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陆惊风却比他抢先一步行动,站稳后迅疾地撤了手,而且像是碰到了什么沾了砒霜的烫手山芋,近乎于直接捧着头嫌恶地丢了开。
  林谙上半身被丢得后仰:“……”
  “挤地铁是项高危运动,走散是小事,注意人身安全。”陆惊风双眼直视他,说教的表情很认真,“我刚刚要是失手没拉住,你现在已经被无数双脚踩成一张肉饼。”
  “谁让你拉了。”林谙悻悻地刮了刮鼻子,小声回呛,有些底气不足。
  “也是。就你的身手,触地回弹简直轻而易举,顶多就是被踢两脚。”陆惊风拉开一点距离,客气且疏远,“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林谙别过脸,内心挣扎了一通,最终还是用蚊子一般的音量飞速地吐出两个字:“谢了。”
  车厢内嘈杂,严重影响了陆惊风的听力,看到对方嘴唇翕张,耳朵却没接收到内容,自觉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哎呦我去!”
  地铁即将关门的前一秒,一群身穿校服的高中生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呼啦啦一窝蜂地纷涌进来,把陆惊风直接从门口一路挤到车厢正中,直到林谙后背抵着扶手再没后退的余地,才堪堪停下来。
  因为惯性,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得整整齐齐,林谙的头顶就是陆惊风的下巴,他缩起脖子,怕一抬头就撞了上去,把人牙给磕了。
  陆惊风心里叫苦不迭,男女授受不亲是一回事,他更怕跟一个有暴露癖的女流氓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于是他一手撑住抓杆,咬着牙跟身后一大票身强体壮的青少年作斗争,一点一点撑直手臂,把自己从林谙身上剥离开。
  那群高中生刚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试题,以及暑假要去哪儿玩儿。
  列车在欢声笑语中关了门,有规律地晃动起来。
  这一晃,陆惊风腰身一紧,猛地低头,难以言喻地盯住林谙的头顶。
  列车不开动的时候没发现,林谙的一条右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了他双腿之间,而她整个人懒散地靠在杆子上,已经放弃了挣扎,环着胸埋着头,右腿好死不死地屈着,腰间突出的胯骨直接就顶中陆惊风的要害。
  跟随着列车的摇摆,一下又一下的贴身摩擦中,全身奔腾的血液刷地一下,全部流向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特殊的感觉熊熊燃烧起来,腹部的八块腹肌绷得直抽抽。
  陆惊风的额角暴起青筋,心思百转千回,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要怎么跟一位lady开口,提醒她她的胯正在不断地蹭着一位良家妇男的蛋!
  林谙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被那群高中生吸引。
  准确来说,是被角落里漂浮着的那个灵体吸引——那是个文弱秀气的大男生,面上攀爬着黑色的花纹,看他穿的校服,还有他看向那群高中生的眼神,应该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仇恨和埋怨是最容易被看出来的情感色彩,那眼神里饱含的情绪就像个长长的钩子,猛地触动了林谙,把一些尘封已久的东西从记忆的沼泽中缓缓勾起。
  他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乌云密布。
  瞥了一眼那身蓝白校服,“汉南二中”。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猜测着那个大男生和他的伙伴间有什么恩怨情仇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轻咳。
  林谙抬起头,看到陆惊风的耳后连带着侧颈一片,都泛着可疑的潮红。他的皮肤本来就白,出了汗之后显得越发的白,衬得那片血色格外清晰醒目。
  车厢里还开着冷气,有这么热吗?身子这么虚?林谙刚想调整姿势嘲讽一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胯像是顶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就像是在浑浊的池塘里摸鱼,手里逮到什么都要先探探虚实,林谙左右扭了扭胯,来来回回磨蹭了几下,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唔,这形状,这硬度,还有这热度,似曾相识,是男人都懂。
  简直要命!陆惊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咬紧的牙关使得下颌的咬肌凸了出来,脖子上对方潮红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蔓延至面皮。
  奇了怪了,怎么他一提醒,这女人蹭得更欢了?
  脸上青红交加,他忍不住低头,跟林谙的一双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里满是戏谑和恶意,好像在说:哥们儿你的生理反应来得有点不分场合哦~~~~
  陆惊风当场就炸了,恶狠狠地瞪回去,双腿一夹:去你妈的女流氓!
  心里委屈地暴风哭泣:在地铁上遭遇了女流氓的公然非礼怎么办?不想活了嘤嘤嘤。
  林谙被夹住,疯狂挣动起来:刚刚是谁丢他头跟丢保龄球似的?嗯?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
  两人一路暗中较劲。
  到站后,陆惊风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直奔厕所,在里面一直蹲到反应消了才出来。
  面上勉强维持着若无其事。
  “风哥你便秘吗?”茅楹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关心地询问,“我知道一个偏方哦,治疗便秘立竿见影,你要不要试试?”
  陆惊风脸上还滴着凉水,面无表情:“你才便秘,你全家都便秘!”
  被战火无辜波及的茅楹:“陆惊风你吃炸药了?”
  旁边传来一声心情极好的冷笑,林谙促狭地瞥了陆惊风一眼:“对,荷尔蒙分泌过剩,日积月累的,到达一个临界值,就会突然boom的一声——炸了。”
  陆惊风没说话,长腿横跨两步,绕到茅楹那一侧:这新组员毒性太大,以后还是能躲则躲,保命为上。
  第12章 第 12 章
  到刑警支队的时候,重案组正在开会,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地忙碌着。陆惊风给张祺发了条通知短信,熟门熟路地领着自己的组员去了空置的接待室。
  接待室就在会议室的对门。
  等待的过程中,天字一号缉灵组的组员之间快速建立起短暂的团队默契,以相同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歪着头、一手撑着太阳穴,津津有味地听着对门破锣嗓的训话。
  “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吃的?啊?有脸报告说盯人盯丢了?怎么不把你们自己也丢了?还认识刑警支队的大门在哪儿吗?走访没线索,监控拍不到,这人还能给我平白无故蒸发了不成?三天,给你们三天时间,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人找出来!不然我……哎呦,你们这副垂头丧气的德性败给谁看?家里婆娘给你们穿小鞋了还是咋地?滚滚滚,都他娘的给老子散会,反思完该干嘛干嘛去!”
  砰砰拍桌的声响跟暴喝一同停止,紧接着就是一声狠狠砸门的动静,内力深厚,震天响声在走廊上空经久不散。
  陆惊风被震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忧心地抬头仰视,怕脆弱的天花板兜不住这一惊一乍的火气,直接掉下来收了他的穷命。
  皮鞋泄愤般踩在瓷砖地面,重重的踢踏声走远,缓了一会儿,张祺的脑袋顶着一团丧气探了进来,跟接待室的三人面面相觑。
  “来了?”
  刚被臭骂一顿的重案组组长抹了一把脸,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等一下哈,我先去把资料拿过来。”
  陆惊风施以同情的目光,朝他挥了挥手。
  “个把月没见,汪局的脾气好像更大了。”茅楹缩着脖子咂舌,“看把乖祺同志给训得,面部痉挛了都。”
  “可能是到了更年期吧。”陆惊风喝了口自带的矿泉水,伤感在此时袭击了这位大龄文艺青年,“人啊,一旦发现自己开始自然秃顶,且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挽回一根毛发的时候,焦虑的浪潮就会淹没理智。”
  喟叹完又话锋一转,“所以啊,还是得趁着年轻多赚钱,早退休早安生。不用年纪一大把还因为工作的烦心事发火,也不用面对年纪一大把的领导动不动就对你发火。”
  这就是当代穷逼青年陆惊风毕生的梦想:赚钱,退休。
  “跟更年期没关系,汪泽的脾气一直都那样。”林谙冷不丁呵呵一声。
  还是打个两块钱的麻将都能当场撸袖子急眼的那种。
  “哟,林妹妹还认识汪局?”茅楹八卦地凑了过来。
  林谙一根手指抵住她额头,用力推了回去,“不熟。业界传闻。少八卦。”
  “喏,这是你们要的赖美京案子的审讯记录。”
  说话间,张祺再次推门进来,风风火火地一屁股坐下,把一个薄薄的档案袋扔在玻璃圆桌上,又把手里的一份文件夹打开,铺在陆惊风的面前,“今天老陆来得正好,就陈景福那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要跟你讨论。”
  “什么疑点?”陆惊风将文件夹摆正,入目就是一张陈景福凄惨的死相。
  “据他夫人交代,这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病重的儿子,陈启星。不谈那个法子阴不阴损,有一件事得告诉你,随着受害者人数的增加,陈启星的病情当真一步步在好转。”张祺从文件夹最下面抽出一叠厚厚的医院病检化验单,“血癌晚期,保守治疗,基本就相当于被医生放弃。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但是从第一个小孩死亡的那天起,癌细胞忽然就停止了扩散,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陈景福那套取阴魄还阳魂的做法的确可行。”陆惊风食指的指节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副作用就是,会被阴魄孕育的鬼婴反噬。”
  “嗯……不过,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恶灵居然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茅楹匪夷所思。
  陆惊风迟疑地拖长了音调,“唔——难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没见过不代表就不存在……”
  “那不都成大罗神仙了?”
  “存在。”
  这时,屋里响起一道软糯的女声。
  张祺闻声看到一张陌生的新面孔,“咦?这就是老陆你说的新组员吗?林……林什么来着?”
  “你只需要知道她姓林就好。”陆惊风微笑回应。
  不要问他,他不是很想介绍这位新组员操蛋的名字。
  “好吧,林小姐,有什么看法尽管说。我们都不是外人。”张祺从善如流。他长得白净,天生一张笑脸,说话也和和气气,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要怎么领导那个满是兵匪气的重案组。
  看得出来林谙因为之前在地铁里捉弄了陆惊风一把,心情很愉悦,一高兴,知道什么也就不故意卖关子藏着掖着了。
  “只要灵体的念力足够强,凡事皆有可能,它们能杀人,自然也能救人。只不过……好事不白做,交易方会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个医生不就死得很惨吗?而且,表面上看起来是好事的事,也不一定真好。那个陈启星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张祺的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乖祺?”茅楹第一个察觉出张祺面色的异常。
  张祺看了她一眼,严肃的神情顿时柔和了下来,他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刚刚得到的消息,那个陈启星,在医院病房里突然不见了。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各项身体指标也正常,我们组两位同志还守在门口,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没了?”陆惊风掀起眼皮,“跳窗逃逸?”
  “二十三楼!你敢跳?”张祺刚刚就因为这事儿被汪泽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愁容满面,“他妈说,一同消失的还有一根玉简,陈景福从祖坟里刨出来的。”
  “什么玉简?”
  陆惊风跟林谙同时开口,彼此对视一眼又纷纷嫌弃地扭头。
  “我也没亲眼见到啊。”张祺惋惜地摊了摊手。
  茅楹翻了个白眼,“那你说个毛啊……”
  “别急。”他掏出手机打开图库,“实物是没有,但我从陈景福老婆那里要了张照片,你们将就着看看。”
  手机放在圆桌正中,几个脑袋扎堆儿凑过去。
  那是一根泛黄的白玉简,玉面雕刻着古老繁复的花纹,由于经年累月的磨损,花纹很不清楚,陆惊风只能依稀辨认出一点五行八卦的边角。除开花纹,正中应该是一排竖着的古汉字。
  “我可能得去配副眼镜了。”陆惊风盯着研究了半天,眼睛发花,视物重影。
  张祺把希冀的目光转向貌似懂得很多的林小姐。
  林谙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诶,你们不觉得就宽度而言,这玉简其实更像是一块死人牌位吗?”茅楹撑着下巴,突发奇想。
  “你还真别说,我刚刚也有这种感觉。尤其是中间那行字,像是逝者人名儿。”陆惊风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是有点像。”林谙沉吟。
  “得,算了,一张照片也看不出个什么来。我们这边还是先找人,找到人,也就找到了这个不知道是玉简还是牌位的东西,到时候再说吧。”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没个结果,张祺索性收了手机,“说吧,你们今天来,要赖美京案件的记录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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