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热水浇在莲花形状的茶宠上,泛起一周热气,那只莲花做工极好,在氤氲里多了几分飘渺的仙气。
“有人找到我父亲,要他上奏折,参与立太子一事。”杨贵嫔把玩着那只湿淋淋的茶宠,用干布子将其拭干。“我父亲是最不喜欢这些个魑魅魍魉的,何况你于我有恩。怕说的太过明白得罪人,我父亲含糊着,既没答应也没推脱。我母亲传进话来,让你有个防备。”
“替我多谢杨大人与杨夫人。杨大人深得皇上看重,这些人定然是到处拉拢人的。”白筠筠为她沏上茶,自己并没有倒。晚上喝茶,她怕睡不着。
杨贵嫔问:“可知是何人?”
白筠筠看着她,没作声。她怀疑皇后,可皇后待杨贵嫔十分好,曾数次为她挡灾祸。“我得琢磨琢磨。”
杨贵嫔睨她一眼,“你是这宫里顶顶聪明的,背后是谁怕是已经猜到。你若当着我的面不说,那便是疑心皇后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不好。白筠筠看看杨贵嫔,给她添满茶,“如今后宫是皇后的天下。”提醒她说话小心。
杨贵嫔摆摆手,“在别人那里我不敢说,在你这紫福宫,没什么不敢说的。你这般伶俐人,身边容不下细作。”
“不光你怀疑她,我也是疑心她的。平日里看着端方大度,可是没有点手腕,如何能坐稳那个位子?太后倒台,何穗儿殁了,德妃失宠,后宫能与她争一亩三分地的只有你。上次你生产时,那个杜嬷嬷,我猜就是她背后下的黑手。”
白筠筠也是这么想。杜嬷嬷本就是皇后安排过来的人,即使被玳瑁逼迫要挟也没下药,并不曾牵累皇后。反倒靠着杜嬷嬷,打倒了一直与皇后争地位的贤妃,随即不久,太后也倒台。
皇后平日里在太后面前谨小慎微,十分恭敬,从无违逆之举,可是最终占据了上风。
那杜嬷嬷的确让人费解,也不知背后之人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死死控制住她。
萧琰玩球玩够了,在一边“啊呜啊呜”的喊,白筠筠上前将他抱过来,塞给他一只拨浪鼓。萧琰听着音儿有趣,又笑了。
白筠筠给他擦干口水,略一寻思,抬头道:“想来民间那一出周幽王与褒姒的戏你也知道了。凤家探查过,私底下耍手段的是宁家。”
杨贵嫔一怔,“还有德妃?”
“我猜,皇后与德妃做了交易。德妃在背后动手打压我,皇后在明面上打压我。能让德妃出手相助,我猜除了家族利益,还有一件最打动德妃的事。”
“什么事?”
白筠筠看向她,一字一句:“长歆。”
杨贵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浑身冷如冰,“你说的是。膝下有公主,或许殉葬可免。何况有个孩子,皇上隔三差五回来看看,是别的嫔妃想要而不得的事。将来公主出嫁,对家族也有益处。”有公主的嫔妃,可殉葬可不殉葬,并无明确的规矩,都看皇上的心情。
杨贵嫔终是变了脸色,“如今长华的母妃是罪人,而且长华重伤难愈,日后行走都难。德妃若是想争个孩儿,那只有长歆了。”
皇上现在是身体康健,可是像上回春猎那事,谁敢保证没有下一回?宫里子嗣艰难,怀上孩儿且平安降生纯属运气,谁敢保证自己一定有这个运气?
越想越气,杨贵嫔是习武之人,手上一用力,竟然将茶盏捏碎了。
“皇后知道你我二人相交匪浅,你若没了,那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杨悦儿冷笑几声,“皇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有不变的利益,哪有永久的朋友。皇后之前是很照顾她二人,可也不是白白照顾的,皇后有自己的打算。白筠筠重新为她拿了一只茶盏,“你我联手,并非没有胜算。”
杨贵嫔拿起茶盏,仰脖一口而尽,重重往桌上一搁,“我听你的。”长歆是她的命根子,不管皇后还是德妃要动手,她来者不惧,照撕不误。
入了夜,萧琰早已睡的香甜。白筠筠轻轻为小儿打着蒲扇,脑子里算计着该如何行事。萧珩之前让她假孕,这事会留有后患。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准备用这一手。
何况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她,若是假孕,万一被揭穿是个麻烦到时候,怕是想活都难。
再有,朝臣们也会说,有孕不耽误立太子。先立太子,等到生下孩儿,再让她自裁。
白筠筠摇摇头,真是种种不要脸面的行径啊!
隔了两日,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杨世忠也随着朝臣上了奏折,请求立太子。这位杨大人是杨贵嫔的父亲,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不曾想,竟然也跟着上了奏折。
第71章逼迫
杨大人这本奏折,写的声泪俱下。萧氏一族一向子嗣稀少,皇上春猎又遇险,幸好无事。鉴于此,理当早日立太子,以安民心。
这可乐坏了某些人。再加上帝师宁阁老和皇后的父亲南阁老等元老重臣施压,整个朝里是一片倒的形势。
凤行和凤早的压力很大,脸都是黑的。下朝时为了一点小事,竟然与杨大人起了口角。
很多朝臣还未散去,还有的是为了等着看热闹。杨大人不负众望,当场指着风行的鼻子道:“黄毛小儿也!留子去母是南晋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尔等只顾着一己之私,弃祖宗规矩于不顾?”
凤行力辩道:“皇上龙体康健,尚不足三十岁,尔等竟然撺弄着皇上立太子,你们究竟存的什么心?”
凤早在一旁插话:“还用问?自然是黑心。”
“我呸!两只黄毛小儿,竟敢污蔑本官,本官绝不罢休。你那姐姐就是祸国妖妃,民间的戏班子盛行出演周幽王与褒姒,依本官看——”
“依你看如何?”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杨大人一惊,嘴边的话硬是吞了回去,“臣,杨士忠,给皇上请安。”
萧珩倒背着手,脸黑的像锅底,“杨大人之意,朕昏庸堪比周幽王?”
杨大人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臣不是那个意思。”
萧珩爆喝:“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杨大人满脸通红,“祖宗规矩,不敢不从。皇上是天下表率,如何能够背着祖宗规矩于不顾。您宠爱恬妃,可是立太子是为了稳固南晋的江山社稷。孰重孰轻,皇上自当明白。”
这话很直白,符合杨大人一向的直率性情。萧珩一向喜欢他行事做派,多次夸他为人敞亮。此时,萧珩都不愿意多看地上的人一眼。
“雨季到了,宗庙已有两年未修缮,杨大人即日起去修缮宗庙罢。”
“臣…谢主隆恩。”
萧珩袍袖一甩,转身离开。宁阁老等人还不曾散去,亲自俯身扶起杨士忠。“杨大人受委屈了,杨大人一身铮铮铁骨,老夫佩服的很。”
看着凤家兄弟离去的身影,南阁老怒气犹在,“杨大人放心,那妖妃早晚自裁。皇上不会为了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于不顾,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你且先去修缮宗庙,说起来这也是善事一桩。过几日便是先帝的忌日,皇上要去祭拜先祖。”
宁阁老继续道:“到时候,我等定会为杨大人说情。想来,皇上会给老夫这个面子。”毕竟,宁阁老是皇上的帝师。别人的面子不给,宁阁老的面子想来不会拒绝。
杨大人又生气又失望,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伤心,拱手施礼,“那就多谢两位阁老了,杨某——我杨某——唉!”
杨士忠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拱拱手,转身疾步而去。
虽说后宫不可干政,可是前朝与后宫密切相关。杨大人被皇上撵去修缮庙堂一事不胫而走,宫里又热闹起来。谁不知道杨贵嫔那火爆脾气,就等着看杨贵嫔与恬妃怎么硬碰硬。
杨贵嫔与她爹一样,不负众望。
隔日在长春宫请安时,见到了恬妃竟然不曾行礼。一众小嫔妃心中暗喜,就等着看恬妃罚不罚杨贵嫔。若是罚杨贵嫔,怕是皇后第一个不许。
恬妃睨了杨贵嫔一眼,在皇后面前并未造次。可是杨贵嫔却不然,鼻子里冷哼一声。
杨贵嫔开了个头,后面就有人随着往上走了。
栗才人笑道:“贵嫔姐姐可要小心了,恬妃娘娘可是惹不得的。听闻杨大人已经去修缮宗庙,皆因恬妃娘娘之故。”
恬妃看了一眼栗才人,“栗才人果然消息灵通,杨大人昨日刚动身前往,你今日在此侃侃而谈。怎么?栗才人不知后宫不得干政么?”
栗才人脸色通红,辩解道:“娘娘您不也知道了么?”
白筠筠摇摇头,“本宫知道,是因为昨夜皇上亲口说的。栗才人知道,是谁跟你说的?”
“后…后宫姐妹都知道了,又不是臣妾一人。”
白筠筠也知道后宫小道消息想来流传的快,可是栗才人这不是不长眼么,非要当着她的面来戳事。
“栗才人,回去将《女德》抄一百遍,抄好了亲自送到紫福宫,本宫要看你有没有长进。若是没有,回去再抄一百遍,直到栗才人有长进了为止。”
栗才人脸色涨的通红,讪讪的退了回去。
“恬妃好大的威风,姐姐自叹不如。”杨贵嫔冷冷道,“依着本宫看,恬妃娘娘也该抄一抄《女德》,免得成为下一个褒姒。”
白筠筠回道:“后宫女人多的是,有没有褒姒,得看有没有周幽王。尊父把皇上比作周幽王,皇上并未追究。而是命他去修缮宗庙,已是极大的恩赐了。怎么?杨贵嫔若是不服气,可亲自去向皇上陈情,何必在此与妹妹讨论。”
“都别吵了。”皇后不悦,冷冷看了一眼恬妃,转头向杨贵嫔道:“等皇上想明白了,杨大人便可苦尽甘来。祖宗的规矩,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前日上贡了些荔枝,本公记得你素来是爱吃的,稍后便让人给你送些去。”
一番话该敲打的敲打,该安抚的安抚,令人佩服。
杨贵嫔起身谢了恩,又恨恨的看一眼旁边的白筠筠,“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皇后知道她的性子,那是恼了恬妃之故。“回去罢,好好照料长歆。若短缺什么,尽管来找本宫。”
杨贵嫔再次谢了恩,这才出了大殿。
白筠筠坐的也没意思,起身告罪,早一步出了长春宫。
皇后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两人,重重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常虹道:“恬妃一进宫是个懂事的,本宫很喜欢她,多次在皇上面前为她说好话,她这才有了今天。想不到,如今的恬妃竟然如此不懂事。”
不顾众嫔妃在场,常虹劝慰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生气,以前的马贵人还是淑妃的时候,不也恃宠而骄么?如今被幽禁在宫里,想来是十分后悔对您不敬的。如今恬妃恃宠而骄,皇上也不过是看在皇子的面子上对她容忍一些罢了,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要生气。”
众嫔妃纷纷施礼道:“还望娘娘保重凤体,不要生气。”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模样十分疲惫,“都散了罢,本宫静一静。”
翌日,栗才人将抄写的百遍《女德》交给白筠筠。白筠筠打量几眼,“就这笔力,也好意思交给本宫?回去重写,要下笔有力,字体方正,本宫才看得出你有悔恨之心,别随便写写就以为能交差。”
栗才人的确悔恨,那天本想巴结杨贵嫔和皇后,谁曾想赚回来天天抄写这劳什子玩意儿。
栗才人勤学苦练,连着五日都被撵了出来。说好的抄写一百遍,如今都五百遍了。栗才人去找皇后哭诉,皇后只道就当练字罢。
栗才人无奈,第六日交作业时,跪地痛哭流涕,说自己悔恨不已。
小惩大诫也差不多了。白筠筠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栗才人如获重生。
*
很快到了祭奠先帝的日子,大臣们纷纷商议,要皇上在先祖面前有个说法。立不立太子,什么时候立。
什么时候立,便是白筠筠的死期。
祭祀先帝这日,乌云遮天蔽日,仿佛一块灰黑色的布子罩在了头顶。空气是凝固住的,令人喘不动气。萧珩厚重的龙袍加身,头顶王冠,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
大臣们亦是汗透了衣衫,时不时拿出帕子擦一擦汗。宁阁老体胖,格外怕热,将手里的帕子一拧,汗水哗啦啦淌了一地,石头地面上聚成个小水洼。
好不容易等到祭祀仪式开始,鼓乐齐鸣,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雨点。一开始还小,很快成了倾盆大雨。
吉时是早已经选好的,这是上天赐予的良辰,连萧珩也不敢随意改。隐隐的雷声自天际传来,可是谁也不能缩进屋里避雨。
仪式举行了半个时辰,结束时,萧珩像是河里走出来的。正打算结束仪式去避雨,不料杨士忠杨大人从一旁猛地冲了出来。
只见杨大人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扬声大喊:“皇上,今日祭祀先祖,不妨问一问先祖的意思,要不要立大皇子为太子。立太子一事关乎朝廷社稷,皇上不可因为一己之私而心软呐。”
见杨士忠慷概激昂,宁阁老与南阁老也赶紧凑热闹:“还望皇上三思,不可留那妖妇。”
啊呸!
凤行急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喝一声:“皇上是明君,既是明君,哪来的妖妇?恬妃娘娘诞下大皇子,品行端庄,怎么就成你嘴里的妖妇了?”
宁阁老气的脸色通红,他是元老,又是帝师,何曾有人胆敢这般冲他大声吆喝。
“凤家小子忒无礼,无言,无状。凤老先生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就是这么教你行事做人的?”
风行拱手道:“小子虽年轻,可是道理看的明白。皇上正值盛年,龙体康健,怎的就非得现在立太子不行?何况大皇子才刚刚半岁,正是需要母亲之时,你们怎么忍心看着大皇子失去母亲?分明是包藏祸心,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