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节
“你母亲……”他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欲言又止,只是取出那本手札甩手而出,被高八斗接下,“拿去吧。”
季遥歌朝楚隐示以眼神,楚隐冷哼一声,将金蛛断足从他背心抽回。
“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这里保我性命的吗?”季遥歌随意扫了眼高八斗手中的手札,继续问道。这样也好,她本来打算生擒萧无珩,从他口嘴套出背后作祟之人,却未料恶战惨烈,根本没有机会给她查问,如今只剩谢冷月了。
谢冷月沉默,季遥歌顺藤而摸:“是将邪剑修法、巨幽饲养等邪书交给你,并指点你捕捉巨幽,累你为混沌之气所侵,后又助你绞杀蛟族之人?”
他仍旧沉默,季遥歌道出一个名字:“玄寰?”
谢冷月沉寂的眼方动了动:“我会杀了他。”滔天怒恨自他冷语中席卷而来,季遥歌已经有了答案。
啪!
一声轻轻裂响,小剑在他手中碎作齑粉。长夷已逝,走得绝决,她没给他回头的机会,他亦无需回头。
如她所言,千年前就已别过,后会无期。
衣袂娑娑飘飞,谢冷月踏剑而去,消失在季遥歌眼前。季遥歌低吟一声,扶着高八斗的手委顿在地,楚隐回来,不悦道:“为何不杀了他?”
“以我们目前情况,杀得了他吗?”季遥歌白了他一眼,能凭媚术夺回玄寰手札已属取巧,只是仗着长夷与他一段旧情而已,谢冷月就算失去一半修为,也不是眼下他们这状态能对付的,两败俱亡可不是她要的结果。
“吓死我了。”高八斗随她一起会到地上,拿手札捂着胸口,心有余悸,换来季遥歌冷眼。
“你说我养你这虫子为了什么?能吃不能干!”季遥歌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抽回手札,她心中尚有诸多疑问。
玄寰派谢冷月暗中跟在萧无珩身后保她性命是因为什么?他似乎不想这本手札落入她手中,故而诱使谢冷月来抢,那么也许这本手札里就有她需要的答案。
抱着这个目的,季遥歌再次打开手札,这次她无心欣赏幽篁小像,直接跳过进入主题。
手札应是玄寰随身之物,用来记录所思所想所遇,上面的字迹大多潦草凌乱,写的都是某年某月某个发现,很多是她看不懂的东西,密密麻麻地蝇头小字看得人头疼,季遥歌索性由后往前看,眉色渐渐凝起。
“怎样?可有发现?”楚隐并没凑趣上前,在离她数步外坐下,把玩着指尖小蛛问道。
“南岭虫谷的蜃纱是他从三星挂月阁盗取之物,他根据蜃纱寻来这里,想探查进入世祖仙国的通道。他和幽篁……”季遥歌顿了顿,也不知该称其幽篁还是郁离,“根据手札所记,幽篁原确是受命追捕他,后被他说服,为了查清一桩秘事,答应帮他探查虫谷。他们曾在此地窥见过仙国风景,便认定此地可入仙国。”
手札的最后一部分,说的正是虫谷之事,如此也就说得通蛟城那幅蜃海仙国图的由来,以及三星挂月阁关于幽篁追捕玄寰的记载。
只是他们到底在查何事,手札中却无记载,季遥歌继续往下看。
“此地原是世祖饲养虫兽之谷,也是仙国外围最靠近万华的地域,所以他们选择由此入手。可待进入虫谷,他们才发现此地被蛛皇……”季遥歌看了眼楚隐,“被蛛皇所占,整个南岭尽皆成虫巢,世祖所留之迹已尽数被蛛皇吞噬,就连通入仙国之路,也被蛛皇毁去。”
关于虫谷的记录就这一小段,没有多余,最后几句字迹潦草非常,应该是他们已被楚隐发现,后续便都是空白纸页。
“哦,我来的时候这里确实有很多宝贝,都被我拿去养伤了。”楚隐不以为然地耸肩,他是异域来客,当时又身受重伤,哪管什么世祖不世祖。
季遥歌又白他一眼,往前翻了几页,记载的字里行间开始渐渐出现“世祖”、“裴不回”和“溯世书”等字样,她不再说话。
“还说了什么?”楚隐见她忽然沉默,面色渐渐泛白,目光似火要焚透那手札般,他便觉不对劲。
季遥歌翻页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好像魔怔一般。
“季遥歌!”楚隐一掌拍上她的肩头。
啪!她狠狠阖上手札,眉间凝上戾气。
溯世妖书,分作天地人三卷,天图地脉皆出,独人卷难炼——
人卷要炼!
以人为卷,融灵骨为悟,承世间万象而出,是为兰因媚骨。
那一部《媚骨》,是人卷的炼制之法。
三千年前,玄寰就已经猜到了。
她躲过成为剑灵的命运,却成了一卷妖书。
是谁,在炼她?又是为何炼她?
第234章 媚骨杀心
从前无法串起的种种疑惑, 都随着玄寰手札的现世而有了一个合理解释。
其中轮廓并不难推测,玄寰身为三星挂月的副阁主, 自有接触世祖奇楼的最高权限,他能轻而易举拿到关于《溯世》妖书的全部资料, 包括《四十二兽谱》。根据流华君所言,《四十二兽谱》用以镇压妖书,四十二兽不除,妖书难出, 所以早在数千年前,四十二兽脉就接连被诛灭,那时玄寰应该还是三星挂月的副阁, 能够设局诛杀兽脉并不奇怪。及至三千年前, 他从三星挂月阁内盗走关于妖书的所有资料, 那时便知晓《溯世》人卷的炼制办法, 于是叛阁而出, 打算秘炼人卷。
以梵天困生咒隐遁于世, 玄寰消失人前。三千年设一局, 既除兽脉中最强的蛟族,亦等待人卷出现。从啼鱼州开始, 她就已经踏进这场漫长的困局中。他在啼鱼州出现, 并非偶然, 与她相识也不是缘分——从蛟族覆灭她被抓进万仞开始, 每一步都是他精心推演算好的,及至留她幽精, 他亲自出手。失去幽精她才能修行《媚骨》而不至入魔,再到灵海、方都、丹炉流海,他所知所识,如今想来,都不是一个普通化神修士能把握的东西,关于世祖、《溯世书》与天地二卷的了解尤胜其他人。
她作为季遥歌的近千年之中,他一直存在,从前她感动于这漫长时光的陪伴,可如今再想……
他不是在陪她,他在炼她。她每个境界的突破,几乎都与他有关,他守她护她,教会她太多东西,就连接与萧无珩这场恶斗,他也要安排谢冷月暗中窥探,保她性命无虞。他既不能让她看到这本手札,也不能让她死,所以才有这番前后矛盾的布置。
若她死了,那这三千年秘炼的人卷便又湮灭于世。
他救她,只因为她是妖书末卷而已。
蛟族是他所灭,谢冷月、长夷与萧无珩皆为他所用,甚至于其他兽族亦灭于其手。三千年一局,步步为营,千年伏脉,为的是炼就人卷,凑成妖书《溯世》,这便是玄寰的打算?
脉络已然清晰,其中纵有疑点,可轮廓已现,避无可避。
即便季遥歌早有准备,从听到兰因所言,再到五狱塔内受天地两卷召唤时起,她已有预感,自己与人卷确有莫大关联,然而看到这本手札,她仍旧震怒。
并非因为兰因媚骨将她炼成妖书人卷,而是因为元还。
近千年的陪伴,以爱为名的相守,兜兜转转的缘分,生死相交的情谊,到头却尽成谎言。这段感情就像她荒谬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如今大抵能够明白当初顾行知的心情——她本为人,却从生时起便被视作物。
炼物者,却正是她毕生最信任的人。
顾行知被颠覆了信仰,她被颠覆了感情与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