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他对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无所知。
  而温子辰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无声的角逐中黯然退场,可是实际上却可能掌握着连他都不知道的真相。
  那时的温子辰看着他,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滑稽呢。
  ……
  第二天上午时,陆相南开车来香山看夏庭晚。
  夏庭晚起来之后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肩膀到腰都又酸又痛。
  他连续两天都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入睡,眼睛里都熬得起了血丝,昨天到了后半夜时,实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才吃了两片安眠药,靠着效力勉强睡了一会儿。
  睡得很浅很浅,梦里似乎苏言回来了,像往常那样掀开他的被子温柔地亲他,身上是清冽的薄荷味。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他其实知道那是梦,只是怎么都不愿意让自己醒来。
  这两天他无头苍蝇似的寻找苏言下落时,也病急乱投医地给许哲打了电话,也简略地说明了苏言生病的事,最后那边当然是不知情。
  但是许哲担心他所以才叫陆相南过来看他,顺便也要和他说试镜的结果,结果陆相南一到香山看到了他的模样,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苏言还是没信儿?”陆相南阴着脸问。
  “没有。”夏庭晚声音沙哑地说。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过度焦虑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疲惫和空洞的状态,甚至连担心的感觉,都渐渐变得很模糊。
  “他妈的。”
  陆相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骂了句脏话:“你还能不能撑得住?”
  夏庭晚看着陆相南,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跟你说《寻》的事。上次试镜,我和许哲把你和时渺的录像看了好几遍,也给投资人那边发了过去,但是那边很神秘,只是选角的事,他们尽量不干涉许哲的判断。所以意思是,许哲基本能掌握决定权。”
  “嗯。”
  “说实话,许哲和我,都比较偏向于你演的顾非,有哑巴的那种细腻的心理状态,虽然没有时渺那么强的爆发力,不过细细品味下来,更有层次感。但是许哲和贺言西探讨过之后,他的想法有点不一样,我也可以和你透个底。”
  夏庭晚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点点的失望,试探着问:“他……他是觉得,我演得没有时渺好吗?”
  “不是,”陆相南摇了摇头,沉声说:“他和许哲吐露了一件私事——时渺曾经和他交往过,他们刚刚分手了不到半年。”
  夏庭晚有点吃惊,虽然他之前就从周仰那儿知道这件事的小道消息,但是毕竟没被证实,而且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想到贺言西竟然会直接和许哲承认。
  “贺言西说,时渺是极为有天赋的演员,从《天命》拍摄期他就已经很肯定,假以时日,他相信时渺一定能超越他今天的成就。”
  贺言西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双金影帝,这样辉煌的演艺生涯,本没有哪个后辈有自信去超越。
  可贺言西自己却这么说,可以想见是多么地看好时渺。
  夏庭晚有点烦躁,他又下意识地想要找烟抽,却被陆相南一把拦了下来。
  “贺言西也说,他承认那天试镜,时渺其实根本没有演出他最好的水平,把人物演得有点过于自我了。而你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他只有在和你对戏时,才能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徐荣这个人物,所以许哲如果选择你,他觉得的确无可厚非。但是他也有一个私心的提议。因为和时渺对戏的是他,他觉得其实是他的存在影响了时渺的发挥。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许哲能给时渺一个机会,再安排一轮独角戏的短试镜,和你较量一下。”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下才有点不甘地低声说:“可是、可是……这部电影本来就有很多的感情戏啊,如果时渺只要和贺言西对戏,就一定会夹杂私人感情把戏演得过火了,那本来不就是说明他还不够专业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相南点了点头,“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贺言西的话——怎么说呢,也有他的道理。因为时渺还是个新人,怎么在演戏时去把私人感情给完全收拢住,这个真的是个技术活,需要时间的历练打磨、也需要好导演的耐心调教,时渺现在还是个璞玉,没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发挥时有瑕疵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希望许哲考虑一下,要不要安排一次,在没有他的干扰的情况下,看看时渺完全浸入时能不能发挥出全部潜力的,表现出一个值得期待的顾非。”
  “其实贺言西大概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前男友的,但是他倒也磊落,并没有隐瞒他和时渺的感情。”陆相南叹了口气,低声说:“虽然有私人情面的部分,但是讨论的方向,大体上也还是希望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双方都不要错过做最好的选择的机会。”
  “那老师的意思呢?”
  夏庭晚虽然这么问,可是心里大概也有答案,如果许哲没有犹豫,那么陆相南也就不会来和他说这么多了。
  “许哲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做决定的时候,许哲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还记得《寻》的结尾吗?”
  “记得。”夏庭晚点了点头。
  他读过太多遍《寻》的小说和剧本,几乎能把那个结尾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清晨总是有雾,天光从灰与白的边隙一点点透进人间。
  顾非推开阁楼的木门,‘吱呀’一声,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刮过,灰尘扑簌簌洒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来过,又离开了。”
  他每次读到最后那一句话,都仍会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旧像是自己也和顾非一样,一起度过了漫长六年的追寻。
  时光若飞梭,最终留下他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站在从前的那道门前。
  陆相南看着他,认真地继续道:“《寻》的剧本,结尾处的手法其实是文学意义上的留白,讲到顾非回到家里,物是人非,然后戛然而止。但是电影是影像的艺术,要把文字转化为影像,又不失去艺术性,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顾非当时具体该如何演绎,他的情绪和细微的感悟。这部分许哲本来自己也一直在犹豫和思考,有几种方案,但是都感觉不是最完美的。你有你的长处,但时渺的表演里也有他能看得到的灵气和悟性,所以真的说不准,谁能够把这个结局表现出最完美的效果。”
  “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下周叫你和时渺都来演一遍这个结尾的戏,他不限制你们如何去收尾,就是想看看你们自己想要如何去诠释这个重中之重的结局,这是和他一起创造这部电影的一部分。这一切,其实最终还是因为想把这部电影,尽最大可能地去完善,你能理解吗?”
  夏庭晚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低叹了口气,轻声说:“能。”
  他当然能理解,其实如果是换一个时间点,他甚至没有什么不情愿,再多一轮的试镜并不是什么太过罕见的事。
  可是这几天,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关于真人秀的舆论,他已经可以放开释怀。
  但苏言的失踪,却又把他的状态打入谷底。
  在这个时刻,还要他花费心神去思索琢磨这么重要的一段戏,他真的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可是他又哪有的选择呢,哪怕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得不这样咬着牙强撑下去。
  陆相南之后又宽慰了他几句,聊着聊着,陆相南忽然说:“其实你知道苏言的事,要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办吗?”
  夏庭晚探寻地看向陆相南:“你会……?”
  “我会在手腕割一道口子发给他,告诉他,一天不回复,我再割一道,两天不回复,我直接进急救病房。”
  陆相南那双狭长艳丽的眼睛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你别看这招数又蠢又偏激,但是这其实是最有效的。苏言既然要干这么不成熟的事,就活该被这么治一下。但是你能做出来吗?”
  夏庭晚愣在原地,过了很久,终于虚弱地摇了摇头。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心里一个颤栗,觉得陆相南大概是对的。
  可是……
  “我不能那么做。”
  夏庭晚再次抬起头时,眼里闪着一丝隐约闪烁的光,喃喃地说:“他会害怕的。”
  他不舍得让苏言害怕。
  “唉。”陆相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看,有时候你也挺惯着苏言的,可是他倒舍得叫你担心。”
  陆相南离开前,意味深长地对夏庭晚说。
  “苏言其实比你胆怯。”
  ……
  傍晚时分,赵南殊开着车带夏庭晚去仁爱医院儿科部门的大楼堵温子辰。
  一路上都在下雪。
  车子飞速前行,夏庭晚透过车窗看着h市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飘飞的雪絮中,景色飞速地倒退,显得这个世界都有些虚幻起来。
  这些天啊,好像是过得很快。
  可是回忆起来,却又因为过于疲惫和痛苦,显得无比漫长。
  他不断地寻找。
  给苏言发微信,询问容姨、沈叔、甚至是陆秘书他都打了电话,还有许哲、温子辰……
  他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一遍遍的失望,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坚强。
  夏庭晚忽然在这时,想到了《寻》的小说——
  哑巴顾非走过一条条盘横交错的陌生街道,握着那几张都被攥得发黄的画像,在街头巷尾追逐着那个叫做徐荣的年轻画家的足迹。
  四季流转,春夏更替。
  夜色中的北方城市,像是一座水泥筑成的巨大迷宫,困住了顾非六年。
  寻。
  顾非在寻找什么呢?
  真的……就仅仅是徐荣这个人吗?
  他呢,他又在寻找些什么。
  在一切虚妄的表象背后,他似乎偶尔能触碰到他和顾非同样的挣扎。
  有一种关于人生共通的脉搏,在小说和现实之间贯穿始终,隐秘地跳动。
  ……
  冬天的h市天色暗下来得很快,夏庭晚戴着口罩站在仁爱医院儿科的大楼外的一个隐蔽处,凝视着大楼的出口,夜里风吹得更为凛冽,一会儿就把他的脸都吹得红了起来。
  赵南殊则把车停在停车场,远远地观察着。
  夏庭晚不由时不时对着双手呼气,靴子无意识地在雪地上跺着。
  排班表上来看,温子辰今天并没有值班,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夏庭晚还是在外面等了二十来分钟,才远远看到穿着纯白色短款羽绒服的温子辰从大楼里往外快步走了出来。
  夏庭晚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迎了上去,伸手把温子辰拦在了台阶上。
  “夏先生……?”
  突然看到夏庭晚出现,温子辰显然猝不及防。
  他登时吓了一跳,脸色变幻着,有点磕巴地说:“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堵你。”
  夏庭晚干净利落地说:“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怕你躲着我不见我。”
  “不是,今天我真的有事,有人在等我……能不能改天?改天我去找你。”
  温子辰的神情很着急,他甚至没去问夏庭晚是什么事,就慌慌张张地想要从夏庭晚身边穿过去。
  但是夏庭晚怎么可能让他走,一下就死死拉住了温子辰,执拗地说:“不行,我只问你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
  “你这……”温子辰有些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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