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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节

  厉沉暮冷着脸,让肖骁送来炉子炭火以及酒菜,然后在院子里架着炉子,烫着酒,就着冷风,说道:“过来喝酒。”
  “好。”谢惊蛰淡淡地点头。
  几壶烧酒下肚,身子便暖了起来,两个满怀心思,各自失意的男人在寒风中喝着半醉,这才打开了话题。
  “听老太太说,你要亲自照顾孩子?那你得将这里翻新修葺一下,至少屋子不能这么冷,吃的也不能这么素,你一个大男人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更何况你儿子才三个月大,一点风寒都能要命。”
  厉沉暮见他意志消沉,想起来之前,老太太的话,果真是入了魔怔了。谢家人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尤其谢惊蛰,他不过是年少时在帝都生活过一段时间,交下这个朋友,这些年无论他在英国,还是在南洋,两人就算不见面,情谊都没有淡半分。
  对兄弟尚且如此,何况是生下了自己孩子的妻子。
  老太太的意思是,给他找事情做,越难越多最好,以免他一个人闲下来,胡思乱想想不开。
  谢惊蛰看了一眼这老宅,勉强算能遮风挡雨,点了点头,低沉地说道:“那我便重新建一个房子,等小泽大一点就接过来。”
  厉沉暮英俊的面容稍稍缓和,见他这般模样,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凤眼眯起,低低地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男人喝了一口又烫又烈的烧酒,感觉胃都烧了起来,他从军的这几年,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几乎滴酒不沾,如今才知道这东西的好处。
  “如同这酒,入喉时清淡,入胃时烧的浓烈,随后就是漫长的微醺。”男人垂眼,声音平淡。
  他们的感情,连浓烈期都直接越过了,直接进入了漫长的寒冬季。
  厉沉暮微微眯眼,还好,他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愤怒,觉得自己的人生居然被别人操控的愤怒,至于厉深喜欢的那个少女,如今也被赶出了南洋,再也不会影响到他了。
  厉沉暮见谢惊蛰除了自虐点,异常的清醒,索性不劝了,找他继续喝酒。两人喝光所有的酒,最后醉的不省人事。
  第二天,厉沉暮飞英国继续做最后的催眠治疗,谢惊蛰则开始在老宅的隔壁空地,亲手建一栋木房子,将他跟澜雪有限的记忆全都储藏起来。
  第1121章 她不想活,可迦叶想活着
  厉沉暮走后,爽子第二天就带着医院仓库被炸的所有资料以及其他的文件到了近郊的老宅子。
  自从出院之后,少将不见任何人,爽子在老宅子附近租了一家带院子的老房子,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有休假的部下过来看看少将,问问少将的情况。
  爽子是一肚子的苦水,他也近不了身呀,不过在见南洋那位太子爷冷着脸去了老宅没有被撵出来之后,爽子这才忐忑不安地进了老宅子。
  “少将,这是当日医院仓库爆炸的相关资料。”
  冷毅消瘦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垂眼画着建筑图,闻言手中的铅笔微微一顿。这一份鉴定报告已经早就出来了,只是他没有问,他们也压着没有给他。
  谢惊蛰是常年出入险境的人,从军多年,对于现场以及各式武器的威力了解甚深,当日那样的惨烈现场,澜雪又处在爆炸的核心点,是断无可能活下来的。
  他以为自己不去问,不去看,便能假装她还在。
  男人茶色的眼眸微微潮湿,低沉地说道:“我看看。”
  爽子心里微微酸涩,果然只有涉及到夫人的事情,少将才会有一些情绪波动。
  这一份资料早就出来了,鉴定组对现场做了全面的鉴定,现场惨烈,只能通过提取血液以及破碎的生物细胞能确定人的身份。
  少将大约还不知道,当时不仅有夫人的血液,还有陆野的。夫人应该是处在爆炸的核心点,提取的血液和生物细胞有限,陆野却是死无全尸。
  “陆野也牺牲了。”爽子微微哽咽道,“他应该是潜伏进去,想救夫人,见少将以身犯险,身中四枪,这才铤而走险,想一次性杀了那三个人,结果对方引爆了炸弹。上面说要给他追为烈士。”
  这就是还原现场之后的推测。
  谢惊蛰手指一颤,当时他身中四枪,且都是最重要的神经要害,进了仓库最多能换出澜雪,却无法一人对付三个人,不是他死就是澜雪死。陆野做出这个判断之后,给他做了选择,甚至搭进去了自己的一条命。
  他怪不了陆野,亲手带出来的兵,自然是以他的性命微重,只是被留下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
  “他好像是孤儿?”
  “有个哥哥,说是从小就被拐卖了,生死不知。”爽子眼圈微红,说道,“早些年,西南那地方实在是过于封闭落后,又靠近金三角,拐卖人口屡见不鲜。”
  “那找到他哥哥,当面告诉他,陆野的事情。”男人目光微微黯淡,低沉沙哑地开口,翻开文件,看着现场的鉴定报告,指尖微微颤抖。
  “现场被炸了两次,生还可能为零。”爽子看了报告,原本还抱有希望,可鉴定结果是两次爆炸,顿时便有些绝望了。
  “少将,李明月疯了。”爽子想了想,还是要提一声,夫人死的那天夜里,李明月失血过多,又经历过爆炸事件,也跟着被吓疯了。
  西南军区跟随少将的那些人,如今都知道了李明月的真面目,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李明月这个时候疯了反倒是便宜她了。
  “澜家人也被撵回了他们祖地,老太太还交代了当地的相关部门,处处打压,要他们一辈子给夫人赎罪。”爽子轻声说道,见男人面容透出几分的冷酷不耐,便掩口不提了。
  这些人过得再惨,也换不回夫人的命。
  “留着命就行。”许久,男人沉沉地说道。一个都别弄死了,留着命,慢慢受着经年累月的折磨,一如他自己。
  男人缓慢地将所有的鉴定报告看完,闭上眼睛,面容冷硬如化石。
  *
  北方飘雪的季节,南方却依然艳阳天。
  浓密潮湿的密林小屋里,清欢从附近的小溪里提着一桶水上了小木屋,取来柔软的毛巾,用水浸湿,然后挤干,跪坐在地板上,看着昏迷不醒,全身都插满管子,吊着一口气的女人,然后轻轻擦拭着她的手脚。
  她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多少天了,也不知道这个漂亮苍白的女子昏迷了多久,她的时间出现了混乱,每天都在遗忘,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照顾昏迷不醒的迦叶。
  那个男人将她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时候,就说过,迦叶活着,她就活着。
  迦叶伤的很重,而这里的环境太恶劣,她每天都要摸着迦叶的脉搏,屏住呼吸,听到轻微的跳动之后,才松一口气,开始新的一天。
  清欢的活动范围有限,仅限于附近的溪流和小木屋,周边都有持枪的人看守。除了她,还有一个做饭的中年女人,当地人,皮肤黝黑,五官扁平,还不会说汉语。
  距离她十八岁生日不过是数月的光景,她的人生仿佛从一个极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昨日还在浮华若梦的南洋,今日便是这样被上帝抛弃,混乱的战火连天的地带。好似每一天都走在死亡线上。
  迦叶一直很安静地躺在那里,她大多时候也会很安静地守着她。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守着迦叶,还能做什么。
  仿佛有一种宿命感,她和迦叶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她不想活,可迦叶想活着。她每天照顾着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迦叶,渐渐的,迦叶成了她活着的支撑。
  清欢熟练地她擦完手脚,又给她身上的伤口上了一遍药,用细软的葛布擦着她的额头,将她浓密乌黑的发丝撩到一边,然后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她见过的最潋滟的春水,微风荡漾而过,留下一湖的涟漪。
  她微愣,许久沙哑地喊道:“迦叶?”
  犹如喊了千万次一般的熟练。
  年轻女子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地应了一声,便继续昏迷了。
  当天晚上,那个一身血腥煞气的军阀头子就带着医生到了小木屋,小木屋里第一次这么热闹,进进出出。
  清欢坐在小木屋的走廊上,看着密林里的星光,听着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第一次觉得活着不是一件坏事。
  第1122章 小清欢,你是什么味道的?
  迦叶醒来看见的第一人就是清欢,彼时清欢还叫小乖,名字是司迦南取得,说是打劫一伙人贩子的时候,捡回来的,看着很乖巧的模样,跟个哑巴似的,就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金三角的气候实在是遭罪,又闷热又干燥,蚊虫还多,迦叶作为一个重伤患者,感觉自己的后背被闷出了一层的痱子,想翻身去挠一挠,小清欢都会苍白着小脸,紧张地摇头。
  事实上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记得很多事情,譬如司迦南是自己的哥哥,譬如这里是金三角,譬如她好像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常识性的问题她都很清楚,她甚至记得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对于之前的生活却忘得一干二净。
  司迦南说她是被炸弹炸傻了,影响了智商,还是什么都不要想,躺着吃喝养病吧。
  对于这个长得俊美又邪气,还毒舌凶残的哥哥,迦叶只想说,注孤生。
  “小乖,有蚊子咬我。”迦叶眨着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坐在小木屋窗户前发呆的少女,然后想撒娇。
  这里是深山密林,附近有个小村庄,宁静,与世无争。司迦南留了一队人保护她,余下的就剩下小乖跟做饭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说话她听不懂,于是迦叶每天就想方设法地找小乖说话。
  坐在窗前地上,看着外面深浓的树影发呆的少女身子抖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爬起来,找到防蚊虫的药沿着床的周边都洒了洒,然后又去点了一圈蚊香,看着这老式的驱蚊药,皱起眉尖,这里的生活条件真的好差,完全无比跟南洋相比。迦叶若是在南洋养伤,只怕早就能起身了。
  “清欢,我叫顾清欢。”清欢沙哑地说着自己的名字,怕她热,去取了湿毛巾过来,给她擦了擦脸和手脚。
  “人间有味是清欢。小清欢,那你是什么味道的?”迦叶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皮肤过于白皙,五官很是精致,就是太瘦了,神情也木然,没有什么悲喜,看起来她跟自己差不多大,可迦叶觉得小清欢经历的好像比她还多。
  “苦,苦的吧。”清欢想了想,有些结巴地说道。
  迦叶闻言噗嗤一笑,然后扯动了伤口,顿时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别,别笑,会疼。”清欢见她疼的红唇都白了,连忙认真地说道,迦叶的身体过于虚弱,碰一下都疼,更何况这一笑牵扯到了五脏六腑。
  迦叶疼的额头都冒出了汗,这副破败的身体感觉不像是她自己的,她连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司迦南也没告诉她,是哪个王八羔子炸的她,她明明就是一个良民,没准是司迦南被仇家追杀,她被误伤了,一定是这样,这杀千刀的东西。
  “你说个故事给我听,不然我要疼死了。”迦叶有气无力地说道。
  “从前有个小女孩,住在小镇上,跟姥姥相依为命,后来有一天姥姥去世之后,她被妈妈接到了大城市,住到了一栋红房子里。”清欢不会说故事,见她都要疼晕过去了,连忙说道,“那栋红房子就像猛兽一样,会吃人,然后有一天它把小女孩一口吃掉了。”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有些红,她被那栋红房子吃掉了。
  迦叶听的目瞪口呆,这讲故事的能力真的不是幼儿园没毕业的水平吗?只是看她都要哭出来的模样,迦叶张了张口,有些放弃挣扎地说道:“然后那个小女孩就被红房子吐到深山老林里了?”
  清欢愣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吃掉了,好像没死。”
  迦叶:“……”
  过了半晌,一个重伤到不能动弹,一个情伤到封闭自我的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块被上帝遗忘的角落里,在被蚊虫咬的满头包的恶劣环境里,建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
  夜色深浓,大雪簌簌地落下,打在窗户上,雪花从半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男人猛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北方的雪总是来得这样的猝不及防。
  男人起身,坐到轮椅上,然后按了按遥控,离开房间,坐在院子的廊下,看着簌簌的雪花。
  他在梦里梦见了八岁的澜雪,剪着齐齐的刘海,睁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笑眯眯地跟在他的身后,甜甜糯糯地喊道:“小谢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好吗?”
  十三岁的少年耳垂有些红,不敢看她漂亮的小脸,有些恼怒地呵斥道:“你还小,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小姑娘翘起樱桃小嘴,娇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们班男同学都说长大了要娶我呢。我只嫁给你好不好?”
  少年一溜烟就跑了,往后一个月都住校没回来。
  男人坐在廊下,雪花一点点地落满肩头,直至天明。
  爽子第二天一早带着工具过来铲雪,见少将坐在廊下,身上落满了积雪,脸色冷漠且苍白,顿时脸色骤变,慌不迭地过来给他拍着肩头和身上的雪,感觉到男人浑身都冒着寒气,也不知道在雪中枯坐了多久,推着轮椅进了门,赶紧生炉子烤火。
  “少将,刚才西南军区那边传来消息说,金三角那边不太平,湿婆的地盘被人偷袭,一怒之下带人血洗了西边的临时联盟军阀,现在打的两败俱伤。”爽子也不敢提他坐在雪中的事情,只捡了军区那边的重要事情过来汇报。
  谢惊蛰一言不发。
  “少将,要不今年过年回谢宅过吧,小少爷现在都能喊爸爸了。没多久应该就能走路了。”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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