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了。
淑妃沉吟了片刻,便蓄意问道“这仙鹤既是敬献与皇上的,却不知为何被人喂食了药物这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毒害臣子献与皇家的祥瑞。”
太后冷笑了一声“与其说胆大包天,不如说是胆大妄为罢你以为,她与鹤喂药,是为了什么”
淑妃心里明白,故作糊涂道“臣妾愚拙,猜不透。”
太后向侍立在旁的兽医官道“你来讲。”
兽医官恭恭敬敬道了一声是,便说道“皇上、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诸位有所不知,鹤虽善舞,但性格胆小机警,且成群落活动,猛然到了个陌生地方,又无其他同类作陪,十之八九会蜷缩不动。这朱砂水银,可令人兴奋,少量服食有镇静之效,但大量食用便会诱发中毒。臣剖开了仙鹤的肚子,胃中满是朱砂,胃壁上水银斑遍布。这等药量,足以毒死一只仙鹤。”
皇帝听到此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胡欣儿,目光森冷。
胡欣儿不言不语,除了脸色微微发白,甚而连一丝害怕的神情都没有。她眼眸低垂,看着地下,安静的像一尊雕塑。
这是他真心实意、花费力气宠爱过的女人,一直以来胡欣儿在他心中都有着独特的地位。
她年岁几乎小了他一轮,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女人多少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宫中年轻的嫔妃宫女不是没有,但这些选秀而来的女子,无不是经过了严厉的管教,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端庄守礼固然不错,然而也实在有些乏味枯燥。
唯独这个胡欣儿,与她们都不同。
她大胆冒失,时不时还会有些粗陋的言语,但这些在皇帝这个中年男人的眼里,都成了小女孩儿的娇憨顽皮。和她在一起,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年轻的活力。这些,都是那些大家闺秀所不能有的。
偶尔,皇帝也曾奇怪,这胡欣儿也是先皇后府上的小姐,为何言行举止竟与孝靖皇后大相径庭。这胡欣儿便告诉他,自己是府上的庶女,母亲是个不受宠爱的姨娘,自己自幼也少有人理睬,不似嫡姐那般打小就有专门的管教嬷嬷,不免就失了教养。
皇帝听了她的这番原由,越发怜爱起来,连带着对于胡府也有了那么一丝迁怒。
也因此,不管胡欣儿在宫中闹出什么乱子,和其他嫔妃起了怎样的冲突,他都当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并要那些嫔妃担待于她。
然而,就是这个女人,竟然敢这样愚弄于他皇帝是个喜欢排场与重颜面的人,胡欣儿竟然让他在百官群臣面前出了这样一个丑,他怎能不怒淑妃故意问道“这倒奇了,如大人所说,与仙鹤喂药不过是令它兴奋,少量便有效验,那又何必喂了这么许多,令其当场暴死这似乎,有些不通。”她这话,便是想把这件事往嫁祸上引。
少量喂药,是为了糊弄皇帝,那么大量投食,自然就是要让仙鹤死了。
兽医官却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深,他说道“回娘娘的话,这药量不易把握,臣以为这投药的人大约不知该喂多少为好,唯恐没有效验,方才如此行事。”
淑妃微微讶异,这人竟把话圆了回去。
她尚未开口,皇帝却豁然起身,将手中的珠串撂在了炕几上,珠子顿时散了一桌。
他面色冷然“仔细将这事查清楚,再来回朕”
言罢,他将手一背,迈步出门。
行经胡欣儿身侧,胡欣儿却忽然朗声道“皇上,臣妾无错”
皇帝步履微顿,不发一言,还是去了。
到了此刻,淑妃竟还有些佩服起这胡欣儿来,事到如此地步,她竟还能镇定如斯,也是一号难得的人物了。
太后笑了一声“你有错无错,可由不得你做主”说着,便起身下旨“来人,将胡氏拿下,禁于景祺阁。无诏,不得外出,亦不准人前往探视”
景祺阁,是宫中关押有罪嫔妃的地界儿,素有冷宫之称。
话音落,便有内监上来,向胡昭仪道“请主子遵旨罢。”
胡欣儿不动,两眼盯着淑妃,大声道“我无罪,必是有人陷害”
淑妃笑道“妹妹没听老祖宗的话么有罪无罪,也当查了再说。如今,还是请妹妹遵懿旨,免得再落个抗旨不遵的罪过。”
太后厉声道“同她费什么话还不快些拿下去”
那掌事内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赶忙上来,七手八脚的摁住胡欣儿,将她拖了出去。
胡欣儿还扭了几下,但到底寡不敌众,硬被拽了出去。
待堂中静了下来,太后将身子向后靠去,面上菊纹舒展,似是十分舒心道“这妖孽,可总算露出马脚来了。自家作这样的死,便是皇帝,也该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淑妃心中微有几分疑惑,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道“老祖宗明鉴,胡昭仪想是年小无知,故而行事冒进了些。”
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年小无知,这年小的宫女嫔妃多了,哪个如她这般胡作非为这是肆无忌惮,心术不正”
淑妃不语,太后心中自有定论,无需她添油加醋。
果然,太后打量了她两眼,看她安静谦逊,心中满意淑妃与胡昭仪不和,这若是换做旁人,得了这样的好机会,怕是早已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了。
太后转了一下腕上的镯子,淡淡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宫里需得有人主持局面。贤妃身子不好,这些事便都交由淑妃你来办吧。”
淑妃晓得,这个时候再推辞,便是矫情做作了,遂说道“老祖宗既吩咐了,臣妾领命。”
太后颔首,又沉吟道“今日这件事,你需得仔细斟酌着办。胡氏固然可恶,但皇家的颜面,却也不得不顾着些。”
淑妃心头一震,连忙说道“老祖宗交代,臣妾都记着。”
太后点了点头,脸上略露出了些许乏色。
淑妃见状,便告退出来。
踏出殿外,冷风迎面而来,她长舒了口气,浅浅一笑,上了轿子,吩咐回宫。
宫中筹备了许久的三十夜宴,就这样尴尬的草草收场,群臣散去,匆忙出宫,谁也不敢多议论一句。
萧月白出了保和殿,仰头只见天上乌云散去,漆黑的夜空坠着几颗星子,深邃清冷,有些像陈博衍的眼眸。
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令她有些战栗。
前世并无夜宴,她也没有入宫,只是初一清晨方知淑妃出事了。
如今看来,是胡昭仪给仙鹤喂了,嫁祸于淑妃。
然而那盆水
萧月白只觉得这个夜晚分外的寒冷,她摸了摸袖中的暖炉套子,看向宫门处。
陈博衍披了一件狐裘大氅,正在门上同自己的父兄说话。
峻拔的身姿,即便是在深深的夜色之中,也尤为显眼。
陈博衍向萧覃道“国公,如今可信我了吧”
萧覃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宫中遭此剧变,你需得避嫌,这段日子暂且不要过来。待事态平息,再做打算。”
陈博衍明白这个道理,点头答应。
他看了不远处的萧月白一眼,又莞尔道“敢问国公,我可否同月儿说句话”
萧覃脸色一黑,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恭敬的小子,忽然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他同女儿早有婚约,众人皆知,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来问,难道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要说不许但,又难道要他亲眼看着,女儿跟他言语亲昵那又是何等的恼火。
此子,真正狡诈
萧覃忽然深深的忧虑起来,女儿娇柔纯良,日后嫁给他,还不被他吃的死死的他看了林氏一眼,却见妻子眸中微微的不悦,只得胡乱点了个头,走到一边。
陈博衍谢过,挪步走到了萧月白跟前,微微一笑“月儿,今夜可还开心”
萧月白瞧着他,忽然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衣领,低声道“你也未免太大胆了,若出了半点纰漏,可不拖累了姨妈”
陈博衍看她猜到了大半,笑意渐深“月儿真聪明。”
萧月白见他这幅样子,晓得也问不出什么,便有些无奈,向袖中一摸,将那暖炉套子取了出来,递给他“这是我近来赶着做的,你将就着使吧。我瞧你进进出出,总不用手炉,冻了手可不好写字了。”
陈博衍接了过去,仔细端倪了一番,见这暖炉套子针黹精细,花样时兴,颜色也是自己素日喜欢的,便知道她是下了功夫的,遂将其郑重的收入怀中,微笑道“月儿的心意,我必珍惜。”
萧月白忽而一笑,轻轻说道“可不要再学话本了,不然我可就不理你了。”
陈博衍倒是爽快“行,听你的。”
夜色渐深,也容不得他们多说什么,略叙了两句,便就此别过。
陈博衍立在午门上,看着萧家的车马没入夜色深处,方才抽身回宫。
淑妃回了长春宫,屋中侍奉的宫人连忙迎上来服侍。
屋中暖香怡人,还摆着十来盆暖房拿来的盆花,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春意。
淑妃微微一怔,问道“这些花是哪里来的本宫并未吩咐。”
心腹宫女春莺上来回话;“回娘娘,却才皇上使人送了这些过来,说与娘娘赏玩。奴婢自作主张,便放在娘娘起居之处。”
淑妃心念一转,明白过来,笑了一声“皇上也是有趣,要替胡昭仪说情,又何必绕这个弯子。”
这话才出口,皇帝的声音却自里间传出“淑妃这话,可就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欣儿会就这样玩完吗
第60章
淑妃微微一怔,便见皇帝自里间迈步出来。
皇帝换了一身衣裳,摘了平天冠,只着玄色常服,手里把玩着一只葫芦文玩,兀自转个不停。
淑妃看他神色如常,心中稍稍镇定,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皇上进来,不着人通报也罢了,怎么连个近前服侍的人也没留下”
她回宫之时,在门外既没看见御前的宫人,亦不曾瞧见御前仪仗,甚而进了长春宫也无人告知,这着实有些奇怪。
淑妃心念微转,当即明白过来,只是略有几分纳闷。自打皇帝独宠了胡欣儿之后,便再不曾如此过了。
她面色淡淡,并无一分的惊喜,甚至于心底里还有那么几分的不耐烦。
皇帝笑了笑,走上前来,看着她,说道“晚间无事,朕想看看你,所以过来了。你离宫大半年,朕倒想同你说说话了。”
淑妃微不可查的睨了春莺一眼,目光之中满是责怪。
春莺垂首,借口倒茶,连忙走开了。
淑妃浅笑道“皇上既来,也该打发个人来知会一声,臣妾这里也着人预备着。臣妾离宫许久,长春宫里各样都没备办,怕皇上在这儿不舒坦。”
皇帝长眉微挑,淡淡说道“淑妃,这是不想留朕”
淑妃将脸微垂,含笑说道“皇上这便是多心了,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皇上浅眠,每夜入睡之前必焚安宁香,早起要吃乳扇粥,都是多年的老规矩了,臣妾都记在心上呢。然而长春宫里这些东西都不曾备下,皇上偏也没带御前服侍的人,天也晚了,布置起来未免劳师动众。可皇上要是将就呢,明儿必定没有精神处置朝政,这误国的罪责,臣妾可担待不起。”
一篇话,硬是将皇帝说的没了脾气。
她这些言语,句句都在理上,偏生就是不讨皇帝的喜欢。
而淑妃,也没有再想着讨他的喜欢。
皇帝便有些尴尬了,他看着淑妃,鹅蛋脸上妆容精致,两道柳叶眉描得极细,唇上的桃色胭脂依然饱满均匀,仿佛夜宴上她什么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