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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节

  于是阿江不但没有劝他,反而看着这些陶俑,目露欣赏,并且亲自调色,给一个士卒上了色,同时嫌弃了相里云的一个示范用陶俑鲜艳的颜色。
  秦皇被冷落许久,略不悦,正欲说话,便听严子和相里云说起棺木按一人来做就好,别浪费木头。
  秦皇更加不悦:“胡闹,朕若一人独居,岂不孤单?”
  严江莞尔一笑:“你这不还有大军车马么?如何只一人,不如让相里云给你捏个我放进去好了。”
  秦皇鹰隼般锐利的双目骤然看向相里云,后者突然感觉仿佛冻日被泼了一身冰水,整个人都感觉麻木僵硬,心底一凉,心说你们两神仙打架牵连我这小虾米做甚?
  他急中生智,立刻反对:“严子此言差矣,活人何能捏像生祭,如此岂非伤陛下一片真爱之意?”
  秦皇目光这才缓和了些。
  严江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相里云已经紧急截断他:“这兵俑染色之道,以后还要多有烦正卿,为表谢意,正卿不如一起与陛下同赏我少府亲编歌舞?”
  严江兴趣不大,正要拒绝,就听相里云继续道:“如今我少府中新来了一位乐师,是齐地上供而来,其乐出众,听者无不泣涕,不看着实可惜了。”
  自从严子编出戏曲这种新物以来,少府就从各地物色人才,如今咸阳学宫表演团队一票难求,更不用说捧喜欢的角色,已经成为各家贵族拼出权势的新方式,也是秦皇这种大忙人和严子这种看惯了各种娱乐的,才能如此不放在心上。
  听相里云一说,两人都来了兴趣,虽然更多的是想看看能不能让对方泣涕,但这也算是一种调剂了。
  于是两人决定一起去看。
  秦皇亲自至,自然亲场,这一出新狗血剧剧情很简单,就是一出秦国的爱情故事,只是幕后的音乐真的太悲苦缠绵,便是严江和秦皇,也微微动容,被这隐藏着人生百味的音乐倾倒。
  一剧完毕,秦皇让乐师出来一见。
  幕后却尽是沉默。
  过了许久,才见一消瘦的青衣人抱筑而出,平静地抬头。
  严江微微一惊:“高渐离?”
  第194章 佛缘
  再见故人时, 严江几乎都想在心里高呼一声“冤孽!”
  他细看着高渐离这位老兄,明明是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却身形瘦削,头发花的, 整个人暮气沉沉,仿佛生活里一切的意义, 都已经随着故国旧人逝去了。
  思及此, 严江不由叹息一声,伸手扯了扯秦王衣袖,低声道:“事都因你而起,放过他吧。”
  高渐离与荆轲、庆离三人是知交好友, 可荆轲与庆离都死于自己之手,而高渐离居然二度因为太会击筑被齐地献上来当乐师, 太惨了。
  世界这么美好,还是放生吧。
  但秦王见之, 却是淡然地扬起唇角。
  他当起当年令各国献上乐师后,是这个高渐离大闹一场,才让他有机会向阿江表明心意。
  他甚至想起了那时吻上阿江时,他惊做六神无主的模样,甚美,以至于后来阿江离开,他都喜欢将高渐离单独拉出来赏乐, 极是下饭。
  那都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回想那时, 他却恍如昨日,记得那温暖柔软的唇,还有在离去后在门外等待时的冲天豪气与一点点忐忑。
  “朕喜听其音,便留于宫中罢。”秦王大手一挥,定下了高渐离的命运。
  “谁的筑不是听啊,你何必指着一个人,”严江苦口婆心道,“强扭的瓜不甜,你都灭燕了,人家弹的声也是悲苦难当,听着不难受么?”
  “为朕奏乐,是他之幸,”秦王淡然自若,“若有不逊,斩之便是。”
  严江还想再劝,便听高渐离淡然道:“严子不必为吾求情,吾听命便是。”
  “瞧,他不领你情。”秦王转头笑阿江。
  “他与荆轲交好,就如此认命你也信?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么?”严江皱眉道,“还是趁早放了,免得生出变故。”
  “此言有理,”秦王认真地点头,他是头铁,不是脑子里长铁,于是淡然下令,“将他处以熏刑,再留于宫中奏乐。”
  熏刑是秦国刑罚中的一种非常残忍的刑法,把人的头颅至于煮开的马尿之上,这过程中,眼睛会剧痛无比,持续几个时辰,熏到眼瞎为止。
  严江这次是真的怒了:“身为帝王,岂可无罪诛人,如此践踏律法,如何为天下表率!”
  见爱妻动了真怒,秦王看了一眼高渐离,只能失望道:“爱卿言之有理……”
  “且慢!”高渐离冷冷道,“这世道不公,吾本就不想见之,严江你既然助秦,便不必假好心!”
  说罢,他冷笑一声,径自伸手,用那筑师打磨精致的尖锐的指甲,生生刺入双目。
  一声惨呼后,他以手掩面,跌坐在案台之上,指尖尤有血滴滑落。
  严江微微皱眉,突然一拍桌案,身起离去。
  秦王也甚是不悦,他虽然想听美乐,但这只是一时兴起趣事,若为此让阿江不悦,便是这高渐离的罪过了,他冷漠起身,也不说要留下高渐离,大步追了出去。
  ……
  追出去的秦王觉得自己甚冤,他都已经改变主意了,是那高渐离不领情,阿江为此却生了他的气,鸡飞蛋打,这又是何苦来哉。
  他上前追住阿江,好声哄劝,保证再不去听什么独奏,这才让严江消了怒火。
  严江其实也不想为这点小事生气,但历史上高渐离可是在被秦王熏瞎眼睛后趁着秦王听音乐时拿着筑就怒抡秦王狗头的,陶渊明还写诗可惜他们命中不够,都失败了。
  如果是合奏,以秦王的警戒心,应该不至于靠近,高渐离可以抱筑盲抡,总不至于盲掷吧?
  真要这样都掷准了,那就真是天命,怨不得人了。
  这种音乐大家,死一个少一个,活着还可以培养更多的乐者,他当年那首易水寒要是能留下了,绝对能上古代音乐历史,直接杀了太可惜了。
  打定主意后,严江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他又观察了十天半月,发现秦王除了处事变得温和,不再一心只想硬来后,没什么其它后遗症后,他又几番出手了些骚操作,终于确定秦王并不是要进咸鱼堆,也没有被谁谁谁假冒或者穿越。
  他在具那罗那提起秦王最近变得能听劝了,后者觉得这是秦王在听了他的讲道后“顿悟”,并觉得可以将这事做为他们接下来安利草原诸君的法宝。
  严江呵呵一笑,随他去了。
  然后他突然心生一计,去找秦王,一番枕头风后,忽悠大王亲手在一张厚丝帛上抄了一篇金刚经,留下签名,盖上王印,然后严江花了十几天,用水墨在这丝帛上画了佛祖千二百五十人讲经图,做为具那罗去草原诸部的敲门砖。
  这一年留在秦王身边太闲了,他已经开始自己探索水墨画法了,虽然中不中西不西的,但咸阳学宫已经出现的水墨画派显然表示着如今士子们对这东西还是挺追捧的。
  具那罗如获至宝,叹息着今生不能见阿江的亲笔之画,甚是遗憾。
  严江安慰了他向句,思考着如果这画能传世,将来得是几级国宝呀。
  又探讨了几日,具那罗准备离去。
  那日正是初一,秦王派了士卒与骡马,护送具那罗北上,而这一天,正是集市之日,咸阳河岸人来人往,繁华无比,看得具那罗身边的僧众都为之动容。
  严江在岸边送具那罗上船,却突然有一鱼贩从旁边的小船上举起鱼篓,问诸君要鲜鱼否,非常新鲜,刚刚从河里打起来的。
  严江正想说不要,却见具那罗点头,说他全要了。
  小贩非常开心,立刻将鱼送来,有些惶恐地将鱼篓一起给了具那罗,得到具那罗给的秦半两后,又喜笑颜开地将船撑走。
  严江正要询问,便见的具那罗摸索着半跪下身,将手中的鱼篓倒入水中,鱼们欢快地顺水而下,被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渔民捞起,那有些老迈的佝偻渔夫面带笑意,映着清晨的水光,仿佛遇到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他又抬头看具那罗,见他微笑愉悦,道:“这是学流水之意,要送于上忉利天么?”
  这么早,就有放生了?
  “慈悲而已,见众生如见我佛,不生是非心。”具那罗微笑起身,在护僧的引领下,走上船去。
  孤帆远影,严江看着渭水滔滔,不由得轻轻一笑。
  “愚蠢。”秦王走到他身边,看着远去的船舶,语气就带着不屑。
  “一条凡鱼,却给了三人快乐,岂非缘分所至也?”严江伸手扣住大王手指,笑着看他。
  秦王轻轻挑眉:“那鱼呢?”
  “鱼,”严江想了想,凝视远方,轻笑道,“鱼,大约就是佛吧。”
  秦王转头看他,有些感慨道:“帝须当年没留下你,可真是亏大了。”
  -
  没能揭穿秦王改变的秘密,严江总有些担心,但他素来是个洒脱的性子,便没再放心上,而是与秦王一起开始了打通河西走廊的计划。
  李信与蒙恬都在争这个计划的执行人,做为秦国最优秀的新星,两人明争暗斗,两个家族更是勾心斗角,全然一个大型修罗场。
  韩非的新法终于定了一部分——他们把法家、儒家、墨家的一部分,都列入了吏曹的考核之中,也加入了咸阳学宫的试题。
  这一点非常重要,国家取士的是文化发展的关键,秦国一统天下后,就必须慢慢改变军功上位的国策,否则总有打不动的时候。
  秦王对比两个年轻将领许久,见严子没有给李信说一句好话,终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李信,至于蒙恬,被他放至在九原郡,为将来征伐草原做准备。
  于是,有了新目标的秦国战车又开始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安静了两年的老秦人们奔走相告,他们终于又可以有立功杀敌夺爵的机会了,很快六国都知道暴秦又要灭别人的国了!
  严江则和相里云扎入了炼钢的大计里。
  马蹄铁对钢材的要求很高,但如果做出来,就是一个大杀器,还是草原一时半会学不来的大杀气。
  钢的含碳量要反复实验,于是秦王就这样被冷落了。
  好在他们两都是工作狂,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冷落,秦王甚至还听合奏时,发现高渐离特别卖力。
  一个团都压不住他那独特的曲调,甚至于,在秦王听来,其它的合奏都是杂音,远远比不上高渐离的乐声有感情。
  于是他渐渐减少了高渐离身边的合奏者。
  音乐里的快乐能让人心情愉悦,秦王看高渐离乖顺,生出一种“朕安定天下,所以六国归顺,看高渐离当初多不情愿,这一两月的时间里,不就卖力地讨好朕”的错觉。
  于是,在收到严江炼钢成功的消息后,他心中大悦,要高渐离弹出严子最想听的曲子,晚上给他二人独奏。
  他要给阿江一个惊喜。
  第195章 抡筑
  在新王新修的庞大的宫殿群里, 乐府只占了一个很小的角落。
  天微微亮时,这宫廷的一角便开始忙碌起来,乐府令录属少府,要编写少府需要的词曲, 要安排秦皇每日的歌舞节目——不管秦皇那天看不看,他们都得备着。
  还得供着一尊大神……
  “先生, 晨食了。”一名带着稚气的少年小声地唤起榻上的高渐离, 扶他起身,助他梳洗,给他眼睛上的伤换药。
  高渐离是自损双目,眼睛畏惧强光。
  他离神色平静, 整个人沉寂地如同一尊巨大的山石,让服侍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就带上崇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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