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裴嘉宪止步,遥望着东内那投照在夕阳下,高高的宫墙,若有所思道:“贤王妃一人干不得这事儿,三哥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孤觉得此事跟杜姑娘,以及萧蛮脱不了干系,你到西华宫与丽妃吃顿饭,然后尽早回王妃,孤今夜,必得把萧蛮给扯出来。”
  罗九宁顿时就得意了:“你那亲亲的小表妹,今儿你才发现她不是头小绵羊了?”
  若非壮壮聪明,岂不是此时连命都没了。
  “不是说从来不曾见过么,那怎的长公主会说,你还到齐国府吃过茶,那茶还是杜姑娘烹的呢?”罗九宁的吃味儿在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吃味,反而得意洋洋。
  壮壮不知道娘亲为何一幅气冲冲的样子,有模有样,也就学着抱着了小臂膀儿,哼了一声,扭过了脖子。
  “阿宁,幸得太后的耳朵不够长,不曾听到你这番醋凉凉的话儿,否则的话,大约她得到皇上那儿告上一状,说你心胸狭隘,不配为后。”夕阳下,逆着光,裴嘉宪笑的格外揶揄。
  罗九宁又岂能不明白,她的儿子大约没什么问题了,皇帝和太后,不,应该说整个后宫的眼睛,全在她一人身上。
  自从先皇后郑氏之后,太后和皇帝如今对于几个儿媳妇,明面上看似松着呢,实则,那眼光都是穿过针眼,再来审夺她和烨王妃的。
  原本,没有被杜若宁奚落过的时候,罗九宁对于那个皇后之位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心,也从来不曾肖想过。
  但是此刻,她怎么觉着,自己若不能凭已之力,叫太后和皇帝选中自己,便杜若宁也得将她给笑话死?
  而且,敢拿俩皇子的性命作玩笑,虽说贤王妃一力担下了错儿,但这事情,罗九宁又岂能善罢干休。
  第109章 帝心难测
  丽妃的小膳房,向来膳食作的比太后娘娘北宫里的更地道。
  而且,一心认定小壮壮在东内是受了委屈的,她自然是亲自在膳房里盯着,命人作的,也全是壮壮最爱吃的菜式。
  有给罗九宁熬的冰糖燕窝羹,亦有给壮壮熬的红稻米粥,牛乳菱粉蒸的香糕,闻着就是一股子的奶气,正是壮壮最爱吃的味道,还有螃蟹酿的小饺儿,只有指肚大小,小壮壮一口一个,吃了个胃口大开。
  还有一味云片火腿,壮壮也顶喜欢,站在桌前,边吃边跳,小屁股肉嘟嘟的,惹得罗九宁总要伸手过去,摸上一把儿。
  “贤王妃也真是愚钝,老三天姿本就不行,她把这宫里的孩子全杀完了,就能轮到她家那三个反骨了?”丽妃骂起人来,嘴可是一点儿也不消停。
  说着,她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儿子和大孙子。
  儿子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龄,眉温目润,唇薄而肤白,仿似一块美玉一般,孙儿就更得意了,肉嘟嘟的,相貌生的可爱不说,胃口好,还是个贼机灵的小鬼头,才两岁的年纪,就知道躲起来自救。
  丽妃愈看愈欢喜,见壮壮爱吃那蟹黄饺子,填鸭子般一只只的给孩子喂着。
  “母妃,今日下了好大一场冰雹,父皇又赶着风雨去了趟北宫,估计那腿疾又要犯了,难道你就不该去看看?”裴嘉宪属龙,丽妃属兔,龙兔相见泪交流,这俩人是天生见了对方,就看不顺眼的属性。
  丽妃到底是这宫里,比太后还要真心疼爱皇帝的人,一听裴嘉宪这般说,便膳也不肯再陪着儿子用,招了阿福过来,又特地命宫人们装了几个食盒,一路趁着凤辇,摇摇摆摆便往东内去了。
  虽说如今在宫里,皇帝特赐凤辇,便西华宫的一应起居,就连月例,也是皇后的份例,但是,废后虽去了份位,但依旧居于南宫之中,而烨王的生母德妃,虽说早已老去,也不再侍寝,而且自请入了相国寺在修行,但是皇帝真要再度封后,只凭丽妃的性子,和她在后宫中的为人,是无论如何也排不到她的。
  不得不说,这大约能成丽妃此生的遗憾。
  且说这厢,壮壮吃完之后,也是久不见娘亲,缠着罗九宁要抱,要她陪着玩儿,一会儿又要她陪着讲故事,一刻也不肯消停。
  “壮壮,放开你娘,咱们该回出宫,回王府了。”大约是个男人,都会嫉妒儿子和娘亲之间如此亲密的关系。
  壮壮歪着脑袋在罗九宁怀中,摇头晃脑:“不要。”
  “为何不要,你和琮儿两个不是还在东内吵架,打架,回府去,爹爹教你打拳。”裴嘉宪说着,就比划了两手,这个,向来是壮壮最喜欢的。
  但壮壮依旧坚定的摇头:“不要,我要哥哥。”
  这孩子,才不过两天,他跟裴琮两个打着打着,倒是打成知已了这是。
  裴嘉宪顿时也就笑了:“可是你娘也想回去。”
  “娘也不要。”壮壮道:“娘也要跟哥哥玩。”
  罗九宁笑道:“莫说壮壮,在给太后娘娘的药配好之前,我也不回去。”
  她好歹也跟裴嘉宪作了两年的夫妻,在揣摩他的性子上,大约比丽妃还能揣得透。在他眼中,一个女子不论再怎么有野心,再怎么长袖善舞,终不过是个女子,高墙圈禁起来也就完了。
  而五皇子想要杜若宁,那么,砍断萧蛮那条臂膀,把她放到五皇子身边,便是个最好的结果。
  总之,他与这世间的男人一般,对于女子,总有种过份的轻视。
  可罗九宁从不曾轻视过杜若宁,而且,她觉得,五皇子天性单纯,虽说傻了一点,但岂能因为他傻,就把个过分精明又有野心的杜若宁配给他?
  “你当真不回?”裴嘉宪挑眉,瞧着颇有几分气恼。
  罗九宁搂着儿子,道:“只要皇祖母不发话,我就不回。”
  裴嘉宪于是伸手将儿子捞了过来,哄道:“壮壮,跟爹出去一回,爹陪你找你琮哥哥去,可好?”
  有了哥哥忘了娘,壮壮立刻乐的大叫:“好,好。”
  罗九宁眼睁睁看着儿子走了,转身进了里间,坐在丽妃每日总爱荡一荡的,那藤质秋千上,晃了两晃,见旁边的几子上摆满了桑椹与樱桃,这些五月才有的鲜果,遂抓了枚樱桃过来,一口咬破,紫红色的汁液,甜的直咂舌头。
  歪在秋千架上,闭上了眼睛,罗九宁心里其实也在揣度。
  按理来说,太后要试她和烨王妃的人品,烨王妃也非是心胸狭窄的小人,就是偏心眼一点儿,肚量小些,她在这方面,比烨王妃更过分,所以这个分不出伯仲来的。
  这时候,皇帝必定要搞出一件事情来,度二人的贤德,以及胸怀,和临遇危难时的处理能力。帝王心难测,就不知道他到时候准备要怎么试了。
  忽而脚踝一痒,罗九宁蓦然睁开眼睛,便见裴嘉宪屈着一膝,就在秋千前面跪着。
  “要死,你跪在这儿,叫那个婢子进来瞧见了,传出去,岂不是要叫这宫里的人笑我是只河东狮?快起来。”罗九宁悄声叫道。
  裴嘉宪两瓣薄唇微勾了勾,道:“你要知道宫人进来要笑话,那就不要叫,叫了不是更要惹得她们进来。倒是阿宁,你躺在这儿,就不知道这秋千是用来作什么的?”
  罗九宁也觉得这秋千造的它有点儿别致。
  就比如说,秋千这东西,向来都是置在外头的,谁往寝室里置个它。再说了,寻常的秋千也只有两藤而已,这秋千却有四只,而且是专门从梁上吊下来的,每一条藤上都缠了细布,秋千下面也非是她小时候常荡的油木板,反而是一块上好的紫檀春凳,上面又铺着油席,软褥,说它是秋千,倒不如说是条会晃的春凳。
  而且,相比于别的秋千,这秋千也太高了点儿,她是跃着,才能坐上去的。
  才吃了枚樱桃的功夫,裴嘉宪忽而抄手一捞,罗九宁呀的一声尖叫,两条玉绵绵的腿儿就全坦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现在你可明白了,这东西是用来作甚的?”才把儿子哄出去,也不知他多久要闹,要追进来。
  裴嘉宪此时当然心急……
  “松开。”裴嘉宪哑声道:“再不快些个儿,你儿子就该闹了。”
  罗九宁叫裴嘉宪逗了个死去活来,又生怕婢子们经过窗外要瞧见,哀求道:“求求你,快些儿行不行?”
  “痒了,想我肏你呢?”
  “你,你可不能再说这种荤话儿……”
  直到最后完了事儿,俩人皆是一抹黑,裴嘉宪摸黑点了灯进来,罗九宁才知自己又叫他给骗了。他整整儿弄了一个时辰,从太阳落山到明月高起,就没个完的时候,偏还说自己不过是浅尝辄止,速战速绝。
  西华宫所有的婢子,全给他差到了外头,而壮壮儿呢,早叫他送到北宫,送到裴琮的身边,叫跟裴琮两个一起顽儿去了。
  裴嘉宪特地吩咐过的,膳房里熬了玫瑰花粥来,俩人起来之后正对坐着吃呢,本是伺候着丽妃的阿福进来了。
  王爷王妃对会着吃粥,王妃是一碗里面加着南珠、玫瑰、牡蛎等物的花粥,而王爷的碗里,则只是一碗金黄而糜的糜子粥而已。
  阿福惯会伺候人的,一看王妃蜷坐在胡床上,两腿颤颤,面似芙蓉,再一嗅那味道,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王爷亦是盘膝坐在胡床上,两道玉眉冷冷,只问了阿福一句:“如何,你盯的人可曾出去乱走动过?是去过何处?”
  阿福看了一眼王妃,不好说。裴嘉宪道:“直言便是。”
  阿福这才道:“那杜姑娘一直呆在北宫之中,除了跟着烨王妃和贤王妃去过一回太极殿,就再不曾出去过。奴才隐隐听来的消息,北宫中的人传言,说贤王妃出了事儿,她险些儿就割腕自杀,还是王姑姑发现的早,给拦住了。”
  裴嘉宪推了粥碗儿,拿帕子揩了唇,道:“罢了,你们继续盯着她便是。”
  阿福领命退了出去,他甫一出门,罗九宁便是噗嗤一声笑。
  “如何,你觉得孤抓不到萧蛮?”裴嘉宪掀了掀眉头。
  但确实,为着个萧蛮,他如今已经火烧眉毛了。萧蛮不止在宫中有眼线,能够神出鬼没在太极殿劫人,更叫裴嘉宪气恼的是,他迄今为止,都逮不到他。
  这证明,宫中肯定有萧蛮的内鬼,但是那个内鬼并非是杜若宁,因为杜若宁入宫也不过一日的时间。
  要找到那个内鬼,反而是比处理杜若宁更着急的事儿。至于杜若宁,裴嘉宪确实,从来不曾将她真正当成个敌人,或者说对等的人来看过。
  他非得把萧蛮和他的眼线,全从这皇宫里揪出来不可。
  罗九宁还要往太后宫中去,这厢与裴嘉宪别过,带了几个小宫人,一路两腿发软,虚虚浮浮,进了北宫,便听说太后娘娘早已经歇下了,至于壮壮,则是跑到烨王妃那儿,和裴琮两个睡去了。
  北宫之中,两个孙媳,两个重孙,太后这正殿之中,夜来弦歌浅浅,孩子们的笑嚷之声入耳,分外一种儿孙满堂的和乐。
  “太后娘娘,皇上叫奴才来问一句,早上才有贤王妃伸手,意欲害两个孩子的事儿,怎么到了夜里,您反而把禹殿下送到烨王妃跟前,就叫他与琮殿下一起歇息去了呢?”就在罗九宁进来的时候,其实太后还未歇下,正在跟皇帝派来的大太监柳航两个言谈了。
  太后躺在床上,因为褥疮而烦闷,倒是今儿杜若宁奉了她一个好法子,就是把大/麻的枝叶端儿上,欲结籽儿,又不成籽儿的,那叫麻贲的东西用烟点了,放在屋子里熏着。
  这东西熏起来,便能叫人昏昏欲睡,而人既昏昏沉沉欲睡了,自然也就不痛了。
  太后欲睡未睡,却也叹道:“他们是嫡亲的血缘,亦是骨肉之亲,裴琮和裴禹,如今瞧着只是两个孩子,长大了却是好兄弟。天下的事情不是一个人办成的,皇帝也不是一个人当的,没有兄弟,不信一姓的兄弟,难道说异姓的朝臣就可信了吗?
  你告诉皇上,贤王妃那样的毕竟少数,烨王妃要是不懂得谦让,或者说那怕给裴禹一丁点儿的气受,她便连为普通妇人的资格都没有,更甭提为皇后了。”
  所以说,处处皆是试探。
  为了试探烨王妃的胸怀,太后特地把壮壮给送去跟裴琮一起歇宿。
  壮壮难得又跟哥哥宿在一处,而哥哥还不捉自己的牛牛,格外的欢喜。而裴琮呢,经过前两日的磨擦,如今渐渐也喜欢上了这个大大咧咧,傻乎乎的,但又果断干脆的弟弟,俩人躺在一处,你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你听不懂,竟是玩儿的极好似的。
  唯独就是苦了烨王妃,对着壮壮这尊活祖宗,生怕他要出了什么意外,太后要牵怒到自己,守在俩孩子的榻前,竟是一夜未眠。
  第110章 闻风丧胆
  皇帝的贴身太监,亦是东内并太极殿的大总管柳航,一直在西华宫外等着。
  肃王妃前脚往北宫去,肃王殿下后脚也就出来了。
  五月的月光仿如白练,碎玉而泄,染在他脸上是象牙色的冷白。
  柳航见裴嘉宪一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肃王殿下,从东内到太极殿,所有的暗卫与内侍、太监们,奴才一并都查过了,按理来说没有问题,但是,您徜若要亲自审问,奴才立刻安排。”
  东内出了奸细,柳航自己亦是如临大敌。
  原本,他投靠的一直是烨王裴钰正,但是这两日来察颜观色,他渐渐儿觉得烨王或者已经叫皇帝给弃之了,如今皇帝最想立的太子,当是肃王裴嘉宪。
  奴才们,趋强是他们的本能。所以,柳航立刻调转舵头,就迎上了裴嘉宪这个,未来极有可能为储君的皇子。
  “孤不必审他们,也没有那个时间。不过,你多调拨些人手在太液池畔,叫他们严密监视着蓬莱仙境。”
  蓬莱岛,宫中太液池中唯一的岛屿,上面的蓬莱仙境,原本只是皇帝暑天时消闲,避暑的地方,但是如今,那地方关着废太孙裴靖。
  虽说太孙被废,但皇帝于他的血缘之情犹在,为防别有用心之人再度刺杀裴靖,皇帝于是把他给养到了蓬莱仙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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