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张姨娘坐在黄姨娘旁边,拿起丝帕捻着嘴角笑道:“五妹,太太说的对,若有时间也去三姐那坐坐,听我们五姑娘说,六姑娘的女红乃五妹亲手所教,不知五妹闲暇时,能不能指点指点我们五姑娘。”
  黄姨娘还未开口,太太便冷脸训斥道:“张姨娘,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黄姨娘如今还有宴哥要照顾,哪有时间指点五丫头女红。”
  张姨娘也不生气,淡笑着点头,可是无论是脸色还是神态都好似在挑衅太太,您说我应,但我想怎样依旧怎样。
  你能奈我何!
  太太气愤的直接黑了脸。
  张姨娘虽深得老爷宠爱,但一直记恨太太利用田姨娘陷害她之事,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既然有老爷为她撑腰,为何还要似之前那般尊敬太太,以前那般尊敬太太,太太不还是照样想打杀她。
  遂张姨娘不顾太太黑脸,强拉着黄姨娘的手:“看三姐这糊涂脑子,宴儿这般小,哪能离得了五妹,既然五妹没有时间去三姐的院子喝茶,那三姐便去五妹那讨杯茶喝,五妹可会欢迎?”
  黄姨娘淡笑,这会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跟着遭殃。
  见张姨娘一直等着她回答,黄姨娘笑着说:“只要三姐不嫌弃我那茶不好喝就行……”
  “不嫌弃,不嫌弃!”闻言,张姨娘笑的合不拢嘴。
  太太拉着脸,眼神如刀一般扫过众人,众人身子一颤,纷纷低头噤若寒蝉,只有张姨娘至始至终嘴角上翘,遂道:“姑娘们先回去吧,今儿因宴哥满百日,放你们一天假,夫子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
  即便屋内剑拔弩张,但仍抵不住姑娘们脸上的喜色,站起来纷纷对太太福身,满脸笑容的缓缓退出去。
  第16章 论新旧人
  随着姑娘们离开,屋里只剩下太太及几位姨娘,太太眼神阴翳的看向张姨娘:“我知老爷宠爱你,但你也不能一直霸着老爷不放,莫不是忘了,这府里还有其他几位姨娘……”
  太太不懂张姨娘因何如此受老爷喜爱,论容貌才情不及黄姨娘,论温柔体贴不如沈姨娘,论知书达理更不如赵姨娘,偏她总能使手段留住老爷。
  可恨可气至极!
  想及此,太太淡淡撇了眼其他人,众人纷纷低头,唯有李姨娘身体一僵,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三妹,即便你爱喝粥,也得给众姐妹留点汤不是?”
  ……
  噗呲!
  张姨娘指着李姨娘笑的乐不可支:“二姐,你可真会比喻,从四品知府竟被你比作一碗粥,若是老爷知道,真想知其脸色,哈哈……”
  李姨娘涨红着脸,磕磕巴巴解释道:“三妹,姐姐……姐姐不……不是这个意思。”
  其余几位姨娘拿起丝帕捂住嘴角,其意不言而喻。
  见此,太太狠狠瞪了李姨娘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又见张姨娘现今在她面前敢如此得意放纵,额头狠狠抽搐两下,拿起手边的茶杯,冷冷道:“张姨娘,你放肆了!”
  清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张姨娘敛了敛脸上的笑容,起身对太太福了福身,肃容道:“太太,妾错了,妾日后定谨言慎行。”
  太太冷哼道:“知道就好,到底是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入府这些年竟一点尊卑规矩也没学会。”
  “太太说的是,妾怎敢跟太太攀比,太太出身名门,闺中千金,妾乃……唉……也许正是因妾身世不堪,老爷才会格外怜爱妾吧!”
  比你身世更不如的田姨娘也不见其深得老爷怜爱,如今她这般说岂不是明目张胆与我作对,想及此太太猛地摔碎手中的茶杯,怒斥而道:“张氏,莫不是仗着老爷的宠爱,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且不要忘了,这后宅谁是主,谁是仆?”
  几位姨娘身体一颤,忙从位子上站起来对其跪下,异口同声道:“太太息怒……”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她们既不敢想更不敢做。
  一字一句狠狠敲在张姨娘心尖,使她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太太说的没错,无论她如何得老爷喜爱也改不了太太是大妇,她是妾这个事实,良妾说的再好听也还是妾,是老爷闲暇时宠爱的一件上不了台面的玩物,而太太却是这个家唯一能与老爷平起平坐的结发夫妻。
  太太一击必中,见张姨娘惨白着脸,脸上的怒色缓了缓,嘴角微微上翘:“张姨娘,你且记着,不论老爷是人还是一碗粥,若你一直霸着不放,小心引来众怒,需知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当你容颜日渐老去,老爷却是日日纳新,那时得罪众人的你,该如何自处。”
  对老爷说,女人如衣服,衣服可以随着心情日日换新,可对这后宅里的姨娘来说,老爷是金是银更是她们从一而终一直期盼的丈夫。
  即便被太太点名身份上的差距,张姨娘依旧梗着脖子直立着,支撑她身上的一股劲便是老爷对她的宠爱,如今被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戳穿痛处,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颓丧着肩,缓缓屈膝跪下:“妾知该如何做了!”
  太太冷哼一声,环顾众人清冷道:“老爷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不要仗着老爷对你们的宠爱,忘了自己的身份及本分,且记住,蹦跶的在高,也有摔下来的时候,只是不知那时候老爷是否还愿意接住你……”
  众姨娘屈膝,额头轻轻碰地:“太太教训的是。”
  王妈妈立在身后笑着打岔:“太太,虽然现在这季节地不凉,但让姨娘们一直跪着,毕竟对膝盖不好,老奴可是知道,您是最心疼姨娘们的人?”
  太太眼一眯,嘴角上翘:“就你这老叟货会说!”看着下面的众人淡淡道:“起来吧!”
  众姨娘低声道:“是。”
  “哪里是老奴会说,最重要还是您心善。”
  众姨娘也跟着附和:“王妈妈说的是,太太心善。”
  太太同她们笑着说了会儿话,只是淡着张姨娘,半个时辰后,脸色倦怠对其挥手:“今儿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众人缓缓舒口气,脚步轻盈的退下。
  出去后,张姨娘铁青着脸也不与众人打招呼直接带着丫鬟离开了。
  李姨娘许是因为在厅堂说了那句惹人招笑的话,脸色绯红的对大家点点头也走了。
  剩下三位姨娘,对视一眼,颇有些哭笑不得,三人结伴而走,因黄姨娘不爱说话,沈姨娘便一直拉着赵姨娘开玩笑,冷不丁听其道:“怎么看着四姐最近圆润不少?”
  赵姨娘身体僵了僵,扯扯嘴角:“有吗?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怕是因为春困秋乏,这秋天快到了,心宽体胖吧!”
  话一出口,沈姨娘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一下,又见赵姨娘脸色不自然,尴尬的对其笑笑,随即心里一叹,自己这张臭嘴,一下子就将赵姨娘给得罪了!
  不到片刻,赵姨娘与她们二人匆匆说了两句话,脸色不虞的与她二人道别。
  沈姨娘看其仓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啧啧嘴:“五姐,你觉不觉得四姐有些怪?”不过就是说了她一句胖了,至于这样生气吗?
  黄姨娘淡淡一笑,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沈姨娘自觉无趣,遂也不再理她,越过她直接走了。
  黄姨娘倒是无所谓,平日她就不与其他人往来,遂带着奶娘回院子,待在转角处看到女儿的身影,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姑娘可是在等妾?”
  刘湘婉眨眨眼,又问:“早晨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与姨娘说上话,不知今儿身体可还好?”
  “好多了,姑娘不用担心。”
  可能是季节转变,前几日黄姨娘晨起时总是忍不住干咳,青衣紫衣担忧她的身体,想去禀告太太,请大夫过府看诊,可姨娘说什么也不愿意,青衣便偷偷说与刘湘婉听,刘湘婉知道后,便让赵妈妈趁着月休去药铺抓了几服药回来,亲自去厨房熬好,盯着姨娘喝下,待服用几幅药后,姨娘渐渐止住了咳。
  “姨娘总是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宴哥这般小,我和他都离不开姨娘。”刘湘婉看了看身后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弟弟,嗔怒看着姨娘。
  “好,好,姨娘错了,”黄姨娘伸手拢起女儿鬓角的碎发,问道:“姑娘,最近功课可好?”
  刘湘婉无奈的摊摊手:“姨娘,除了女红,女儿怕是没有其他能拿出手炫耀的……”她还是很有自知自明,即便比其他人重活一世,但她真的什么都平平,读书一般,描红一般,绘画更是一般,总而言之,唉……连她这个人也一般般。
  黄姨娘见她颓丧着脸,忙开解道:“姑娘可曾听过千虑之计,有劣于一虑之得;百艺之能,有粗于一技之习。”
  到底是亲母女,刘湘婉如何听不出姨娘话里的安慰,她伸伸舌头,讨好道:“姨娘是想告诉我,纵使我考虑千般,也不如专心考虑一件事;纵使我百般技艺都学在身,也不如会一门娴熟的技能,也许我的一技之长,正是补他人之短处。”
  黄姨娘颔首:“姑娘已有一样闺中女子能拿出手的女红,这已远远超过其他人,至于其他技艺也只是丰富姑娘的学识及闲暇时增添姑娘的乐趣而已。”
  刘湘婉噗呲笑出声:“姨娘,可没有您这样自卖自夸自家人的……”笑了一会后,她收敛脸上的笑容,一般正经道:“不过我脸皮厚,觉得您夸奖的甚是道理,然哉!善哉!”
  黄姨娘稍稍愣住,随后拿起丝帕捂着嘴角轻笑,又觉得不甚对,点了点她的鼻子:“淘气!”
  “姨娘,不欢喜吗?”
  “你啊……”
  身后伺候她们的丫鬟忍不住纷纷笑出声。
  难得母女俩有这般轻松自在的时刻,周围又没有外人,刘湘婉歪了歪头,趁其不注意挽着她的胳膊,娇声娇气道:“姨娘……”
  搁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二姐,因其他事耽搁了一会儿才从正房旁的耳房走出来,当看到黄姨娘与六妹的身影,立马带着丫鬟躲闪到一边,待她们母女有说有笑离开才缓缓走出来,也不知为什么,本可走其他路回到她的院子,她却偏偏选择跟在她们身后,沿路看她们母慈子孝、舔犊情深。
  大约跟了一刻钟时间,二姐脸上的神色越发狰狞,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心里的怨恨,愤恨的撕扯手中的丝帕,心里埋怨老天不公,若她姨娘活着该有多好,她也不用活的这般艰辛这般累,更不用为了讨好太太、巴结三姐成了府中众人的笑话。
  温情脉脉说着悄悄话的母女二人丝毫不知她们此刻被人记恨上了……
  不过即便知道,她们也不会在意,母女二人回到黄姨娘的院子,宴哥早在半路就被奶娘晃悠悠的哄睡了。
  第17章 母女谈心
  内室,青衣站在黄姨娘身后,刘湘婉端起刚泡好的茶杯,翻开茶盖轻轻吹弄水中的茶叶,轻声问:“姨娘,手头银子可还够用?”
  以往姨娘攒得月例都给了她,手头定无多少存银,如今生了弟弟,虽然宴哥出生后也有月例,可架不住还有个奶娘,为了他身体健壮,奶娘必须每日进补,以保证其奶水充足,姨娘及弟弟每月那点例银怕是根本不够用……
  闻言,黄姨娘叹气道:“姑娘,你小小年纪,怎这般爱操心,虽添了你弟弟,但他也有月利,而他的例银差不多都用在奶娘身上,至于我的月例,根本就没动,因为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这府中,即便身为主母的太太,为了博得老爷的尊重与喜爱,每日也是轻妆淡抹,更不用说其他姨娘,为了吸引老爷的目光,就差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只有黄姨娘满不在乎,也许是天生丽质,人淡如菊,便是轻轻一瞥,也难掩她身上清雅脱俗之气质。
  小时还罢,年岁渐大后,刘湘婉总是忍不住想:她这淡然的性子是随了姨娘还是因穿越前所受的教育有关,对众女夺夫的内宅争斗真真是既反感又无奈。
  刘湘婉饮了口茶,到底怕姨娘骗她,放下茶杯便道:“姨娘,以前您给我的银子,我一直攒着呢,日后若您手头紧,定要同我说。”
  唉!
  穷,太穷了,这是唯一令刘湘婉发愁的事。
  亲爹靠不住,姨娘不受宠,太太似贤惠,姐妹总相争,要想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宅内宅安稳的活着,跌跌撞撞摸索要领的她明白三点:首先要学会韬光隐晦,其次要学会溜须拍马,最后便是腰缠万贯,银子!充足的银子!安身立命的银子!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姨娘及幼弟……
  黄姨娘淡笑着点头。
  “姨娘,我们离开后,太太可有为难你?”
  “并无。”
  刘湘婉缓缓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姨娘,今日请安您可听出来太太话里言外之意?”
  黄姨娘微微点头:“如何听不出,太太想利用我打压张姨娘。”
  近段时日张姨娘越发肆无忌惮,仗着老爷宠爱她,今日太太打首饰,明日她便哀求老爷,将苏州府内首饰名匠唤入府中,这边太太唤府里女红做新衣裳,那边张姨娘便唤成衣铺子的绣娘进府量体裁衣,午膳太太吩咐厨房做湖北卤鸭,晚膳张姨娘便唤人说老爷晚膳想吃河南的道口烧鸡,如此这般,府中众人如何看不出张姨娘暗暗与太太较劲。
  “姨娘说的是,最近张姨娘风头正盛,且明目张胆的与太太对上,偏老爷宠爱张姨娘,太太又不能拿她怎样,只能借他人之手与张姨娘打对台。”这就是传说中的借力打力。
  “唉,只是不知太太怎么会想到我?”黄姨娘想到不久前,太太借李姨娘之口攀扯张姨娘,反被张姨娘嘲笑,心里不禁哀叹。
  刘湘婉神色颇为苦恼,叹气道:“姨娘,您容貌才情居于其他姨娘之首,如今又为老爷诞下宴哥,且即便得宠也淡然低调,这样好的人选,太太怎能放过……”
  这年头低调做个小妾也不容易,太出众打眼,太低调好欺负,唉!
  “唉……”想及此,黄姨娘唯有抬起。
  她如何不知,当年不甘不愿委身刘仲修,直到后来生了姑娘,为了让她平安长大,一直恪守本分,不仅想法设法的避着老爷,更不敢与其他姨娘走的过近,生怕惹出风波是非,没想到她如此躲避,仍避不开是非。
  若是刘仲修得知,他百般算计,千般谋划,还是将黄姨娘推入旋涡中该是怎样的心情。
  “姨娘,既然太太发话,您就常带弟弟过去请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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