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节
两人下了楼，走出小区，在大街边等待片刻后，一辆大型巴士停在了他们面前。罗兰注意到，这辆车没有悬挂车牌，窗子也都被黑色的帘布所遮住，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上车吧。”嘉西亚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神情严肃了许多。
罗兰登车时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向长街一侧望了眼，只见菲丽丝已经伸手拦下了一台计程车。
车门关上后，巴士里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昏暗无光，过道两旁的灯带全部亮着，座位上竟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人。
他们的造型大多五花八门，看起来简直像是一群行为艺术家，少有几个正常的，也都埋头做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一人同嘉西亚打招呼。倒是罗兰敏锐地注意到，自从上车后，就有几个家伙把目光对准了他，其不怀好意的感觉颇为明显。
嘉西亚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反常地拉起罗兰的手，直接带着他向后排走去。
“这些人不是你的同事？”坐下来后他小声问道。
“武道家协会又不是公司。”嘉西亚白了他一眼，“车上的人大多跟你一样，是新入门的觉醒者，我也是头一回见。”
“这么多？”罗兰略微有些惊讶，他大致数了下，车里差不多坐了二十来人。
“确实有些多，上一次我去协会时只有五六人……不过这并不奇怪。”嘉西亚回道，“尽管普通人对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但持有自然之力的觉醒者总能察觉到一些异样的。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不是所有觉醒者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中间派并不比协会的武道家少多少。而如今侵蚀加剧，越来越多的堕魔者出现，都令他们的处境愈发危险，今后倒向协会的人必然会越来越多。”
“所以车上大部分都是野生武道家，或者说是散修？”
“形容得很贴切。”嘉西亚扬起嘴角，“我猜十有八九吧，不过你跟我私底下说可以，千万别在他们面前这么说。这些人之所以不想加入协会，正是因为不想受到约束——一个普通人拥有力量后，如果心态不正确，很容易产生一种虚妄的自傲，认为自己才是不凡者，这不仅阻碍他们的进步，也会让他们的脾气变得十分古怪。”
“最后这一点我已经感受到了。”罗兰不以为意道。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冲突，加入了协会的野生……武道家在一次猎杀任务中杀死了数名同行的协会成员，影响极其恶劣，最后是‘镇守’出面才将其消灭。所以若是他们有挑衅之举，当作没看到就行了——协会内部对这种行为是严惩不贷的。”
“野生的觉醒者有这么强？”
“这些人经常遇到堕魔者的袭击，在实战经验和应急判断上会比新觉醒者强上不少。但只要你勤加练习，少沉迷于欲望，成长速度会比他们要快得多——毕竟他们被俗事分去了太多的精力。”
说到这里嘉西亚轻叹了口气，“自然之力是神明赋予我们的自保手段，而不是用来掠夺他人的工具。如果无法阻止侵蚀，整个世界都有可能不复存在，许多人在享受力量带来快感的同时，却遗忘了自己的责任。”
这句话颇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罗兰想了想，或许在八百多年前，那些意识到魔鬼危害的女巫，也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建立起联合会的吧？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窗外忽然安静下来，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变得浑厚而单一，就像是独自行驶在空旷的隧道中一般。
又过半个小时后，巴士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罗兰以为抵达目的地之际，车身微微一抖，接着一股明显的失重感从心头升起。
车辆仿佛沉入了地下。
第八百五十六章 棱镜城
“这是……”罗兰望向嘉西亚。
“升降梯。”后者自豪地回道，“稍等一下，你很快就能看到。”
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车窗边的指示灯便由红色跳到了绿色，接着帘布自动升起，露出车外的景象来。
罗兰顿时明白了她语气里夹杂着自豪感的原因，只见大巴正停在一块巨大的铁盘上，四周皆是涂有黄黑相间警示漆的混凝土石壁，其上嵌着五、六条金属轨道，并不断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
每下降一段距离，便能看到刺眼的射灯与巨大的标示数字，短短数分钟时间，他们已经下降了一百多米，而数字仍在不断增长。
伴随着铁盘外缘不断旋转的橙色警戒灯，这一幕简直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镜头，同样身处地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打造的第三边陲城黯然失色，比起这高大上的进入方式，还靠着麻绳与蒸汽机拖曳运输的地底之城几乎跟城乡结合部没什么区别。
能够造出这种设施的协会组织，其实力在他心中猛地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若无雄厚的经济和政治实力作底衬，单靠一帮武道家，绝对没可能实现如此宏伟的工程。
也难怪嘉西亚会为此而自豪了。
就连那些脾气怪异的野生觉醒者都被这一幕所震撼，车厢里响起了纷杂的议论声，大家不由自主地向窗外张望，似乎想一探这地方究竟藏得有多深。
此举倒是个不错的下马威，罗兰心想，之前关闭窗帘大概是不想让新人知道总部的具体位置，而进入地下后便有恃无恐起来，与其说是让众人欣赏这一壮观的工程，倒不如说在彰显协会的力量。
就是不知道跟在后面的灵能否找到机会潜入进来。
当数字变为二百三十五时，铁盘终于不再下降，墙壁上也出现了好几个通道口，巴士再次启动，驶入了其中一条隧道。
这次只开了很短一段距离便到了终点。
罗兰跟着嘉西亚走下车，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地下广场，头顶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照明灯，其亮度几乎与白昼相仿，如果不是之前的那段经历，他很难相信自己正处在深邃的地下。广场中央竖立着一座雕像，乍看上去犹如一只大手紧握着一块不规则的多面体。雕像旁还停有好几辆大巴，看来他们并不是唯一来此的新人。
“那些人是从其他城市来的？”罗兰指了指围在雕像旁的人群。
嘉西亚点点头，“协会拥有的分部不计其数，但总部只有两个，想要近距离接触侵蚀，就必须到这两个地方去。”
他微微一愣，“外界的侵蚀……能直接看到？”
“不单能看到，还可以摸到——尽管你绝对不会想去摸它。”嘉西亚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是画张大饼就让人拼死拼活的邪教组织吗？不定期地把新手召集起来，带你们去见识世界所面临的真正危机，才是参观总部的本意。有些事情不亲眼见到，你们就不会相信——灾难已经近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黑暗瞬息间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人们的视野集中到广场中央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如同大幕拉开的舞台一般，两束明亮的光柱从穹顶洒下，一道落在雕像上，另一道则映照出了一名黑衣女士的身影。
她立于广场一侧的高台上，年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古典武术服，黑色的长发束在头顶，一只眼睛似乎受过旧伤，被眼罩遮挡起来。梦境世界的自然之力虽然不限男女，却也没了魔力那种改善身体模样的效果，单论外貌来看，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个头也不高，只是身上多了一股沉稳肃穆的气势。
女子向大家挥了挥手后，朗声开口道，“各位觉醒者们，上午好，我是岚，‘镇守’磐石的首席弟子。欢迎来到棱镜城！”
棱镜……指的是雕像上的那块多面体么？罗兰注意到同来的野生武道家中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之声，似乎对她的这番话颇为不满。
他还没来得及向嘉西亚询问，岚已接着说了下去，“当然，原本接待新弟子入门一事应该由镇守负责，可不巧的是，云霄城出了点麻烦，师傅和其他三位镇守已于前日离开了此地。为了不耽误参观行程，只好由我来接待各位了。”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多年前就已觉醒，并不能当作真正的新人来对待，但如今局势大变，你们愿意来此，就等于认可了协会的能力，自然应该把过去的一切暂时抛开，将对抗堕魔者放在首位。协会不在意各位过去的身份与地位，只看重今后的表现——越是在危机关头，觉醒者越是应该团结起来，如果不接受协会的做法，现在还可以选择离开！”
说着黑衣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广场上无人动弹，就连嘈杂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这位首席弟子还挺有一手的。”罗兰撇撇嘴。堕魔者越来越多，野生觉醒者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才申请加入协会，哪怕自视再高，此刻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对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以退为进，短短几句话便让这伙人无话可说。
任何时候力量都是说服对手的唯一标准，作为庇佑一方的武道家协会来说，把掌握的力量摊开来讲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嘉西亚神色复杂地望了罗兰一眼，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她是我的师傅。”
“什么？”他愣了愣，“师傅？”
“那天我说的前辈便是她。”嘉西亚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你最好少在她面前晃悠，师傅最不喜欢的，就是没有责任心，还不守时的人了。”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既然你们都做出了选择，那么很好，协会欢迎任何新鲜血液的加入。”岚扫过广场，满意地点点头，“我也不在这里长篇大论了，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令人印象深刻，现在请各位跟我来，去见一见世界即将面临的危机——你们很快就会明白，神意之战离我们不远了！”
第八百五十七章 侵蚀的本质
听到最后一句话，罗兰不由得浑身一颤。
为什么在梦境世界里也会有神意之战？
他望了嘉西亚一眼，后者神色毫无变化，也不知道是早知道这回事，还是根本没有在意。
罗兰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在灯光的指引下，跟着人群向广场一头走去。
到了尽头他才发现，高耸的石壁之上嵌有不少蜂窝状的通道，无论是从地面进入，还是通道间的转运，都得搭乘悬挂在导轨上的电梯才行。之前广场灯火通明时还没觉得，现在视野昏暗下来后，数十台上下穿行的电梯宛如飘浮的萤火，让人觉得像是身处在未来城市一般。
不过这种设计看上去很美，用起来却极为不便，如果建在市中心作为地标也就算了，埋在地底下是想给谁看？一旦遇到火灾、停电等突发事件，逃生都不知道从何逃起。
当然，把总部建在地下本身就很违反常理，若只是为了防止他人入侵，或是保密需要根本说不过去。
如果不是武道家协会钱多到没地方花，那么必然有别的理由。
进入二十四号通道后，罗兰发现脚下的地面也是传送梯，只要站着不动，就能自动前进。
这样的手笔简直令人惊讶。
嘉西亚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耸耸肩道，“这里曾经是一座矿山，墙上的电梯通道不过是利用了那些废弃的矿道而已——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新开凿的，这得取决于侵蚀的速度。”
“侵蚀发生在矿山里？”
“不准确，但你暂时可以这么认为。”
“所以协会是为了防止侵蚀扩散出去，才把总部建在地底？”
嘉西亚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不，并没有什么能阻止侵蚀扩大，总部防备的不是侵蚀，而是那些不怀好意的觉醒者。”
见罗兰还想问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到时候你看到就明白了。”
通道很快将一行人引到了另一个大厅中，其摆设颇有些像阶梯会议室，地面层层下落，直到底部形成一个演讲台。此地的防卫措施显然严密了许多，到处可以看到穿着同样服装的武道家，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两侧，冷漠地盯着初来乍到的新人，全然没有欢迎的意思。
说好的习武者性格直爽，热情豪放呢？罗兰在心里腹诽，就这样对待新入门的觉醒者，难怪别人不愿加入。
待所有人落座后，首席弟子岚再次登上讲台。
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径直掀开了台上的一块幕布，露出了下方硕大的玻璃箱。
罗兰不禁皱起了眉头。
只见箱中放置着一块暗红色的“晶体”，如同没有重量一般悬浮在正中央，这让他想起了塔其拉的魔力核心。但梦境世界里的自然之力并不像魔力那般能产生千变万化的效果，而且这块晶体几乎没有实质感，倒有点像是用3d投影做出来的拙劣样品，可看着岚严肃的神情，又不似在开玩笑。
“这是……”
“侵蚀。”嘉西亚沉声说道，“或者说‘漏洞’。”
“什么？”罗兰愣了愣。
“台上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她轻叹了口气，“我们的世界正在变得千疮百孔，这就是侵蚀的本质。”
“我想，你们有些人已经猜到，或者是感觉到了——”岚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进入了我们的世界，它令堕魔者层出不穷，严重威胁到了觉醒者的安全。但我要说，这种观念是错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邪恶力量，它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叠加。”
全场顿时哗然。
“什么意思？能说清楚点吗？”
“另一个世界是指什么？”
“武道家协会什么时候变科学院了？”
“那堕魔者算什么，外星人？”
和真正的新人表现截然不同，那些早已觉醒自然之力的武者根本不顾及对方首席弟子的身份，直接大声嚷嚷起来。
“肃静。”岚不为所动道，“有什么话等看完接下来的展示再说。”
随着她的这番话，玻璃箱缓缓向上升起，将“晶体”暴露出来。接着演讲台顶部垂下了三根吊杆，每个杆顶都挂有一台摄像机；与此同时，岚背后的墙壁也跟着亮了起来——原来那是一幅巨大的屏幕，三个角度不同的画面，分别来自于三台摄像机。
罗兰很快注意到了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现象。
无论摄像机从哪个方向拍摄，那块不规则的晶体始终呈现出一个模样。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