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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节

  当然,这些保命的本能,都是前几世跟衣大将军相处时被迫学会的!神马从背后接近衣大将军,给他一个爱的躲猫猫……可别作死了吧,被衣大将军暴起一个过肩摔,真的会死人。
  那衣摆还没在手里抓稳,呼地被抽了出去。
  谢润秋回头盯着他:“你想要什么?”这表情可称不上和善。
  谢茂小声说:“爸爸。”
  不算谢润秋看不入眼的女儿,光是他存活的儿子就有十多个,每天管他叫爸爸的娃多不胜数,这要不是特别优秀的孩子,谢润秋都懒得多看一眼。
  陡然间被谢茂喊了一声爸爸,谢润秋心里居然有点软。
  他寻思着吧,可能人骨子里就是犯贱。平日上赶着讨好他的娃,他都不稀罕。这个以前老是倔强地偏过头、不喜欢跑过来亲近他的娃,突然之间低头软软地叫爸爸,他的反应才会这么奇怪。
  “说吧。”谢润秋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如果明天的基因检测结果,依然是谢茂天生不携带任何虫基因,他会直接在蒙城把谢茂处死。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总是看见这么个人生唯一的污点,谢润秋也已经腻烦了。这些年他始终在为了三级评定努力,谢茂的存在就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一直留着谢茂,是因为他对评级始终有幻想。
  明天的检测再次失败,直接处死谢茂,就是谢润秋对放弃评级的决心。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出身乡下的能力者,一直想朝着大体制方向去融入、去努力,蹉跎了太多光阴。既然家族基因评级过不去,干脆就不走这条路了!破釜沉舟,彻底混见不得光的黑暗社会去!
  “我想去看看妈妈。”谢茂仰起头,瘦弱的脸上充满了期盼。
  谢润秋已经不记得四太太长什么样儿了,模模糊糊有点谄媚笨拙的印象,他对四太太没什么感情,不过,如果基因检测失败,谢茂也不可能再回山南镇,这孩子的临终心愿是见见亲妈。
  谢润秋认为,可以见。
  当然,如果基因检测成功,谢茂依然要被“意外死亡”。
  所有人都知道谢茂不携带虫基因,二少夫人朶夺用技术手段给他弄出一份携带虫基因的检测报告,为了防止事后核查,谢茂这个最大的马脚和破绽,必须尽快死掉。
  唯一能让谢茂顺利存活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真的具有虫基因。
  只要他真的携带虫基因,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谢润秋都会好好地保护他,捧着他,借此向所有基因评定委员会的成员展示,这个曾经是我污点的孩子真的携有虫基因,我不是作弊得来的更新数据。
  但,那可能吗?
  “去吧。”谢润秋吩咐二太太,“给他带点东西去。”
  “谢谢爸爸!”
  ※
  谢茂历经辛苦吃这顿饭,管渣爹甜丝丝地叫了好几声爸爸,卖了几次萌,终于见到了四太太。
  二太太遵命给他收拾了一桌席面,还有二两果酒,干净的衣料、香料,一些妇人用的细碎东西,让仆妇陪着他,一起上了白塔。
  白塔共有七层高,底层就锁了门。进去之后,谢茂才发现塔里也有锁。
  隔一层就锁了一道门,从塔底到囚禁四太太的塔顶,总共有四道上锁的门户。越往上行,空间越小。底层还能收拾出来一两个略宽敞的厅屋,七层之上就变得非常狭窄了。
  门是锁着的,窗户倒是很爽朗地开着。
  ——七层塔的高度足够摔死人了,只要四太太不想死,就不可能冒险翻窗逃走。
  不过,房间太小,哪怕窗户能够自由打开,屋子里依然有味。这个时代的人能通电有自来水,山屋上都有洗衣机了,囚禁四太太的白塔之上却十分原始。用水得靠仆佣往上挑,刚开始三五个月,佣人还肯给她送水,这都十二年了,久病床前还没孝子呢,见过牢头给囚犯下苦力的吗?
  四太太每天能有吃喝的水就不错了,偶尔能擦个脸,洗个眼睛,洗澡那是根本不必想。
  不洗澡的脏臭还在其次,主要味儿大的是墙角放着便溺用的马桶,幽幽地发出发酵过后腥馊浓郁的臭味,开着窗都吹不散——大约是习惯了,夜里风凉,四太太干脆关着窗户。
  陪着谢茂上来的女佣都捂住口鼻,露出嫌恶之色。这世上哪还有这么脏臭的地方?!
  谢茂倒是想像个孝顺儿子一样扑上去,可是,七层塔,那就是整整七层楼啊!
  提着食盒、抱着衣服被褥的仆妇们健步如飞,弱鸡谢茂爬得面红心跳、气喘如狗,好不容易爬上七楼,直接就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哎哟我的妈呀,就这、这……我还想把四太太偷出去。
  谢茂闭嘴努力调匀呼吸,这是要累死在犯罪现场,人赃并获!
  第694章 皆有来处(7)
  被囚在斗室十二年, 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茂对此丝毫不陌生。修士坐关是寻常事,有人闭关五分钟放风俩小时,也有人狠心凿开一块棺材大小的山壁把自己塞进去,十年二十年死关不出。谢茂就曾经坐过长达二十年的死关。
  对修士而言, 修行是一件极其美妙享受的事情, 坐关也从不以为苦闷。
  四太太是个普通人。
  她能受得了长达十二年的囚禁吗?
  就谢茂的观察来看,四太太似乎是适应良好。
  谢茂来时, 她已经睡下了。塔里没有电, 也没有可燃的脂膏蜡烛, 四太太养成了日落即眠的习惯。听见门外的人声,她又爬起来,正眯着眼睛看仆妇提来的手灯。
  没有谢茂想象中的疯癫,也没有一丝憔悴瘦弱, 她居然养得白白胖胖, 看上去十分年轻。
  就……稍微邋遢了点。
  碍于生活条件实在不凑合,再爱美的女人在这个囚室里也整洁不起来。
  谢茂想起林太后,想起徐以方, 他记忆中的两任亲妈, 都是出身高门的千金大小姐,内心骄傲矜持又聪明大方, 若是沦落到如此境地……只怕也保持不了仅有的尊严。
  然而, 眼前这位四太太, 依然让谢茂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
  人在困境之中是会有紧迫感的,小林氏遇到来自孝帝的压迫会奋起反击, 徐以方察觉到自己所爱非人也会不计代价地远离。按说四太太生了个不得丈夫喜爱的儿子,还被丈夫囚禁起来,她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么?不替自己的孩子担忧吗?她这个情绪稳定的“洒脱”模样,让谢茂觉得很……
  也许,亲妈走的是世外高人路线?毕竟,一个人被囚禁了十二年,自己不想开点怎么活得下去?
  谢茂调匀气息之后,仆妇们已经把席面摆了出来。
  有二太太的吩咐,还有二少的叮嘱,这群常年服侍在二太太身边的仆妇还算给面子,捂着鼻子把这间狭窄的囚室打扫了一遍,厉声呵斥楼下守门的佣人上来清理马桶:“这臭得不像话了!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
  “你莫要高声。”谢茂打断了仆妇的训斥。
  底下人惯会见人下菜碟,他在家里是什么身份地位,不言自喻。
  纵然谢茂有了二少的好感,他和二少又不是同母兄弟,关系且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何况,他目前没有安置四太太的方案,明天还得去蒙城,不能在近处守着四太太。
  这负责给四太太送水、清理马桶的下人,名义上是下人,实际上是牢头。四太太就像是人质被抵在人家手里,谢茂不敢轻易得罪。
  那可是亲妈,一根头发都比旁人珍贵,若是等四太太吃了亏,他再来找人报复,那有意义吗?
  谢茂还仔细留意了一下“牢头”的情绪。
  大约也是常年被呼来唤去习惯了,这个身材短小的小老头儿并没有生气,提着马桶就要出门。
  四太太本是坐在简陋的席前啃水晶蹄膀,嗖地横身拦在那小老头儿跟前:“嘿!”
  谢茂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太太伸出手,那小老头儿将臭气四溢的马桶往地上一放,隐约就有不明物体滴落在距离席面不远的地板上,四太太和小老头儿就此展开了激烈地交锋——
  “你这只有半桶,五分之二。我给你两块钱!”
  “哪里就才五分之二了?多半是有了。我也不要你多的,三块钱拿走。”
  “那我不能吃这个亏。明明就只有小半桶。”
  “没人叫你吃亏,你不乐意,给我放回去!”
  “放回去就放回去!等你满出来了,看你找谁来收。”
  “呵呵,不给钱,我从窗口倒出去也不让你收去肥田。”
  “现在种地都用化肥……”
  “那你花钱收我的农家肥?你怕不是傻?呵呵。算了,给你打个折,两块半拿走。”
  “我给你放好了。”
  “两块四。”
  “就两块,没多的了。”
  ……
  不止谢茂惊呆了,这群常年在二太太院里服侍的仆妇们也惊呆了。
  合着不是人家不给四太太清理马桶,是四太太自己死守不放,要留着便溺物卖钱呢?
  仆妇眼底露出轻蔑,谢茂则十分心酸。活在世外的仙女可以“洒脱”,生活却如此实际。困窘如四太太,连小姐太太们羞于启齿的排泄物都要当作仅有的资源,死死地守护着。
  她和下人争论的是什么?一块钱,五毛钱?谢茂目无表情,心内如针扎一般。
  “好了!”不就是一块钱的事么?领头的仆妇掏出一枚硬币,“快去清理了!”
  “那你还得给我两块,说好的!”四太太眼疾手快拿走了仆妇手里的硬币,再向小老头儿伸手,如愿又收了两块钱之后,才对她自己的马桶放行。
  阻拦小老头儿出门时,四太太和他争执不休,曾动手抓过马桶。习惯了无水的环境,她将手在身上穿得松垮垮豁口的灰袍子上擦了擦,重新坐回去,继续啃盘子里的蹄髈。
  “打水来!”仆妇实在看不下去了,怎么能这么脏?不嫌臭?
  谢茂素性爱洁,这会儿也不能嫌弃自己的亲妈,心情复杂地上前,想要坐下和四太太说话。
  就不说盯着那张脏兮兮的坐席,谢茂是怎么才能鼓起勇气坐下去的,这屁股还没沾着小腿呢,无声快速啃着蹄髈的四太太呼啦一声,把他面前的几盘菜全部往后拖了一圈,尽数护在怀里。
  四太太警惕又凶狠地盯着谢茂:“我的!”嘴里还在迅速咀嚼蹄髈肉。
  “妈妈,”谢茂喉咙有些哽,“我是谢茂。”
  “谢茂也不能吃我的饭。”四太太的眼里没有一丝善意,只有野兽护食的凶狠。
  这态度把谢茂的所有悲情都刺破了,他不是真正十二岁的小孩,他能准确地感觉到四太太想要传递出来的情。四太太并不是遗忘了谢茂是谁,也不是不认识他。
  她的态度很明白,我知道你是我儿子,但,我的就是我的,儿子也不能抢。
  大凡母亲都有一种男人无法理解的神性,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舍不得让儿子挨饿受苦。没有乳汁的时候,甚至愿意给孩子喝自己的血。
  自然也有不受母子羁绊的母亲存在。只是,有林太后与徐以方珠玉在前,谢茂不觉得四太太是天生不爱孩子的类型。他想,四太太是吃了多少苦,才会一点点地磨灭了她的母性呢?
  “我不吃。”谢茂很照顾四太太的情绪,自动往外挪了一尺。
  四太太方才放松了警惕,继续伏案大嚼。她吃东西没有声音,非常快,风卷残云扫掉了一盘子蹄髈,转头对着香烤鹿肉进军。
  谢家的席面做得再精致,那也是扎扎实实的两个肉菜。谢茂很担心四太太吃太多了,直接撑死。
  “妈妈,都是你的,要不你慢慢吃?”谢茂试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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