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你胡说!分明就是你从我旁边路过的时候,伸手推的我!”她看向已然跪倒在地上的丫鬟,出言道:“你离得最近,你来说!满府上下都知道,我与湘儿平日里素来交好,我有什么理由要做出此番动作?”
  小丫鬟脑子有些发懵,她没有被谁绊倒,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忽然倒来的莫芷兰撞的向前扑去,可这还不是她最终倒下的罪魁祸首,在她即将稳住身子的那一刹那,就觉得双腿膝窝处被针刺了一般,随即一股巨力袭来,等再回神时,已经成了这般局面。
  “我……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莫小姐忽然倒了过来!”小丫鬟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脸上冷汗涔涔:“所以……所以……”
  “所以,为怕怪罪,只能将此栽到我的头上。”顾怀瑜缓步走下台阶,看紧闭着眼睛的林湘,眼睫微颤,显然是没有真的晕过去。
  她摸出随身带着的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油彩,却因颜色过浓,反而将她脸上的色彩舞成了稀糟一团。
  第24章
  林湘眉心处跳了跳,藏在衣袖下的手摸摸攥紧了拳头,才忍住睁眼咬上一口顾怀瑜的冲动。
  原本视线是聚在莫芷兰身上,这会倒好,随着她的动作,众人眼光又投了过来。
  她闭着眼也能感到周遭肆无忌惮嘲笑她的眼光。
  顾怀瑜见她身子微颤,心情大好,面上却是沉稳。只是尚有一惑想不通,方才莫芷兰撞向丫鬟的时候,她便打好了主意顺水推舟,就等丫鬟扑来,趁势将墨水倒在林湘身上。
  可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她脚下一阵疾风扫过,便听莫芷兰与丫鬟齐齐惊叫出声,再回头时刚巧看到丫鬟趔趄了一半的身子陡然往旁边一歪,向着林湘便扑了过去。
  看那架势,有些像暗中有人替自己推了丫鬟一把。她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扫过林织窈的脸庞,这里除却她,估计没人会帮自己了,但又见她眼中惊讶的神情不似作假。
  那么这个暗中出手帮自己的人会是谁呢?
  一直留在水榭中的绿枝不着痕迹地瞟了眼石子射来的方向,脚步轻挪,悄无声息地将脚下的石子踢落到了下方的池子里,湖面如鱼啄水涟漪微动,半点痕迹也没留。
  莫芷兰百口莫辩,只能将希望寄托到朝露与朝汐身上,她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被人推了一下,朝露、朝汐,你们当时就站在对面,你们看到了对不对?真的是顾怀瑜推我的!”
  朝露与朝汐尚不知事情原委,也只见站得好好的莫芷兰惊叫一声后倒向了丫鬟,按照当时位置来说,根本不是顾怀瑜出手。但她二人护主不利,今日这事不找到罪魁祸首,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刚要开口攀咬,就听一旁的林织窈缓缓道:“你自己不甘人下,嫉妒林湘,这会出了事就随意找人栽赃,还真是没皮没脸!”
  林织窈眼神轻蔑,话说的直接,平日里莫芷兰对林湘的巴结讨好任谁都看在眼里,有人嗤笑,莫芷兰只恨不得挖开院中的泥土将自己埋下去。
  羞恼惊惧夹杂,她恼羞成怒,指着林织窈大骂:“管你何事!旁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没有家教!”
  林织窈剑眉微蹙,取下腰间的软鞭在手中一甩,鞭尾啪一声作响,声音像落入寒潭的冰块:“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有爹……”莫芷兰理智忽然回神,忽然住了口。
  “有爹什么?继续说……”人声忽然从背后响起,所有人侧头一看,林修言抄手倚在回廊柱子上,不知观望了多久。
  人群分开,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莫芷兰心尖上,不知怎的,林修言虽无一官半职在身,这气势却十分摄人。
  气氛有些压抑,谁也没有开口打破平静,林织窈腕间一抖,手中的软鞭向着莫芷兰便飞了过去,风呼啸出声,莫芷兰闭紧了眼睛,却听周围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响起,再睁眼,鞭子已然落到了林修言手中。
  “哥!”林织窈喊道:“放开!”
  林修言双指夹住软鞭,看似没使什么力,林织窈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们在闹什么!”僵持之下,众人只听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响起,却是小厮领着林修睿匆匆而来。
  朝露与朝汐对视一眼,忙跪倒在地,抢在人前开口:“请世子责罚!方才小姐欲与众小姐在水榭内作画,未曾想……”
  “湘儿?湘儿?”林修睿暂无暇顾及其他,一边唤着林湘,一边将人小心翼翼搂在怀里,心里跟被人掐着似的疼,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林湘有意想要趁此机会睁眼,但又觉得自己这番模样羞于见人,只能装作无意识的往林修睿怀中拱了拱。
  林修睿松了口气,这才转身,目光如剑般扫过朝露与朝汐:“继续说!”
  朝露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开口:“未曾想,三小姐推了莫小姐一把,那小丫鬟撞到小姐身上,小姐随着轮椅滚下了台阶……这才……这才……”
  “顾怀瑜!”林修睿横眉倒竖,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坨污秽之物,语气冰冷:“上次的事我就未同你一般计较,没想到倒是纵了你这般歹毒之人!”
  两方各执一词,众人也着实搞不清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不过,大多落到顾怀瑜身上的视线都带着异色,不论真相如何,刚回府不久就接连惹得林修睿不快,只怕这日后……
  莫芷兰听丫鬟如是说,顿时放下了提着的心,目光向着顾怀瑜瞟去。只要这事盖棺定论,她相信林湘醒来也不会过多的责怪她。
  “我原以为你只是眼瞎,未曾想心也瞎的!”
  顾怀瑜心中冷笑,她是受够了林修睿这种毫无原则护短的样子,从前就是这般,但凡事关林湘,他便跟失了智似的,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全数归咎到她头上。
  再退让也是枉然,索性撕破了脸皮,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是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当着如此多的人被骂眼瞎心瞎,林修睿只觉面上挂不住。身份始然,任谁见了他都少不得给三分颜面,他还从未被人这么当面骂过,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怒火攻心之下竟不分场合扬手就朝顾怀瑜扇去。
  手堪堪落了一半,便被人一把抓住,林修睿眸色一深,冷声道:“放开!”
  林修言扯唇笑了笑,手上并未动作,只是慢吞吞道:“二弟这般冲动,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林修睿知道他后头没什么好话,只压低声音道:“我管教我嫡亲妹妹,你确定你要插手?”
  “哦~原来你还知道她是你妹妹?”林修言嗤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丫鬟呢。连大理寺审案也会听两方之言,你这么着急定她的罪……”
  林修睿本是一时怒火上头,这才猛地惊觉,此番做派着实不妥,他看了林修言一眼,冷哼一声,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转身抱着林湘就往后院里走去。
  朝露与朝汐二人赶紧跟了上去,待人一走,顾怀瑜才对着林修言笑了笑道:“多谢大哥!”
  她眼里有一簇明光微闪,如若说初始找上林修言是打着互相利用的名号,经此一事,顾怀瑜心态已然不同。
  她两世为人,感受到的善意却是极少,不论林修言今日作为出于什么目的,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在她困顿之时,挡在她身前,她很庆幸,这辈子一回来便找了他合作。
  林修言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啧了一声:“明知敌不过还故意激怒对手,这是傻。”
  顾怀瑜笑了笑没反驳,权且傻这么一次又如何。
  “哥!”林织窈抬步跑了过来,面上有些不满:“你方才为何要阻止我!你看看那些人的嘴脸,我恨不得一鞭子抽死她。”
  “我不阻止你,一会跪祠堂的就该是你了,也不看看今日什么场合。”林修言叹气:“和你说了多少次,明着来才是最吃亏的!”
  林织窈默默将软鞭缠回了腰间,心道,才怪!
  她就喜欢明着来,有气当场就撒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在她看来,全是胡扯!
  林修言看了一眼明显不知悔改的二人,默默叹了口气,我怎么有两个傻妹子!
  第25章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东暖阁中的张仪琳却一直没等到林湘谴人来叫她。
  按照原本的计划,现下这个时辰也该到了顾怀瑜被泼了满身墨水,自己出场引她来此更衣的时候了。
  张仪琳有些焦急,难道是林湘忘了?还是前头出了差错?
  “巧慧,你去前院看看。”她想了想,皱眉低声道:“小心点,别引人注意了。”
  “是。”
  巧慧刚一推门出去,窗外就有人敲了敲窗棱,随即窗楹被慢慢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皮肤蜡黄,长着吊梢眼的男人出现在窗沿下。
  张仪琳不耐地问:“做甚?”
  只见那人咧开满口黄牙,扭捏道:“小姐!这等了这么久人还没来,小的想先去趟茅房。”
  “憋着!”张仪琳没好气道。
  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她可不想事情出了什么差错。
  此人名叫黄三,平日里也就来王府收收泔水,倒点夜香什么的,最是好色嗜赌,在外头欠下了不少银子。张仪琳见到他的时候,黄三正被人讨债的人堵在偏门处殴打,言道再不还银子便斩了他一只手。
  她那会应了林湘的计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看得黄三那副求爹爹告奶奶又猥琐的模样,当即便打上了主意。拿了点银子先将讨债的人打发走,黄三见是一美人相救眼睛都亮了,不出她所料,自己连话都没说完,一听事成之后有银子拿他就赶忙应了下来。
  黄三扭了扭身子,有些憋不住的样子,低声下气的说:“这人有三急,小的憋不住啊!”
  张仪琳捂了捂鼻子,嫌弃道:“那你快去快回!若是你敢中途跑了,这银子你一点也别想拿到。”
  黄三连连点头:“是,小的知道。”
  窗楹重新阖上,黄三看了眼里头来回踱步的人影,偷偷闪到了后墙根下,和眼前这个娘里娘气的人小声嘀咕了好一阵子。
  “公子,小的已经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你,你看这……”他双手搓了搓,眼中满是贪婪。
  张译成面上的淤青还未褪,身上还带着脂粉的香味,倒不是他胆大包天又做了何事,而是今日人多,他有些羞于示人,便偷偷往脸上敷了一点脂粉,以期掩盖淤青。
  “拿着银子赶紧走!”张译成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丢给黄三。
  沉甸甸的荷包一入手,黄三掂了掂,心满意足从后墙角处溜了出去。
  张译成见他背影远去,眯了眯眼睛。
  他这几天日日观察着张仪琳,从不见好心的她居然破天荒的在门口救下一个无赖,这事怎么想都透着不寻常,是以在张仪琳与黄三交谈之后,他又偷偷摸摸找上了黄三,给了张仪琳许的三倍之数,才从黄三口中套出一切缘由。
  林湘与顾怀瑜的恩怨他不想细究,总之在寿宴当日,这二人会制造点意外将顾怀瑜带到这东暖阁,叫黄三毁了她的名声。
  这一切正巧合了张译成的意,他不用主动出手便能捡个现成,料想事成之后张仪琳也不能奈他何。
  黄三本就无赖,一听张译成说不用他动手还能白得那么多银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一面乖乖在张仪琳面前演足了戏码,一面将所有行动告知了张译成。
  等黄三走后,张译成便偷偷蹲到了窗沿下,他面前就是半人高的花草,此处视角隐秘,倒是不担心被人发现。
  不消片刻,巧慧便去而复返,脚步匆忙推门而入,附在张仪琳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说真的?”张仪琳诧异地问。
  巧慧点头:“真真的,奴婢还特意去了趟玉致阁,正巧碰到水房的人抬热水进去。”
  玉致阁是为着今日宴席,特意设下的更衣之所,因着林湘那模样着实有些凄惨,兰苑距此还有不少距离,林修睿也不欲抱着她一路引人侧目,便将人带到了玉致阁,只吩咐了下人去备水、取干净的衣物。
  “随我回趟漱玉阁!”张仪琳眼珠转了转,撕扯了两下手中帕子,下定了决心!
  如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行此险招。眼下林湘昏迷不醒,想来这东暖阁中布置好的一切也用不上了,还不如,将计就计。
  如今张译成在背后虎视眈眈,想要抢在她之前下手,若是今日黄三成事,保不准林家会为了声誉,顺水推舟将顾怀瑜许给张译成。
  到时候她这么些年的伏低做小,处处讨好就白费了!如今既然有机会摆到自己面前,自己何不放手一搏。
  行走在描金画蓝的抄手游廊上,张仪琳深吸了一口气,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王府时见到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府中亭台楼阁耸立,处处雕栏画栋,连墙角屋檐都是精雕细琢,无一不透露着奢华,与张府一比简直天壤之别。
  就连她每次暂居的漱玉阁,也是奢华精致无比,屋中家具皆为金丝楠木打造,若有光线投下便能见流光溢彩,用作隔断的博古架上陈列着胎体轻薄如蝉翼的古瓷,连脚底的砖都是由没有一丝杂质的大理石铺就。
  从那时候起,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像自己姨母那般,嫁进高门大户,可是张家门庭不好,她只有攀着张氏,希望与王府扯上关系。
  “去把那套烟水羽纱裙给我取来。”初一跨进门槛,张仪琳就对着巧慧吩咐。
  巧慧有些疑惑:“小姐,你衣服没脏啊?”
  “叫你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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