就觉得有些奇怪。
底下庄子的管家们倒是也有定时来请安的,却都是一年两三次罢了,太妃哪耐烦见他们。绿柳庄住了瑶光之后自然不同,但也是每半个月来一次,这三天前王顺才来过,送了一篓枸杞芽和小青牙瓜,怎么今儿又来了?
于是派了李嬷嬷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李嬷嬷带着瑶光的信和薛宫正被太后召回的消息回来,太妃一听气了个倒仰。
林纹在宫里太后面前告了黑状,却没回王府,依旧在镇远侯府“服侍”老侯夫人呢,故此太妃至此才知道薛宫正被召回的事。
太妃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怒道:“她还有脸告状!”更气的是太后竟然不问她一句,就这么召回了薛宫正。由此可见,林纹必然是狠狠地把她也告到太后跟前了。
郑妈妈忙给太妃顺气,太妃喝了几口茶,才缓过气,叫李嬷嬷看瑶光的信里写了什么。
李嬷嬷展开信,读了一遍,瑶光的字倒是进步了很多,方方正正的,也不再是用炭笔写的了,只是遣词用句还不够文雅,大意是这几天天气更暖和了,不知太妃在府中好么,她身体好了很多,跟薛宫正这种良师在一起日夜学习很快乐,也很有收益,今天薛宫正要回宫了,她很感激也很不舍等等。
大致上,就是普通的日常问候。也算是个证明,太妃回府的这段时间,她是有好好学习的。不然绝对写不出这样的信来。
太妃把信拿到手里又看了一遍,见瑶光字里行间没有一丝抱怨,还提到庄子中杏花开了,前日摘了些枸杞芽用油盐清炒了极为美味,她觉得很好,便叫王顺也送来些给太妃吃。用词文白夹杂,但读来有种恬淡的意味。
太妃读完,不由气也平了,长长叹息一声,“唉。”
太妃想要派人去安抚安抚瑶光,按理说最合适的人选是李嬷嬷,但郑妈妈担心她刚被气到了,叫李嬷嬷只管留在太妃身边服侍,她跑一趟,也够了。
郑妈妈到了绿柳庄后,见一切井井有条,上下人等对瑶光无不顺服,瑶光言谈举止确如她信中所表一般恬淡宁静,心中就有几分欢喜,暗想,你若能长长久久这样子,也不枉太妃为你受了这么场气。
瑶光直待第二日午后和郑妈妈吃了午饭,才送她出去。
郑妈妈在临行前又给了瑶光一只乌木镶珠贝的小箱子,笑道:“太妃知道你没钱了,叫我给你的。那些绫罗绸缎虽也好,可急的时候还是银钱管用。”一打开,里面是一堆黄澄澄的金镯子。
瑶光笑着接住,又将一封信给郑妈妈,“还要烦劳妈妈交给太妃。”
此后每隔七天,瑶光必回打发人回王府送信,信中也不写什么,只写写庄子中时鲜景色,今儿下了雨,一地杏花,明儿个到后院的小溪边见到母鸭带了一群小鸭子浮于水上,信大多写在小小的画上,画的就是信中所言景致人物,有时涂了彩,有时只是寥寥几笔墨线勾勒。
太妃闲来读了,觉得别有趣味。就连她房中丫鬟们也渐渐盼着瑶光来信。
不知不觉过了清明时节,太妃又带着李嬷嬷来了绿柳庄,此外,还为瑶光带了一位新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又一次有惊无险。
她并不是每次都靠幸运。不知道大家看到她的努力了么?
第21章 新老师和小伙伴(含入v公告)
21
这一次出行,淑太妃依然没带端王妃。
林纹在太后面前告黑状让太后召回薛宫正一事,太妃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对林纹的不喜自然又多了几分。不仅如此,太妃与太后之间也生了嫌隙。
这道理本也简单。
女人有没有儿子,对娘家的态度就不一样。太妃与太后虽然都出自林家,但是,太妃先抚育皇帝,又有亲生子端王,两个儿子已经长大,自然成了她的依靠和最亲近的人,她一心也想要他们过得好,而太后无子,当然就对娘家更亲近。
故此,在太妃心中,林家、林家的不管什么人,都比不得她两个儿子重要。而在太后心中,除了自己一身荣华富贵,就数林家最重要。
淑太妃再回宫时,本来带着些怨气,其实是很想在皇帝面说道太后几句的:我管我儿媳妇,便你是太后,也没道理插手人家家事的。况且哪有儿媳妇跟婆婆摔筷子的?这种媳妇别说在公侯人家,就是在普通庄户人家也得说声忤逆了,你是她亲姑姑,不为她臊着,不多教导教导她如何为人妇的道理,你还跟我杠上了?
但一见到皇帝儿子后,太妃又把话和怨气憋心里了。这才多少天没见,怎么她儿子怎么又瘦了?
太妃先把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挨个骂了一顿,再心疼地摸摸儿子脸颊道,“我的儿,虽然政事重要,可也不该操劳成这样。我是妇道人家,按理不该说这种话,可我也是当娘的,心疼儿子是天下母亲都有的,那我就说一句吧,儿啊,你也该歇一歇,这阵天气多好啊,你去花园里走走也好。”接着又问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皇帝一天睡多久,夜间可曾醒,饭量如何,可曾错过了饭点才吃的,茶水点心都有哪些,平时是那些妃子服侍的等等。
皇帝送到淑太妃身边养育时还是幼儿,待后来有了端王,太妃对二子也并无差异,实在是把他当亲儿子看的。见到儿子已经为了政务累成这样了,太妃哪里还忍心再跟他讲太后、端王妃那些糟心事让他更烦呢,赶紧叫了人去炖一品燕窝鸭子,给皇帝滋补滋补。
皇帝安慰太妃:“儿子是这几日高兴的,错过了困头,睡得不好,才显得憔悴了些,娘别太担心了。”又说到端王平定了南疆,安抚了众部落等事迹,不日可班师回朝了,说得太妃也高兴起来。
太妃在宫中住了几日,每天给皇帝儿子变着法做各种吃的,眼看皇帝脸色又滋润了,这才放心地出了宫,去了绿柳庄。
这时景色比上一回来时更好了,花红柳绿,蜂蝶飞舞,春意盎然。
尤其瑶光的杏芳院外那几株杏树,花开得如烟如霞,热闹极了。
太妃这次给瑶光带来的老师,是薛宫正的一位娘家侄女。李嬷嬷唤她薛娘子,瑶光便也这么叫她。
薛娘子三十出头年纪,长得和薛宫正有几分像,但打扮得更加朴素。因为她是个寡妇,丈夫死时又没有官身,所以她不穿绫罗绸缎,穿了件青灰色细棉布的圆领外罩袍,领口的衣襟上镶了条筷子粗细的藏蓝色的边,头上只戴了一根银扁方挽住头发。
薛宫正出身的薛家,是大周朝有名的大学问家家族,真正的书香世家。因此根正苗红的薛娘子非常受太妃、李嬷嬷看重。
但瑶光和薛娘子相处了几日便发现,比起端正得近乎古板的薛宫正,薛娘子其实私下里挺活泼可爱的。
单从两人的教学方法就能看出这姑侄二人的不同。
薛宫正教瑶光的时候,是分类教学,把学科分成几门:礼仪、世系家谱和京中人情往来以及大家族之间的恩怨关系、衣服首饰的搭配宜忌等等。写字认字另说。
薛娘子教的时候,是今天一个主题,比如,京中的清明习俗,继而引申到京郊都有哪些著名的踏青景点,谁家和谁家有意结亲相看,某某寺院出过什么名人,又有什么典故,著名的有关清明的诗词有什么等等。然后总结知识点,再叫瑶光做作业,作业或是赋诗填词,或是对某事发表见解,或者很简单的,把今天学的诗歌默写几遍,练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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