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祁昀对着楚承允点点头,浅淡神情一如既往,好像并没有因为心里对他身份的猜测而对楚承允高看多少,声音平静:“我家三郎承蒙三公子关照,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他对着宋管事道,“送些茶来。”
  既然祁昀这么说了,楚承允和祁明就坐到了另一张桌子旁,准备再聊一聊。
  叶平戎则是站到了门口,面容沉静。
  可是不等楚承允和祁明开口,便听到另一桌上,祁昀的声音淡淡响起:“商队之事,只叹时运不济,我空有一腔热心,却做不成事。”
  原本宋管事想着,来了陌生人,那就把这件事歇一歇,停一停,不急着说。
  可瞧着祁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管事也就重新坐回去,道:“二少爷也不用太过忧心,总是能有解决办法的。”
  祁昀却不提银钱之事,只是声音沉静的开口:“我本想着,开商队,能带着我朝的书法字画出去教育蛮夷,还可以沟通商路,我还请了绘画师傅,想要勾画出沿途地形,若是朝廷需要,我也愿意无偿提供分文不取,实在是一举多得,偏偏……”
  说到这里,祁昀突然打住了,轻轻一叹,只是短短的一声,却能听出里面的无奈。
  反倒是宋管事一脸懵。
  什么时候说字画的事儿了?不是卖酒么?
  什么时候说画图的事儿了?他们没请师傅啊?
  怎么,二少爷说的话,我听不懂呢。
  可是就在宋管事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楚承允已经站了起来。
  祁昀说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而楚承允想的显然要比宋管事多得多。
  如今,商队不少,可是大多是百姓争利的工具,不曾有什么其他用处。
  相反,很多商队都是偷偷的来偷偷的去,从不缴纳赋税,反倒成了朝廷的心病。
  可是现在楚承允听着祁昀的话,突然多了些别的想法。
  要是真的可以这般行事,对朝廷有诸多利好,又能传扬文化,又能福利百姓,还能为了兵戈之争提前预备着,岂不是大善之事?
  这个念头一出,楚承允就对着祁昀道:“二郎,不知可否和我说说商队之事?”
  祁昀扭头看了看他,似乎有些犹豫。
  可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楚承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祁昀的仪态从来都是极好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君子之气,可是在祁明瞧着,今天的二哥好像比平时更加……优雅了些?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祁昀说起了商队之事。
  原本祁昀就对商队进行过一番筹谋,各种准备也是周全的,再加上祁昀从小多病,在家里除了看书也没什么旁的娱乐,书看得多了,引经据典的说起话来越发顺楚承允这个书痴的耳。
  听祁昀说完,楚承允不自觉的抚掌而笑:“好,二郎这想法好极。”
  但祁昀回给他的,却是一个笑。
  但这笑是苦笑,带着无奈:“只是,要花销的银钱不知凡几。”
  此话一出,楚承允就道:“要钱,我有。”
  楚承允不差钱,作为皇族,他有的钱远不止手上的这些。
  自从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封地,这银钱就像是流水似的,楚承允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但是这主意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的,楚承允犹豫了一下,他总不能用自己的钱抢人家祁二郎的主意吧?
  他一个堂堂王爷,怎么能和百姓争利呢。
  祁昀瞧了瞧他,淡淡道:“这本就是我的一个想法罢了,公子犹豫也正常,毕竟,我不过是个多病之人,想的也有些过于天真,总会有所疏漏。”
  祁明:……
  作为被祁昀从小收拾着长起来的祁明,多多少少能猜出自家哥哥想干什么。
  这分明就是用了话来诓住了三公子!
  自己这个义兄的为人,祁明再清楚不过,格外直率,又极其热忱,最听不得的就是人家的苦楚。
  而祁明之前在楚承允面前说了很多祁昀的好话,大多是实话,可是那其中并不包括自家二哥诓人是一把好手……
  只是祁明有些拿捏不定,三公子是他的义兄不假,但是祁昀可是亲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眼瞅着自己刚认的义兄要被祁昀给绕进去了,祁明还是有些犹豫。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楚承允已经开口:“先生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是好计,就该实行。”
  楚承允先入为主觉得祁昀是个最优雅聪慧的人,之前听祁明说起来的时候,或许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任谁都没有办法想到一个总是病着的男人能多有本事,但是真的见到了,特别是刚刚祁昀的一番做派,分外入眼,谁瞧着都会觉得这人值得信任,还是万分诚恳的那种奇男子。
  对着祁昀这张脸,任谁都想不到他还有旁的想法。
  再加上祁昀说的每个字都戳到了他的心坎上,偏偏楚承允又不在乎银钱,自然是一拍即合。
  而楚承允对自己的称呼一变,祁昀便知道事成过半。
  而祁昀看向楚承允的时候,已经有了安抚之意:“唉,计是好计,可终究祁某囊中羞涩,撑不起这番想法,着实是天不从人愿,也只能徒呼奈何。公子且听听便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果然,此话一出,楚承允就答应下来:“既然先生有如此抱负,我自然是要助你的,我们再行商议一番,若是真的可行,这钱,我出了,若是得了利,五五……”
  祁昀轻叹一声,不轻不重的,配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瞧着有些萧索。
  楚承允嘴边的话一转:“三七分也就是了,我三,你七。”
  心里想着,他是皇族,与民争利本就不该,如今能三七分依然是怕泄露身份的无奈之举。
  祁昀则是露出了个惊讶的神情,而后,渐渐的变成了个笑容。
  他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承允一拱手:“三公子这般为国为民,又不与民争利的人,真是世间难得,实是朝廷之福。”
  楚承允本就不在乎这些钱,而且无论他心里多想要当个闲散王爷,终究这个朝廷姓楚,就是他家的,能为了自己家做点事情,楚承允自然高兴。
  闻言,楚承允也站起来,扶住了祁昀:“二郎才是大才,身处商道之中,却没有商人的奸诈习气,反倒这般为国着想,你这样的商人才是朝廷之福。”
  “客气客气。”
  “岂敢岂敢。”
  祁明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自己的嘴角都要止不住的抽搐起来。
  自家二哥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怎么都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这本事却半点没遗传给我呢?
  第66章
  楚承允请祁昀坐下, 待上了茶, 便和祁昀说起了有关商队的事情,不过说着说着就牵扯到了国家大事。
  如今的朝廷虽然是大行商道,百姓富庶, 可是依然会有不少磕磕绊绊的事情。
  楚承允身为皇族,即使他不想要登基为帝, 可是难免会对这些有自己的一番担忧。
  祁昀与他不同,祁家二郎一直都对这个世间冷眼旁观,若非是有了叶娇, 只怕他就要这般冷淡淡的等着死,偏偏又有一颗玲珑七窍的心思,为人处世就多了几份淡漠。
  可就是因为这份淡漠, 让他总能瞧出一些旁人瞧不出的事情, 更因为那份冷淡,让祁昀做事总有着格外的果断狠厉。
  当然,对于后者, 祁昀是不会轻易被人知道。
  不过是几番交谈, 楚承允就看出了祁昀的与众不同, 不由得道:“二郎, 我瞧你学问很好, 读书也广博, 为何不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祁昀神色平静, 声音浅淡:“科举之途不仅仅是学问, 更要看运道。自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为官之德, 可我身子不好,从出生开始便是拿着汤药当水喝,哪怕是能忍得了科考之苦,只怕也要在赴任的时候死在路上,实在是无力为官。”
  楚承允眼中有些可惜,可是听着祁昀轻咳的声音,还是不忍心劝说。
  站在门口旁听了全部过程的叶平戎表情有些莫名,他总觉得,自家妹夫不会是只为了为朝廷做贡献,毕竟两次和祁昀聊到这些,祁昀只说要给叶娇一个好的生活,从没说过家国天下之事。
  但是在叶平戎听着,却觉得祁昀说的很有一番道理。
  他虽然在边关征战多年,从最底层的小兵摸爬滚打起来的,平时接触的不过是兵戈刀剑,对这些商道官场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可是叶平戎在边关的时候,经常会听守防士兵说起那些商队,大多数商队干的都是格外危险的贸易,但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无论是瓷器还是茶叶,倒是蛮夷狄戎之地都是价比黄金的,一本万利。
  但这些勾当多是私下里做的,没有摆到明面上说。
  叶平戎本来已开始担心祁昀直接说出这事儿会让楚承允不快,可是莫名其妙的楚承允不仅没有不高兴,还乐颠颠的要掏钱……
  叶平戎一时间又陷入了困惑中。
  农户出声的武将显然不擅长斗心眼,叶平戎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得到一个拿来说服自己的结论——
  莫不是,自家妹夫真的是个耿直大方又忧国忧民的人?
  以前自己没看出来,大概真的是祁昀隐藏的太好了。
  这么想想,自己妹妹嫁的人是真的不错,就冲着这股对于朝廷的忠诚和热忱,就看得出是个好郎君,叶大郎表示很满意。
  而在堂内,商队之事有了眉目,祁昀脸上的神情也松快不少。
  楚承允瞧着也很高兴,一时兴起就道:“听闻祁家酒铺的玉液酒十分出名,一直神往,不知可否共饮一杯?”
  祁明听了这话,轻咳一声道:“义兄不是说,嫂嫂身子不好,不能闻酒味吗?”
  楚承允自然记着这点,便笑道:“只喝一杯,点到为止,我也不愿让娘子为我担心。”
  祁昀闻言,突然看向了祁明。
  这一眼,让祁明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很快祁昀就把眼神错开,脸上是清浅的神情:“三公子这般良善慷慨,我也不会吝啬。”说着,祁昀回头对着宋管事道,“把之前新酿出来的美酒拿出来。”
  这新酿出来的美酒并非是玉液酒,而是精心改良过的新酒。
  香甜如蜜,虽然比不得寻常酒水的辛辣,却格外醇厚,入口余味悠长。
  宋管事正要去,却听祁昀道:“不要拿开过封的,新开一瓶,美酒才能般配我今日结交的好友。”
  其实宋管事本身是个很精明的人,在铺子里呆了这么多年,见的人经的事从来不少,宋管事往常可是心里打八个算盘的人,刚才懵了一下只是因为自家少东家的脑袋转得实在是太快,他有点跟不上。
  可是刚刚旁听了一通下来,哪还能不知道,这是祁昀在给商队找银子呢!
  现在又听了祁昀这话,宋管事心道,这酒这两天才送来,没有开过封的……哦,明白了。
  于是,心领神会的宋管事做出了一副心疼的神情:“少爷,这酒可是格外宝贝的,一共就两瓶,若是全开了……”
  祁昀用眼神赞赏了一下宋管事,嘴里却沉声道:“去便是了,再金贵的酒,都抵不过三公子为国之心,我又有何疼惜的。”
  宋管事也懂得点到即止,立刻起身去拿。
  而这一来一去,让楚承允有了些好奇:“何酒竟然如此难得?”
  祁昀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店新酿造出来的米酒,说难得倒也不算,不过比起玉液酒还是要更高一筹。”
  不和旁的酒比,只和自家的比,楚承允更高看了祁昀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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