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可他也分明看到,老板的脸色依然温和不变,不怒亦不恼。
  蔺先生不恼,甚至又从风衣内袋摸出来几张,递给她:“情天喜欢撕,这里还有。”
  情天一把扯过三两下全都撕了,她看不得。
  “蔺先生,够了。”
  她抑着呼吸,稳着声音,恨自己的心绪轻易就被他激起波澜。
  一定是寺院里的香火太熏人眼,才让她眼眶如此发胀。
  在失态之前她转身离去,这一次,他不再阻止。
  够了吗?
  蔺君尚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怎么会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院中菩提树有落叶蹁跹,幽远晨钟声已歇。
  她不知晓的是,刚才她在烧经文时,他曾入殿中对着那高高的佛像静默良久。
  神佛若真的能够听得到祈愿,那么当时他心中说的是:不管回来的她是人是鬼魅,他都不会再放开。
  如果老天开眼,便让他得偿所愿。
  如若不能,那么这一辈子,用尽一切办法也势必纠缠。
  -
  “师父,透视关系到底要怎么掌握好,我发觉我总是画得不太对。”
  女孩推门入画室,人未到,清脆的声音先传来。
  站在窗边低眸对着画架的男子着浅灰色v领针织衫,质感儒雅,左手插在裤袋,右手修长指间一杆铅笔,侧颜迷人。
  女孩抱着画本进来的脚步顿住了。
  “我看看。”
  男子眸未抬,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末弦动人。
  女孩这才恍然回神,快步上前,将手中的素描稿递过去。
  在男子垂眸检查她的素描稿时,她捡起散落在地面的一张石膏人物头骨素描,那是他昨天给她示范的习作。
  “什么时候,我才能画得如师父一样好……”
  记得昨日示范时他画得随意,却比她买的那些美术教科范本上的作品还要细腻生动。
  “想知道?”
  男子转头看她。
  她立刻点点头,然后听到眼前男子低沉的声音说:“回去抱着头骨睡上几个晚上,结构你一定能掌握好。”
  她蓦然睁大了眼。
  抱……抱着它睡觉?
  虽然是石膏做的,但毕竟是人物头骨的模样啊,这也太惊悚了……
  看她一副被吓着却欲言又止的模样,男子淡漠的脸难得微有笑意。
  那一瞬,她才知道他是故意捉弄她。
  可是师父难得一笑,多好看呀,她当时忘了其他,只记得阳光洒在他清俊眉眼与微弯的唇角。
  ……
  从寺院回市里的一路,逐渐露出云层的阳光洒在车窗上。
  窗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脸,通透的薄光让情天恍惚想起曾经里的某一天。
  -
  回到沐家老宅,才入了院子,看到佣人从主楼下来,搬着什么进进出出。
  情天快步上前去,拦下人问:“这是干什么?”
  她看到他们手里或抱着古董花瓶,或抱着各种大小不一的质感木盒。
  “二、二小姐——”
  沐家的佣人对于这个死而复生的二小姐很是避忌,此刻被拦下问,目光惊措口齿都不流利。
  “爷爷已经不在了,那些东西留在书房也没有用,怎么,是不是你也想要一件?”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慵懒高傲。
  情天转头,看到身后走上来的,正是她的那个大姐,沐尹洁。
  第23章 不给,明显是为难
  “我对那些没兴趣,但你们可问过奶奶?”
  情天平静道,转身朝前走。
  她往的是主楼书房的方向,沐尹洁跟上来。
  说没兴趣,这么急着往书房赶又是为什么?
  “爷爷的东西也是我们的,奶奶自然没意见,再说,她也不过问这些。”
  紧跟着情天身后上楼,沐尹洁的声音传来。
  走在前的情天唇角勾起一抹嘲意,步伐加快。
  看到从书房出来的佣人,目光落在他们的手里,那些,都是爷爷生前收藏的东西。
  这几日她几乎都待在这个大书房,今早出门前还是旧模样,可此刻再入内,显然已显空荡。
  该摆在八宝格上的元霁蓝釉梅瓶不见了,原本立在书柜边的清青花缠枝莲大瓶也没有了,就连墙上本挂着的那一幅张大千晚年所作泼墨山水图也不见了,只余一面白墙。
  情天深呼吸,快步朝里走,在书柜前停步,目光一排排快速扫过,最终定格某处。
  然后伸手,极为艰难地抱下一本书。
  是的,用抱,因为那本书光是厚度就胜于两块砖头。
  沐尹洁跟上来,紧紧盯着她手里的书册。
  情天拿下一本,搁在宽大的书桌上,又转身去费劲取下另一本。
  如此,上下两册,全齐了。
  “这个我要了,谁都不许动。其他的,随便你们。”
  情天的声音虽然淡,却自有一股魄力,不愧是自小由沐老爷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平日话少时不觉,一旦开口,让人听了便想服从。
  站在门边的佣人听到了,都止步,沐尹洁心中也莫名升起丝怯意来,但还是上前,仔细端详那两册被沐情天搁在书桌上的大部头。
  想知道能让她如此看重的东西,究竟贵重在哪里。
  却看到两本一模一样的装帧与封面,上面赫然简洁地只有二字书名,《辞海》。
  书册是线装硬皮封面,因为年代久远又时常翻阅而显得有些旧,但依然可见爱护得很好。
  除开封面上简洁的二字书名,至少比砖头还要厚上一倍的书脊上,注有“中华书局印行”字样。
  这是1936年中华书局所出版,亦是《辞海》迄今为止那么多版本当中的首版,分为上下两卷本。
  这也是沐老爷子藏书中,很珍贵也很有意义的一部。
  沐尹洁伸手,涂着朱红甲油的手指随意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全是竖行繁体字,某页偶有配以小插图。
  只翻了几页,就让人兴致全无。
  情天看到了她眸中那抹藏不住的鄙夷。
  但沐尹洁合上书本,直起身,转头对她说:“不行。”
  情天蹙眉,就这么望着沐尹洁。
  她不争别的,唯想要这套书,沐尹洁明显是为难。
  沐尹洁确实是为难,她以为沐情天想要的东西一定很是珍贵,但翻了几页,不过就是一套让人头晕的书。
  但即便如此,沐情天想要的,再普通无用,她也不想给。
  为什么她总是一副淡然清高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争,却总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为什么明明两年前就死了,现在却又回来。
  沐尹洁就是不想看沐情天如意,即便只是一套自己用不上的书。
  古香古韵的大书房中气氛僵持,立在门口的佣人也不敢上前,亦不敢再往外搬东西了。
  “不就一套书,怎么了这是?”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微妙的气氛中蓦然响起,沐尹洁转身时,刚好听到门外的佣人恭敬道:“小少爷——”
  第24章 头七宴,我只有一个姐
  走进来的人,正是刚从外回来的沐家少爷沐少堂。
  沐少堂环视了书房一圈,步伐潇洒走到两人身边,手里拎着的车钥匙放进裤兜里,然后将上下两册《辞海》抱在怀里,立马皱眉嘀咕了句:“怎么那么沉。”
  然后抬眼对情天:“姐,走吧,我替你送回房间。”
  情天一怔。
  “好沉,快走。”沐少堂龇牙咧嘴。
  “沐少堂!”
  沐尹洁瞪着他,刚刚她说的什么,他这是故意在跟她作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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