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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冯清辉忍不住疑惑,询问他不是都说不来了,怎么突然又来了。
  他淡淡点了点,“怕你不高兴。”
  冯清辉目送他坐上车子离开时,真想不管不顾拉开车门跟着他一同走,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
  直到车尾消失在夜色中时,她在冷风中独自落了两滴泪。
  冯清辉至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委屈,有些委屈只有苦尽甘来时才敢想一想。
  晚上咨询室来了位客人,跟她吐露了半晌的苦水,是个三十大几的太太,年轻时跟老公恋爱,她工作老公念书,经济上一个女人独自苦撑着挑起大梁,眼下老公刚有成就,她终于过上想买什么买什么的日子,却不经意发现老公外遇。
  总结一下,是个糟糠妻下堂的故事。这位太太说到委屈处哭了一场,认为这辈子自己大概没福气,她以过来人的经验劝告冯清辉,女孩子的青春短暂,且无市无价,选择男朋友的时候一定要慎重,选择一个无背景无钱财但有潜力的男人就像是一场豪赌,而且是一场不知道尽头在哪的豪赌。
  冯清辉眨着眼安静听着,引导她正视眼前问题,对于老公外遇是想离婚还是想继续,离婚应该怎么做,继续生活应该怎么做,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好似她生活中是个特别贤淑睿智的人。
  其实感情那些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只有对待别人的不幸“指手画脚”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大脑处理问题特别机智特别酷特别牛/逼。
  一旦“大祸临头”也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去发泄。所以冯清辉很少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挑剔别人,她会设身处地站在来访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但她有个致命弱点,有时太投入会陷进来访者感情冲突中无法自持。
  而展静与她相反,展静属于过于理智型,很难站在来访者角度思考问题,这也导致她总是在如何治愈来访者心理问题上停滞不前。
  冯清辉结束谈话时筋疲力尽,回家路上经过酒吧,兴致当头想喝两杯。
  酒吧门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黄白交错的摇头灯尽情摇晃,光线甚至从舞池打到外面。
  她耐心泊好车,步伐轻松地哼着流行歌推门,一脚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满耳充斥着劲爆的噪音,潜移默化地损害她的听力。
  冯清辉生活习惯上还算独立,这半年如果接待了什么影响心情的来访者,她都会来这里宣泄情绪,虽然她爱跟顾初旭计较,但从不因为工作上的事给他负面情绪。
  点了一杯红酒,突然想到明天一早还得赶到咨询室,今天喝了酒车子不能开走,忙招手吩咐服务员把红酒换成柠檬水。
  冯清辉托着下巴坐吧台上,刚换了一首轻缓音乐,舞池不再像刚才那么热闹,晃动肢体的男女在中场休息。
  桌面上手机震了震,她点开看了一眼:怎么还不回来?
  冯清辉放下杯子打出“马上回”三个字,想到什么忽然就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顾初旭不是不爱回消息么?眼下这臭毛病她也准备学一学。
  手机刚揣进兜里,旁边坐着的两位忽然争执起来,冯清辉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身边人,隐约扫了一眼,似乎是寂寞难耐的一男一女。
  她本不想听,谁料这会儿音乐突然停了,这个间隙就听到两句对话——
  姑娘口齿不清:“我哪儿也不想去,别碰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还没等冯清辉做出什么表情,身边的女孩子忽然一抽胳膊,她被橙黄色不知名液体就撒了一身。
  人群中引起短暂的小范围慌乱,服务员主动过来帮她擦拭,冯清辉低头看了看格子休闲外套,抬手拂开服务员,“算了,没事。”
  男人道了歉,跟姑娘两人拉扯着要离开,冯清辉不经意间一抬头,瞧见熟人。
  是在张震请客吃饭那次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就坐在冯清辉身边,她去卫生间回来时就不见的人。张震说人家有事提前走了。
  眼下场景冯清辉见多了,伸手阻拦了一下,叫住男子上前询问姑娘:“祖玉,怎么是你?”
  男子按照正常思维自然以为被叫住是为了衣服撒上酒的赔偿问题,没想到是怀中人遇到熟人,一时间意兴阑珊,脱手放开祖玉。
  冯清辉见状更加确定自己没想错,礼貌询问:“你们认识吗?你不认识的话,这是我朋友,我开车送她吧,就不麻烦你了。”
  男的被识破很尴尬,转身往门外走,脚底抹油一样开溜了。
  冯清辉看着趴在座位上的人蹙起眉,自己可真是见义勇为,探手拍拍对方:“你家住哪?我送你?”
  迭声问了好几遍都没任何反应,好像是醉死了,冯清辉只好找了最近的酒店,架着她抬过去,没几步路已经让她气喘吁吁。
  两人毕竟不熟,冯清辉做到这样早就是仁至义尽,扯了扯领子,站在床头前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清,只说:“我私自从你包里拿钱开的房,用你的身份证,你明天退房即可……醉成这样,有陌生人敲门别开。”
  她说完扭身便要走,却被祖玉一把拉住,她嗫嚅着:“别走……”
  冯清辉没听清,凑近她问:“什么?”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刚才我打电话,我老公说他去看海了,他从小生活在东峪市,也算是就在海边长大,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出差的喝醉酒的男人应酬完不回公司订的酒店,大半夜出门去看海?”
  第12章
  原来祖玉老公叫phoebus,同样是东峪市本地人,跟顾初旭一样做实体经济,不过企业当然要算经济账,哪里有洼地,钱就流向哪。所以在“跑路”美国的热潮中,把厂子落户到美国本土。
  制造业方面的事,冯清辉看新闻的时候有所耳闻,对此并不意外。
  一个女人大晚上为情所困出去买醉,看样子这phoebus今夜可能不是去“看海”了,极有可能是做了什么与“下海”相关的事。
  冯清辉默默看她许久,心知她只是吐一吐苦水,不过她刚工作一天精力有限,更不是免费的感情救济站,感情这块的问题自己尚且摸着石头过河,工作的时候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现在是下班时间,她并不感兴趣,跟祖玉也不熟。
  遂从白包拿出一枚名片,一边耐心安抚她一边给自家工作室招揽生意:“你如果需要心理辅导,有时间可以来找我。除了周一你都能在这个地方找到我……最好提前预约。”
  祖玉接过去名片苦涩的一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冯医生,我有你的微信。”
  冯清辉被她一提醒蓦然想起那天饭桌上加了微信,虽然当时说上了话,但大多也是讨论天气状况、菜色口味等不侵犯相互隐私的话题,陌生成年人之间相处,线划的比较明显,尤其是冯清辉这种职业的人。
  今天算是一个有深度的切入。
  冯清辉莫名觉得祖玉肯定会去咨询室照顾她的生意。这种自信源于祖玉今晚的无助。
  冯清辉临走把刚才嘱咐的话又强调了一遍才离开,夜晚还有些凉爽,幸好她穿了一件藕荷色长外套。
  掏着兜从大堂出来,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回响,刚上电梯按了去负一楼地下车库的按钮,兜里手机便响。
  她看了一眼,脸色柔和许多:“喂?”
  “在哪?”
  “路上啊。”
  “发消息怎么没回,在开车?”
  “等得很心烦对不对?”
  顾初旭问:“什么意思?”
  冯清辉从电梯走下来,拉开车门干脆利索坐进去,肩膀上的包摘了往后车座随手一丢,笑盈盈说:“你以前不回消息时,我也是这么耐心等着的。你才等了多大会儿,这就不耐烦了?”
  那边停顿了两秒才说:“有这种事?”
  她带上蓝牙耳机:“没这种事,你权当我杜撰了编排你,否则还得自我检讨,所以千万不能承认。”
  他忽地就笑了,气息喷撒在手机话筒上,传到冯清辉这边就像唱歌喷麦的噪音,大概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情人眼里粪便都是金灿灿的,她竟然觉得嗓音低沉有力,心弦被勾了一下。
  “以后再瞧见第一时间回你消息。”
  她抿了抿嘴。
  原本还想说“我整个青春都耗在等你身上了我还没说什么”这类话,被他一笑突然发不出来,脑海里不知怎地就回响起她开解今天那个老公外遇的来访者的话:既然已经付出,就别落个抱怨多、脾气坏的罪名。
  冯清辉到家时顾初旭已经沐浴更衣躺下休息,她刚凑近床边就闻到一股清香沐浴露味儿,头发湿漉漉不太干,散发的味道比肉/体上的味道更成熟。
  沐浴露洗头膏都是上次某品牌做活动时购的,冯清辉拉着顾初旭陪同,还有展静刘老师夫妇。
  冯清辉以前没认识展静的时候,从来不信任商场那些做活动搞特价的商品,某次她出差从超市随手拿了一盒旅行装三件套,不到一周再去逛,发现降价九十多块,那个感觉很难描述,总之如今瞧见那个牌子都要念叨一遍,且被拉入个人再也不买系列的黑名单以宣泄心头的委屈。
  如今在展静带领下,冯清辉省了不少小钱。
  她看着顾先生,秀色可餐,就差撒点孜然。
  “晚上有项目?”问的这位说话含蓄。
  顾初旭老神在在的模样,挑起眉询问:“你又想了?”
  这个“又”字有些刺耳。
  “我没想啊,我就是问一问……不过你今晚看起来蛮清爽。”冯清辉站起来挽头发,背对着他。
  他交叠着手,好似对异性时不时的垂涎夸赞早已从容,他曾经就问过冯清辉,男人的容貌有那么重要?
  彼时冯清辉正处于跪/舔异性颜值的年纪,回了句,容貌不重要的话,你觉得我看上你什么了?内涵吗?
  不过冯清辉如今真想以过来人的经验警告光大女同胞们,颜值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成为择偶的首要标准,它顶多做个划分时的参考。
  她拿起衣服去洗澡,温热的水花喷撒着,从发顶冲刷而下,脑子里回荡的尽是那个祖玉,冯清辉当时处理问题很冷静,没想到回到家反而一直回想这个案例,看起来祖玉不过是二十七八岁,且是高材生,毕业肯定相当晚,婚姻的状态应该处于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阶段。
  没想到自家老公也如此耐不住寂寞。
  反观顾初旭,婚后还算是个居家的男人,除非出差,否则绝不外宿,出差时晚上习惯性给她开视频讲两句,即使无关痛痒的问候,即使没什么新鲜话题。所以花边新闻极少,苏助理顶多算一个。
  她今夜不免就想,冯清辉啊冯清辉,再冷淡下去岂不是相当于把老公往别人怀里推,这等于是在慢性自杀,万一他在冷落期间也出去“看海”,你能潇潇洒洒抽身离开?
  她觉得自己忽然通透起来,心中压着的大石头落了地,神清气爽。
  裹着浴巾慢悠悠回来时顾初旭依旧无所事事,姿态慵懒的躺靠在床头看手机。
  她拿余光观察他,取出来一瓶身体乳扔床上,主动问他:“有事儿忙吗?”
  他放下手机表示没事,冯清辉当即掀被子上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翘过去一条腿,“没事做正好,帮我涂这个。看你手法有没有长进。”
  顾初旭在外面怎么也是个光鲜亮丽的体面人,所以这句话不过是句戏言,她想表现的热络点,给他“破冰”的暗示。
  没想到男人今晚相当给面子,撑身子坐起,一团粘稠啫喱膏似的乳液抹在小腿上凉丝丝的,她有些受宠若惊,抬起眼偷偷打量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冯清辉是个极有冒险精神的女人,在探险的这条路上目前来说仍旧孜孜不倦、迷途不知返。
  顾初旭看了她一眼,“今天助理还跟我抱怨,说每次做饭的时候他老婆就说,你来做,我看看你最近厨艺有没有长进。”
  冯清辉被识破抿嘴笑了笑,若无其事垂头做掩饰,半晌,语气有些真诚:“顾先生,我偶尔觉得你认识我挺委屈……大概什么人什么命,你这辈子注定享不了清福。”
  他道:“我这辈子还长,从你嘴里,怎么就像我见不到明天太阳了?”
  冯清辉又笑,“不是,我就想说,你命不好,娶了个娇纵不做家务的女人……”
  末了她又扬起倨傲的头颅,眯起眼睛睨着他表示:“目前我除了赚钱什么也不会,并且不打算自我改变。”
  顾初旭发觉她投射过来的视线,不急不缓回看过去,看完垂下头继续,面色如常的吩咐:“换那条腿。”
  冯清辉抱着膝盖照做,笨拙的手掌心略微粗糙,触感并不好,盯着他手指骨节沉默三秒:“我说我除了赚钱什么也不会,你怎么不说话?”
  “你觉得……我和你,谁比较擅长赚钱?”
  “那自然是你。”
  “所以我刚才不说话是在想,你哪来的自信……当然,想到现在还没头绪。”
  冯清辉哭笑不得看着他,纵然说的是实情,她心中还是不服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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