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原身愣愣地站在旁边,竟发觉丫鬟们说的这些,他一条也没有听过,他在边疆路远,送一次信并不容易,再加上女儿贴心,哪会舍得什么事情都去烦心父亲,便也报喜不报忧,从未说过类似这些,听起来要人不太愉快的事情,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一条线,忽然被连结在了一起,指向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只是时间容不得他再想,太子进城了——
太子在陛下面前,慷慨激昂地陈述,他说自己是如何卖命,深入敌阵,斩获敌军首级若干,这才威名远布,压得对方不得不签下合约,又说裴将军到边疆时,身体已经是大不如前,撑不太住,勉强杀敌后,不幸在胜利后,伤重不治,过往过错,也应该一笔勾销,如何如何。
夏仁帝倒是也听信了儿子的想法,传旨下去进行封赏,等同国公待遇下葬,又因太子之长进,要了孝国公到西山寺祭天,以告先祖。
还是灵魂状态的原身,便这么看着消息传回了家中,他的母亲和女儿承受不住打击,双双晕倒,等到棺木送到,葬礼刚过,母亲便没了性命,偌大一个裴府,只留下女儿一个,形单影只,无人可靠,若是在别家,估计还有些虎狼亲戚周围环顾,可在裴家,旁支也和嫡支一样,十存一二。
原身还没伤心完,就看见三皇子着便装,进了小门,拜访女儿,裴玉琢一看到对方很是警惕,可三皇子却露出诚恳态度,他说,他是来寻求同盟的,一言落,裴玉琢和原身心中皆是惊涛骇浪。
三皇子的声音很低,可却要人听得清楚:“裴姑娘,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难道你不想为他报仇吗?”这话一出,裴玉琢立刻屏住呼吸,要他继续往下说,三皇子滔滔不绝,讲述了太子殿下的一整个计划,原身这才知道,从头到尾,太子根本不是为了免责、抢功那么简单,而是要借刀杀人,用他的手解决二皇子。
三皇子说,他知道裴家还有一部分留在家中保护裴玉琢的亲卫、老兵,也知道对方在整个大夏朝、尤其是边疆的名声,他说太子眼看要对他下手,他要先下手为强,只要裴玉琢带着他到边疆,领着大军反攻回朝,清君侧,杀了太子,助他登基,他就替裴家沉冤昭雪,追封裴将军,还愿万金求娶裴玉琢为后。
裴玉琢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三皇子,请问殿下是从何而知,我有带兵之能,或是上战场之力的呢?我只是一个弱女子。”
三皇子的眼神忽然有些慌乱,立即别看了眼,只说:“裴姑娘,您可是裴将军的女儿。”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裴玉琢,也说服不了原身,可裴玉琢还是点头答应,原身慌乱地想要阻止女儿,毕竟女儿从小到大,他都不在身边,也没教过她什么兵法、武艺,哪能就这么上战场呢?可原身没想到,他的女儿,还确实什么都会。
原身就这么看着战争再一次开始了,裴玉琢穿着一身男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将军府和外城山庄的亲卫老兵,到了边疆,她是原身亲女,站到高墙,直诉父亲被当朝太子逼死一事,她说,请各位叔伯帮玉琢一次,帮父亲一次,然后从者如云,一呼百应,她带着的大军,纪律严明,纵然从边疆打到京都,未曾伤过一个平民百姓,只要对方愿意投降开城,她便也立刻停手,原身的死,要不少镇关武将唇亡齿寒,他们也不愿意和这群见了血的卫国之军刀枪相对,便也尽量地偷偷开了城门,还不到一年半的功夫,大军已经包围京都,大夏诸城,大多挂上了裴家军的大旗,裴玉琢对着熟悉的城门面无表情,夏仁帝登上城墙,怒斥叛国之人,而后被裴玉琢逼得哑口无言,怎么都不肯交出太子。
三皇子走到台前,他慷慨激昂的劝着自己的父亲,说他是被太子诱惑,种种行为伤害了将士门的心,又说太子如何如何谎报军情、构陷功臣、夺取军功、杀害亲弟……他将太子在私下的谋算,一样样掏出,甚至还包括了对方已经在东宫穿龙袍,百官臣服等等事项。
夏仁帝看向太子,蠢蠢欲动,他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一个帝王,心中不只有着儿子,还有祖宗的基业,且太子窃他权柄,谋害弟弟;另一方面,太子是他嫡长子,肩负他的诸多期待,可他没想到,在这高台上,这眼神着实显眼,太子很快发现,他趁无人防备,抽出佩剑,当场弑君,夏仁帝直接倒下,太子举剑,自称新帝,人心惶惶,不知何去何从。
有了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三皇子也无需犹豫,他和裴玉琢达成了共识,即刻攻城,此刻内城,一片混乱,还没多久,便不敌,被破门而入,太子被压到了三皇子面前,他头发凌乱,状似疯狂,看着三皇子,想要开口,却被三皇子直接一剑了结了性命,只留下了半句话:“老三,这辈子居然……”便没了声响。
按照三皇子的剧本,接下来他只要娶了裴玉琢,便能接过对方手中的兵权、国内诸城的管辖权,在民间的威望,也不会受到多少影响,这一路,他一直对裴玉琢关怀备至,眼看就要能趁虚而入,三皇子去找了正在安排大军驻扎的裴玉琢,二人一进帐篷,他便开口询问,说要何时举办婚礼,那时在旁边的原身,恨不得贴到三皇子面前打他一套,灵魂状态的他,早就看到了不少三皇子偷偷和女人厮混的模样,就说他身边的那个经常不见的小太监,不就是人男扮女装的吗?
“三皇子。”
“还叫什么三皇子呢,以后叫我夫君就好。”三皇子深情似海,然后看着裴玉琢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扎在了他的胸口,“你……”
“自我父亲死后,我谁也不相信,尤其是你们夏家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裴玉琢可比这些皇子,更知道怎么样伤人能害人性命,她的匕首淬了毒,转了个圈,加大创口,便直接拔出,她神色冷漠,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握住了父亲留下来的玉佩,没人是天生刽子手,每次杀人,她都乞求着父亲给她力量和勇气。
三皇子的目光渐渐涣散,他颓然倒下:“第二次……有用吗?”失了性命,大营里,裴玉琢看着对方依旧睁着的眼睛,背过了身,她的目光从痛苦变成坚毅,拳头紧握。
然后,原身便看不到后续,就这么进了黑暗空间,这段时间,他看到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从家中的奇怪传闻、太子害人的真相、女儿从小周边的诡异事情、再到女儿被逼上梁山、第一次杀人时,女儿躲着人,在树后呕吐、她流着泪送走了旁支的几个姐妹、眼睁睁地看着战争中,曾经和她说笑的士兵、叔伯牺牲……
他这辈子见惯了沙场残酷,最大的愿望,便是让女儿过得平安喜乐,可他不但没保住女儿,还要女儿被逼着面对一切,甚至进了沙场。
原身想不明白,一切到底怎么了,可裴闹春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些,系统这回提供给他的小说,名字很简单,叫做《将门皇后》,是一本标准的古代言情小说,讲述了身为裴将军之女的裴玉琢传奇的一生。
在小说里,原身是无往不胜的大将军,那一年,二皇子被送来边疆锻炼,夏仁帝下了旨意,要他做个副将,又给原身去了私信,说是要让二皇子混点军功,二皇子在军事上很有天分、又不耻下问,在原身的带领下,同年破了边境外敌,大胜而归,回到京都不久,夏仁帝便下了旨意,将裴玉琢赐婚给他,他的想法没那么复杂,只是为两个不继承皇位的儿子安排点退路。
一场婚宴,十里红妆,原身千里迢迢赶回家中,送着女儿出嫁,婚后,夫妻俩互相珍爱,彼此相守,虽有其他人想要介入,却没能掺和进来,二皇子等着皇上下旨,有了封地后便带着妻子离开,可没想,太子由于私下暴虐,被屡屡上折,废去了太子之位,一时皇位继承,竟成了一片迷云,他们虽无继承之意,却也挡不了别人的算计之心。
而后便是一场持续甚久的,围绕着皇位的“战争”,二皇子被逼得自保,他屡屡想要将妻子送走,却没能成功,最后被太子构陷,下了大牢,当初得了裴玉琢帮助的人,特地辗转送来信件,上头写了,太子打算以他们两夫妻为诱饵,吊裴将军回京都后,来一场鸿门宴直接斩杀,裴玉琢在确认了真伪后,很是果断,先是辗转的送走了自己的祖母,而后动用了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带着亲卫老兵,连夜劫狱,带着二皇子直接快马加鞭往边疆赶去,一路风雨,总算及时杀到,而后便和父亲一起带着大军,率兵回京都,他们一开始,没人有谋夺皇位的想法,只是面对皇权斗争,不争便是死,他们不得不争。
小说里,还穿插了几段,被追兵追杀时,裴玉琢镇定自若,护着夫君,杀人,防守,哪怕是当地镇守部队前来围歼,也凭借着卓绝的武力和计谋闯出,若不是她在,纵然再给个几百一千的士兵,恐怕都难以让二皇子留下性命。
平日里文官为王,可在战场上,自是谁有兵谁最大,兵临城下,太子最后自尽于大殿龙椅之上,三皇子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然后二皇子登基为王,封裴玉琢为后,夫妻相守一生。
当裴闹春整理好自己脑中的思绪,看着眼前的那人时,他的脸上只余平静。
那男人开了口:“这辈子,我只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我的女儿,要她快快乐乐的长大。”他一瞬间眼神有些迷茫,犹豫着开了口,“如果……如果她真的想要做的事情,就让她去做吧。”
“好。”裴闹春应了。
……
大营之中。
“将军,该用饭了。”粗哑,恭敬的男声响起,他看见正倚着头,闭眼小憩的裴闹春,忧心忡忡,“裴将军,连日征战,你一直没能好好休息,现下眼看没什么大事,不如您休息一会?”
这几日来,那天杀的宁朝,不断使了小股兵力过来试探,他们马匹好,又大多是天生的骑兵,跑的速度极快,受不到什么损失,可他们军营上下,却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裴将军向来以身作则,只要进入战时,便全面警备,普通将士们还能轮岗,换着休息一番,他除却就这么趴在桌上浅眠,没再好好地休息过。
“我没事。”裴闹春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他压着的这张桌子,是原身用来办公的,上头全是各式各样的地图、文书、情报,而前头还有个巨型的沙盘,已经被按着周边的地形布置完毕,旁边散落着不少手工制作的小旗,但看起来不算凌乱。
按原身的地位,通常是自行吃饭的,只是他更喜欢和士兵们在一起,便通常是到后头去和众人一起用饭。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准备出去,刚刚的亲卫还未离开,他低声开了口:“将军,小姐和老夫人的信件和东西已经送到,您是要饭后看还是现在?”
“饭后吧。”裴闹春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刚刚接收完记忆,一瞬间还有股强烈的混乱感,毕竟这回给的小说,可和原身记忆里的剧情,完全对照不上,他有很多的想法,却还差这么凌门一脚,做个最后的确认。
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军营住在在城外时,用的是各式的布制帐篷,最大的一顶,是医营用的,他自己一人,住的并不算大,才掀开布帘门,就一下有了真实感,抬眼望去,便能看到周遭环境,目光所能及的最边缘处,有扎好的木制围栏,即使到了饭店,也依旧有这么几十个士兵,正持着武器,身穿简单的布甲小心巡视,脚下的地界。
一见他出门,所有的士兵无论做什么,都不忘立刻站定行礼,眼神中全是恭敬,任谁都能看出,在他们的心中,裴闹春这个大将军的地位。
前头的木制瞭望台那,还挂着自制的旗子,一书大夏,一书裴,前者高,后者低。
不过此时也没有细看的功夫,他跟着亲卫拐过弯到了后厨那,军营里自是没有做什么餐厅的,各自领了饭,便到外头就地坐下,用起了餐。
第85章 (古代)女儿身边的人都重生了(四)~(六)
京都城内, 一如往常,人来人往,这是一朝都城,无论是商贾士人、达官贵族, 大多聚集于此,诸多坊市街区,均这么围绕着正中的大夏宫层层散开,离得越近的街区, 便也越是要繁荣一些,寸土寸金。
裴将军府, 正位于宫城不远处的官员府邸群落之中, 这也是从裴闹春的祖父那辈起, 便开始住下的房子, 这几年来修缮了几回,又由于级别的提升, 扩建了一番,过往之人,但凡看到那宽阔的府门和那牌匾之上的一个裴字,便要人心生敬意。
在这年头,除却那些个读书的士人,大多数平民百姓, 是没那个条件和渠道识字的,只是看多了,便也记得了, 毕竟几乎每几年,都会有边疆的战士,扶着棺材、带着亡者的衣冠,千里赶来,送其下葬,见多了,其他的字不认得,单那裴字,还是能记下的,他们虽有的大字不识,平时身如浮萍,可还是知道,是谁护着整个大夏安宁,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
被送来落叶归根的棺木和衣冠冢,大多被葬或立在京都郊外不远处的裴家庄那,除此之外,还会有不少由于伤残、年迈被送回的老兵,带着家人,一块守护着曾经一起浴血的兄弟。
一大清早,裴将军府门已经大开,负责看门的可不像别家,是押了身契的小厮,整个府邸中,除却应当有的奴婢嬷嬷,其他尽数是裴家亲自培养的亲卫,大多见过血,杀伐果断,可要是站在门边时,却又能收敛起一身的锋芒,看着和寻常小厮毫无差别。
过了招待客人的前屋,到了后院又过长廊,便到了后院,宽阔、崭新的屋子,却用得不多,大多空置着,哪怕是勤于清扫,也毫无人气,这并非因为裴家奢靡,只是去沙场的路,十个走,一个回,渐渐地,住在此的人,便也越来越少。
“小姐,你该去练女红了。”丫鬟秀玉,是打小跟在裴玉琢身边的,她的父亲是跟在裴闹春身边的亲卫,由于从小和裴玉琢一起长大,两人之间也没什么隔阂,很是亲昵。
“我不喜欢练女红。”小小的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发量挺多,利落地束了个童子髻,穿得挺利索,正在那对照着摊开铺平在桌上的本册,比弄着手脚,时不时地还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挂在旁边,镶嵌了华美宝石的匕首。
秀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那老夫人来了你要怎么说呢?”事实上,就眼下小姐练的这本册子,还是央着她偷偷去从父亲那顺来的呢。
小小的人儿,终于无奈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手放在桌上,托着腮,满面愁容,总有些小大人的感觉:“是啊,那还是去练一会女红吧。”
将军府里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毕竟人口极少,正经的主子,也就是裴老夫人和裴玉琢两个,裴玉琢是家里的独苗苗,从小很受宠爱和关注,可这没让她变得骄纵,反而更是懂事。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便是听着祖父、曾祖父、父亲等人的故事长大的,家里的奶嬷嬷为了哄她睡觉,只能把自己听到过的翻来覆去地讲——
“那时候,宁朝还没成立,那是好几股的散乱势力,几乎每到秋冬,就会有外敌入侵,你曾祖父总是无所畏惧,只要敢来,他就接战,在他守着边疆那二十年,大夏朝没再丢过一座城。”
“你祖父到战场时,年纪还不大,只是他生来很有谋略,去了没多久,便以轻骑四处游击,一度打得宁朝人岌岌可危,四处闪躲。”
“你父亲上战场时,年纪比你祖父还要小些,你祖父离得急,也没来得及教会他太多的东西,那时他去,老夫人一度昏厥,觉得这是把命挂在腰带上,可能怎么办呢?这就是裴家人的宿命。不过老爷他许是继承了裴家人流淌在血脉之中的掌兵天赋,无往不胜,宁朝人本来还以为我们裴家没人呢,结果老爷一到,还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就连奶嬷嬷,说起这事时,都是一脸惋惜和骄傲混杂的表情,一方面为裴家人的英勇觉得骄傲,可另一方面,战争,是要死人了,裴家人前仆后继的去,最后只剩下了家里的一堆娃娃。
尚还不太知事的年纪,裴玉琢便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她时常做梦,梦里那个她只看过画像的父亲,出现,带着她上了沙场,平复外敌。
可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将军府的娇小姐。
裴将军府中,有漫长的回廊,特意请了人来做地雕刻,裴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其实年纪并不算大,也就四十出头,她衣着、首饰均很素淡,自打丈夫死了、儿子在沙场杀敌,她便自己立了个小佛堂,日日在那祈福,除却关心孙女,无欲无求。
“你说这丫头,像了谁呢?”裴老太太声音带着感慨,她其实早就看到自家孙女在那,学着想要舞枪弄棒。
旁边的,是李嬷嬷,她头低低:“许是像了老爷吧。”
“是啊。”她远远地,能看到裴玉琢,已经进了屋,约莫着是开始练女红了,也不打算进去,转身就往外走,“可像他爹有什么用呢?”她想起了那早逝的儿媳,眉眼温柔的模样,可和这孩子半点找不到一样的地方。
李嬷嬷不敢吭声,她知道老夫人心情不好。
“难不成我们裴家,以后连女儿都得送到战场上去?”她像是在自问自答般地重复了一遍,“不了。”
这辈子,她送走了太多人,丈夫走时,还是神采奕奕,身形魁梧,回来时,却连肢体都不太齐全,而儿子呢?出生到现在,也就前十四年待在了家里,这近十年间,连个年都没有回来过。
她早就发现孙女对兵法、武艺有兴趣的事情,可她装聋作哑,全当没听到,儿媳妇没能生个儿子,那也许是天注定,注定到这辈子,裴家人对大夏朝边疆的守护到头了,该换人了,接下来谁也别去。
说来她也觉得自己可恶,裴老太太心里难受的叹了口气,她数不清楚,有多少次,她跪在佛前乞求,乞求她这混儿子,折了个腿、去了个手的,打不了仗,只能回家,最起码这命能留住。
裴老太太把裴玉琢当成宝贝,她希望,儿子唯一的女儿,这辈子能过得平安喜乐,健健康康安心地长大,许个好人家,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彼此携手,共渡一生,以后子孙满堂。这样的愿望,这大部分的长辈对子女、孙辈的期待没什么不同,甚至以裴家积累的财富、地位来说,这样的要求,根本算不得高,可也正因为是在裴家,这样的期待,就像是奢望。
每回看到裴玉琢在偷偷练武艺时,她都情不自禁地心悸,想起了当年,丈夫总不在身边,儿子却牟足了力气,一门心思想要学好兵法、练好枪法,只等上战场,驱逐外敌,后来他也说到做到,看,这不是一去十年没有回来了吗?
“李嬷嬷,你说,怎么能让玉琢收收心呢?”她轻描淡写般地问。
“老奴想,小姐素来懂事,只要老夫人您提一提,她肯定会收心的。”李嬷嬷恭敬地给了建议,这倒也是真话,由于裴老夫人身体不好,裴玉琢从小就很有要照顾祖母的责任感,从来也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上回裴老夫人不舒服,裴玉琢直接在她房间中停了张床榻,足足陪了小半个月,直到身体转好才再度搬离。
“是啊,她会懂事的。”裴老夫人在心里打算着,决心过几天,怎么敲打孙女一番,“对了,春儿那送信回来了吗?”她每年都会送信件过去,倒也没有浪费人力,毕竟边疆将士不少,裴家边专门安排了一队人,帮着运输东西和信件,顺便带着货物转卖,终年往返于边境和京都。
“估摸着就是这两天了。”李嬷嬷心里有数,每回送东西回来的时间都是这几天,她心里也郁闷,这老爷,什么都好,唯独就这点不好,大抵因为是个男人,每回写信过来,就是那老三句,身体好吗?我在外一切都好,你们照顾好自己,也不晓得多问问、多说两句?
可信虽然短,终究还是有的,若是收不到信,那就更完蛋了,裴老夫人并裴玉琢两人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只觉得一定是裴闹春在边疆出了什么事。
两边的亲人,正因为关心着彼此,都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信件从长到短,到了现在,更像是一个报平安的信号,只证明着,远在边疆的他,一切还好,身体康健。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慢腾腾地走,还没回到屋子,就看见了家里的亲卫,正小跑着过来,见到了她们俩,立刻行了个礼:“老夫人,老爷送来的东西和信件都到了,现在管家正在入库,信件在这。”他恭敬地将信件举起,这回可不薄,是厚厚的一封,若不是上头有裴闹春的签章,没准还以为是什么人编瞎话来糊弄的。
李嬷嬷立刻帮着接过,二人同时注意到,那之下还有一封,同样很是厚重。
“是给小姐的?”李嬷嬷很有眼力见,一看老夫人的眼神,便立刻问了。
“是的。”亲卫即刻就应,态度恭谨。
“去吧。”老夫人下了令,目送着亲卫离开,从李嬷嬷那接过信,往回走的步子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她一方面不太安心,生怕难得写这么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另一方面,又看那亲卫状态挺正常,猜想儿子是不是要和她说些什么,说到底这也是关心则乱,怎么也平顺不过来。
走了一段,便回了屋,刚进门,裴老夫人便开始拆信,她没什么复杂的想法,只想要快些看到儿子寄来的信里写着什么,才拆开,便忍不住发出惊讶地叹声,这里头,竟是写得满满的十来张信纸,她惊叹到了极点,看着李嬷嬷,两人相对无言了好片刻。
“懂事了。”还没看信,裴老夫人就夸了出来,儿子和女儿是不同的,她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孝顺,可这十年来,对方除了准时准点的送年礼,回信件之外,便什么也没了,有时她气起来,还会和李嬷嬷骂两句,说生这个儿子,和白生了一样。
可骂完了,却还是难过,她看着儿子长大的,儿子年纪还轻,就到了沙场,眼看着再过几年,母子间分离的时间,就要比相聚的更多了……
“老夫人,你先看信。”李嬷嬷忙插嘴,换了个话题,不愿裴老夫人继续神伤,自打小姐开始向往学点武艺后,她就总触景伤情。
“行,我先看信。”裴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叹了口气,便开始看起来这封头一次见的,难得的长信。
……
草长莺飞之时,正是二三月的春天,裴将军府中,处处种着花草树木,这也是上一位裴将军还在时,就定下的规矩,退伍回来的老兵,缺胳膊少腿的,总是干不了太多重活,可要是让他们无事可干,白拿钱,又怕养成什么不那么好的习惯,或是觉得自己无用,便变着法找了许多轻松活,像是种草种花,便是其中一项,这也使得裴将军府的花卉,在全京都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裴玉琢手上拿着一把短枪,穿着利落的男装,正在后院边上的演武场上挥舞着,看上去有模有样的,这枪头上缠上了厚实的红布,防止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而她正对面的地方,站着个只有一只手的白胖男人,他正笑吟吟地往这看,许是因为肉多,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直线,谁看都是个温和的老好人。
“小姐,你现在这套枪法已经基本学下来了,只是下盘还不够稳,得多练练。”这男人名叫王不二,原本是在裴家庄看墓地的,去年底,收了封裴闹春的信,便这么赶到府上,当起了裴玉琢的武夫子。
“好。”裴玉琢利落地应了,旁边的秀玉已经迅速地凑了过来,拿着帕子帮她擦净了脸,很是关心。
去年秋天,她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信,那是从小到大,她收到的头一封父亲写来的长信,信里父亲写了很多——那时她还认不全那么多字,最后求助了奶奶,才全部看懂——他告诉她,之前她还小,很多事情便也没在信里说出,现在眼看她开始长大,识字了,便也能多写一些。
他说他总也不在府中,没能承担做父亲的责任,好好的陪伴她、教养她,能做的,便是多写两封信,关心一番她,也希望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裴玉琢能坦诚地告诉她。
父亲写了格外地多,还附上了边境的一张粗略地图,不涉及军事机密的那种,他在信里,写出了他这几年在边疆遇到的事情,有生死厮杀的大战、有偶尔看到的边疆风情、有周边无聊时发生的小事、也有要他困扰了挺久的烦心之事,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交代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