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咚—”楚娆悄声走进外室,站在内室门口,扣了木门一下,大概是扣地太轻,里面没什么回应,楚娆只得大一点施力。
“咚——”谁知那木门原来只是虚掩着,这一扣,竟直接将门打了开来。
而在门内的祁苏,手里襟带正扯开了一半,露出的玉色胸膛润泽而又线条分明,似是在换衣。
他闻声抬头看到楚娆,脸上满是惊讶:“你怎么——”
楚娆心里存着的满腹的话,在看到祁苏这幅样子时,结结巴巴地侧过脸退到了外室的八角桌台边上,手不自觉地戳着桌角的木棱,声音也边说边低,“我是找你说你书房盗窃的事。”
祁苏的神色在楚娆退出去的一瞬恢复如常,纤长的十指重又系上里衣,披了一件暗紫的绵纹杭绸缎袍缓缓走至外室。
鲜亮垂顺的缎子衣袍下,是恰到好处的挺拔身段。他施施而行,披散着的墨发被一指宽的绛色抹额束缚,现出的五官俊美如画,若是旁人大抵会使人觉得散漫,偏他却是俊雅出尘,教人生不出一丝懈怠的心思。
“咳——你那么早来作什么。”祁苏拂袖轻咳一声,将方才的乌龙一掠而过。
楚娆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祁苏,我来向你认罪。”
“何罪。”
“我曾去过你的书房,偷偷拿了一卷画卷。”楚娆面露赧然地将布裹打开,递上她偷拿的画卷,停顿几息,又从中拿出若是四九在必定会惊呼出声的始作俑者——那个丢失了的白玉棋盘。
“可是!我没拿过棋盘,这棋盘是不知被谁放在了后院门口,所以我一并带过来还你!”
楚娆几乎是在掏出棋盘的那一瞬急急地开了口,生怕说的晚,祁苏就要喊人进来,她说的清楚明白,接下来全看祁苏信是不信。
哪知,祁苏只看了棋盘一眼,反而接过了楚娆手里的画卷,“你为何要拿这幅画卷?”
“啊?”楚娆猜测了许多种祁苏的反应,都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
这要她怎么说,说她想要休书,所以才偷拿的么,还是当着他在书房的那次偷拿的。
祁苏的眼底如一池春水,波澜不惊,幽幽地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看的楚娆心里发憷,又来了,那次他生病醒来时,看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去你书房想找书看看,正好看到那个画师的画,我看着喜欢拿了副,想自己收藏,一时忘了跟你说。”楚娆胡乱编了一句,这样祁苏最多也就怪她不识礼节吧。
祁苏低头展开画卷,他的手放的很轻,画上只有一只三色花的小猫崽,楚娆这才是第一次认真看这幅画。
说实话,还有些稚嫩,楚娆虽然不懂赏画,但也能看出这画画得不算精致。
“你最喜欢这幅?”
楚娆忙不迭地点头,“嗯,喜欢,广陵城里我最喜欢这个画师了。”她是随手拿的,不过现在也只能都认了。
“是么。那你收着吧。”
“嗯?”楚娆愣愣地接回祁苏递过来的画卷。
“这棋盘并不是我被盗的那一盏,大约是四九走的匆忙,落在后院门口了,一并放与你那,以备不时之需。”
嗯??
楚娆继续发懵地接过祁苏递过来的棋盘,和画卷一起裹回了布包,形容跟来时没什么两样。
“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想的是如何。”
“那,我就先回去了?”楚娆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越发觉得祁苏琢磨不透,这么兴冲冲地过来,她分明是抱着要解释一番,来回计较几十回合的,怎么才几句话,就‘赃物’突然成了礼物了。
“慢着,把东西放下。”
就说么,怎么会那么好说话。楚娆抱着怀里的大布包,不情不愿地回头,踱步走到祁苏面前,将布裹放回木桌上,“祁苏,我真的没有偷。”
“偷棋盘”三个字,楚娆还未说出口,祁苏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的,从楚娆的身后走过,弯腰轻轻地将她身前的坐椅抽出,声音淡淡的,从她身侧传来,“先用早膳。”
官衙来的差役搜了一个时辰终于尘埃落定,整个祁家二房的三四进院总算是恢复了安宁,但下人住的西厢却是嘈杂之声比之前更甚。
“这不是奴婢拿的,求求大人明察!”
绿绫哭着跪倒在地,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她偷来的棋盘是想嫁祸楚娆的,明明已经扔在了后院,怎么就能在她床底上搜出一副,她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衙役手里拿着刚搜出的麻布包,一个布角被打开,赫然可见棋盘一角。
“呵呵,人脏并获,你要说的回去跟知府去说,带走!”
“是,头儿。”
“求求官老爷,让奴婢见见我家公子吧,求求您!”
“哼,祁公子说了,抓到的人无论是谁,直接带走。”衙差头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后面两个差役便将绿棱从地上拖起,绿绫的脸上沾了地上灰泥,原本姣好的面容此时混着泪水污乱不堪。
她泄了气般口不择言地呼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搜后院,那不公平!”
一旁有些呆愣的新来的衙差低声询道:“头,那后院还要不要搜?”
衙差头敲了眼前的小个子一记,“犯人都搜到了,还搜个屁,再说了,大人吩咐了,后院是祁公子内眷,绝不能搜。”
绿绫闻言腿一软,直直地挂在差役们的手上,呵呵,是内眷不能搜,他对楚娆果然是不同的。
她怎么会这么不识相,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仗着有几分姿色,也敢与明媒正娶回来的人争。
一直以来,祁苏从来不管制下人,她肆无忌惮了几次,也没人说与她,她便以为自己也是落在了人家眼里的,但原来,原来他从来只是不屑一顾。
“官大人,奴婢认罪了。”
绿绫垂眸,低头跪下,顺从地被架着出去,走之前回头又望了一眼亮着光的一隅。
祁苏,总有一日,我定要让你,正眼瞧我一回。
第25章
后院中,云珠在门口跺着脚来回张望,方才打听到的消息,让她一惊,但又终于放下心来,只是这小姐去找姑爷,怎的找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这般又巴望着半个时辰,楚娆总算回来了。
“小姐,您怎么才回来?”云珠跨出院门急切地迎上楚娆,“奴婢打听好了,早知道您还不如不去找姑爷。”
“怎么了?”楚娆看了云珠一眼,从肩头卸下布包,拿在手心。
云珠压低声音,“偷棋盘的小偷抓到了!您猜是谁,是绿绫!”
“绿绫?”
“她不是被赶出祁宅了么?”楚娆疑惑道,这件事是那日福源寺回来,四九告诉云珠的,云珠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楚娆一想就明白,是那日半夜‘探望’祁苏,惹得祁苏不高兴了。
她发现被嫁祸之时,不是没想到唯一和她有过节的绿绫,但是转念一想她早被赶出去了,这些日子楚娆在院子里也没碰到,她也就更没细想。
“是的呢,听说好像是契约还剩些时日,她揪着这个与四九闹,四九心一软,就让她多呆个几日,哪知道有这回事。”
“可是,这也太巧了。”
楚娆心忖,按祁苏说的,四九在后院门口掉了一个棋盘,那么巧绿绫也偷了一个。
怎么看,事态都有些奇怪。
倒不如说是绿绫偷了一个想嫁祸给她,被祁苏看穿了,顺水推舟再把她‘送’出去。
“而且,奴婢听说,姑爷根本就没让人来搜咱们后院,衙差们都是绕过咱们这儿的。”
“是么。”楚娆闻言,更加确信了她心中所想,只是,祁苏是如何知道,又为什么会帮她呢。
云珠见小姐不知在思索什么,看了眼依旧鼓鼓囊囊的布裹,“咦,小姐,您没见到姑爷么?”怎么走的时候一大包,回来还是一大包。
“嗯,见到了。祁苏说这棋盘是四九漏下的,就放我这儿。”楚娆紧了紧画卷,当初偷画的事,云珠不晓得,因此现在也是囫囵带过。
“啊真的嘛,吓死奴婢了,那现在真是云开月明了!”云珠心里只记挂着棋盘,完全没留意一旁的画卷,“小姐,时辰不早了,奴婢替您去准备早午膳。”
“不用了云珠,我想再睡会儿。“”
“是,小姐,奴婢替您守着。”
正是快至午时,春日的太阳不烈,但晒久了还是能令人有些许头晕脑胀。
避风亭外,四九跪在石板地上,腰挺的笔直,额髻略有薄汗,嘴角向下瘪着,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机灵劲儿。
“公子,小的知错了。”
祁苏身上披着件褚色薄氅坐在石亭之下,俊颜上神色淡然,薄唇轻抿,单手执着棋谱,偶尔才翻过一页,却是没有看向跪在亭外的四九。
“公子。”四九声音有些发抖,“公子,小的不该擅自做主让绿绫多呆几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是个窃贼,我就是想按着契让她走,顺道替宅子省一笔遣散银子。”
四九跪着走到离亭子更近的石柱边上,抬头望着坐在亭中的男子,眼眶红红的大有决堤之势。
几不可闻的一句叹息,祁苏掀眼看了看亭阶下的少年,“起来吧。”
“谢谢公子”四九用力叩了个响头后才撑着地起身,一个踉跄扶着亭柱才站稳。
“官衙的人走了么。”祁苏看了眼天边估算了下时辰。
“禀告公子,已经走了,小的已经吩咐扫洒的将宅子里重新清整一遍,保证和原先的一样。”
“嗯。”
“公子,这个,是差役搜来的,说是物归原主”四九从怀里拿出在绿绫处搜来的棋盘,其实他也觉得奇怪,明明记得书房少的不是这只,可若不是绿绫偷拿的,也说不过去。
“扔了。”
“是。”
四九的身影走远消失在石门的拐弯处,祁苏的食指挑过书册几页,那夹在其中的素纸片赫然显现,不是别的,正是那日楚娆在马车上落下的写有七出之条的纸片祁家大房有一妻三妾,二房人丁单薄,连带着下人的人数也不过大房的小半。
院子大了,人又不多,少了个绿绫总会传出些流言蜚语,但稍过个几日,便也无声无息了。
初春已过,后院的房廊下早就是爬了一半的绿藤,楚娆躺在竹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纸团扇。
窃盗之事过去几天了,楚娆倒是没把绿绫的作为放在心上,至于祁苏,楚娆后来想了想祁苏帮她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只是待人冷淡,又不是蠢笨,怎么会看不透绿绫的心思。
她细思的是另一件事。
她现在才明白为何前世,她根本不知道绿绫这个人,因为如果不是她早嫁进来,那么祁苏去福源寺那次,绿绫也应该还是会偷偷进祁苏的房门,以他的性子,肯定还是会赶绿绫走,甚至或许没有她,绿绫走的反而顺遂,更少了后来发生的这些事。
也就是说,前世发生的事,哪怕这一世有她无意的打破,终究还是没什么变化,那么她或许能给自己寻一条生路,可祁苏呢。
是不是无论如何,祁苏都会病死。
楚娆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就烦闷的很,她不想承认,这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日,她已经在心中存了侥幸,然而意外能防,人寿却是天定的。
“小姐,你这几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人都瘦了一圈。”云珠捧着一杯果茶,看着皱眉不已的楚娆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暖和了,就有些心燥。”
楚娆想不通,理所当然地将她的烦闷都归为得不到休书,随口赖在了天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