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也不知为甚,裴嘉宪于外三日也笑不了一回的人,但凡回到内院,叫这憨闷闷的小王妃哄上一回,总能由心的舒畅,便那眉眼,也笑的格外俊雅。
  为了能够讨好裴嘉宪,罗九宁也是使出了混身懈数。
  既说要亲自熬粥,少不得就要亲自洗手下厨,来熬上一锅腊八粥。
  就在她正院的后面一排罩房里,王伴月替她设了个小厨房,虽不及大厨房大,但只要外面采买进来的东西,凡是好的,王伴月都要差人送上一份进来。
  陶家世代行医,便家里吃的,自然也以药膳居多。所以,罗九宁熬粥的时候,除了糯米、粳米和各类干果熬了一碗软滑香糯的腊八粥之外,另外吩咐着苏嬷嬷蒸了一锅麦仁饭。麦仁饭里的麦仁,是头一年的青麦仁,只舂麦皮而不碾碎麦仁,而后,再煮一锅清汽羊肉,煮到羊肉褪骨时,拿羊汤将麦仁煨熟,再将羊肉切成丁儿,同煮一锅。
  羊肉鲜滑透烂,麦仁因尚是青瓤,还未挂粉,嚼起来一股子筋弹弹的味道,吃起来满足筋道,恰恰,还是一道驱寒的良品。
  第39章 虚情假意
  小壮壮如今也有六个多快七个月了,虽说爬的不甚好,但如今已然能坐得稳稳儿的。
  而且,六个月之后,孩子于吃食有了喜好,如今是见什么馋什么,坐在床上撕撕这个,抓抓那个,手里一只小拨郎鼓儿摇来晃去的。
  这孩子的精力极其旺盛,别的孩子中午吃罢了奶,至少要睡上一个时辰,下午才有精神起来闹腾,但这孩子中午从来不睡,奶妈也是给他折腾困了,此时正歪在床上丢着盹儿了,忽而,就见小家伙咧着嘴笑了起来,嘴里叽哩咕噜,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胖奶妈道:“乖壮壮儿,咱别闹了,睡吧睡吧,啊。”
  壮壮才不肯听,小屁股一耸一耸,跃跃欲试,还是个讨抱的样子,扑腾着就准备往前爬。
  胖奶妈翻了个身子,叹道:“天下间也没你这么个精神的孩子,就睡上片刻又能如何?小祖宗,我求求你了,咱们睡会儿吧。”
  带孩子的人,便心里真疼孩子,到底不是自己的,就做不到手中时时有轻重,她忽而一把似是掐的疼了些,壮壮不笑了,但撇了撇嘴,倒也没哭,反而是身后一人冷声道:“出去!”
  这院子里女人虽多,男人却只有一个。
  胖奶妈一听这男人的声音,立刻就给吓的站了起来,侧首扫了眼重又绽了笑颜的小壮壮儿,欠腰福了一福,溜出去了。
  裴嘉宪于是坐到了床沿上。
  小阿媛小的时候,因为他一直征战在外,甚至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但这一个,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望着他时,裴嘉宪却是怎么也厌烦不起来,要说为甚,大抵就是因为这小家伙他实在是总是笑的太讨喜了些。
  “小兔崽子,你可知道就是你,害苦了你娘,嗯?”裴嘉宪轻声问着,见小壮壮笑的口水几欲垂出来,连忙自自己袖中抽了块帕子出来,替他揩了揩。
  小壮壮定定儿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他看起来跟这院子里常来常往的女子们全然不一样。当然,跟偶尔悄悄溜进来看他的胡东方叔叔,也完全不一样。
  他看起来高大,威严,面貌俊美,两道眸子格外深邃。
  不过,他的目光很不善。但因为娘亲待他总是和蔼,这小家伙就笑的更欢了。
  “孤小的时候,大抵也就跟你一样,笑的这样欢实。但是,小家伙,便任你笑的再好,不喜欢你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笑而喜欢上你的。”裴嘉宪望着这笑呵呵的小家伙,莫名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来。
  丽妃跟她的生母宋金菊一样,不,应该说还没有宋金菊的智慧,空有一幅美貌皮囊,剩下的,就全是宋金菊打小儿惯出来的骄傲和任性。
  她为了能得到皇帝的宠爱,听皇帝说起皇后教子有方,遂自作主张的,就把自己生的儿子送到了皇后哪儿。
  裴嘉宪尚且记得,自己每每到丽妃处去请安时,丽妃总是说:“乖儿子,笑一个,让母妃瞧瞧你笑的好不好。”
  裴嘉宪于是努力的笑着,自以为果真只要自己笑的好看,母妃就会把他留在她香喷喷的,暖融融的怀里,而不是送到皇后那冷冰冰的南宫里去。
  但事实上,丽妃嫌他哭,嫌他笨,总怕皇帝见了他要不喜,巴不得他快快儿的离开。
  而裴嘉宪总还要装出个笑的样子来,一直望着丽妃,直到他被奶妈抱着走了老远时,还在笑。
  “不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呢?”裴嘉宪自言自语着,凝神半晌,忽而便听外面陈千里的声音:“王爷,属下有事要面禀!”
  “进来说。”裴嘉宪道。
  这是王妃起居的西偏殿,便陈千里,也不能进寝室,裴嘉宪于是转身出来,坐在了隔间里檀木雕花的椅子上。
  “属下从五皇子处得来的消息。明儿夜里,太孙殿下伪作流匪,想要在城中大闹,显然,就是想趁乱把王妃给劫走。”
  裴嘉宪轻轻儿笑了一声,道:“那就叫他来劫,孤倒要看看,届时捉住了往皇上跟前一送,他们东宫还有什么脸面。”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流匪,流匪就是裴靖假扮的。
  在洛阳城守了整整一个半月,他也知道自己再守下去,徒劳无益,这是准备要硬攻了。
  而裴嘉宪一直以来等的,恰就是裴靖的硬攻。他要籍此坐实皇太孙的谋乱,便可以座实东宫之罪。东宫在中秋时阴他,沉寂一年,这也算裴嘉宪的反将一击。
  俩人正说着,忽而殿中闷哼哼的就是一声啼哭。
  “怕不是孩子在哭?”陈千里有些疑惑。
  裴嘉宪道:“无事,殿中自有人在照看他。”
  言罢,俩俩对视了一眼,裴嘉宪忽而就想起来,罗九宁那寝室之中所有的人都叫他给清出去了,哪还有什么人?
  他顿时站了起来,少有的慌张的,一把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而紧接着,与苏嬷嬷,苏苏秀几个熬好了腊八粥,齐齐儿的涌了进来。
  偏偏就在这时,小壮壮也不知何时摔到了地上,头上还碰了老大一个包,而裴嘉宪就在眼前站着。
  屋中就只有他一人,孩子还在地上,苏嬷嬷先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苏秀也莫名的有些怕。毕竟她们皆是知根知底的人,大家不怕别的。
  就怕王爷忽而起了杀心在这孩子的身上。
  独独罗九宁倒还冷静,示意苏嬷嬷带着苏秀去摆饭,她走了过去,将儿子抱了起来,在怀中颠哄了哄,于他那磕起来的大包上轻轻儿的吹了吹,便温声儿的笑道:“咱们壮壮多虎的孩子,不过就磕了个包而已,吹吹就不疼啦,是不是啊。”
  小家伙此时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还想撑个笑出来,只可惜到底疼的慌,想撑也撑不出个笑脸来。
  “娘与那个人一起吃顿饭,咱们壮壮儿乖,好好儿在隔壁睡上一宿,等着娘,好不好?”罗九宁依旧是轻声的,哄着儿子。
  小家伙吸腾着鼻子望着裴嘉宪,嘴巴依旧撇着,却是垂下了眸子,看来,他是愿意的了。
  “既是孤的儿子,何不留下一起吃饭?”裴嘉宪忽而就说道。
  罗九宁怀中抱着儿子,一脸的戒备,却也毫不犹豫的说道:“好。”
  一起坐在一张桌子前,这才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人,也恰应了今日景儿,腊八,可不就是全家团圆嘛。
  小壮壮已有六个月,该到馋饭吃的时候了,望着琳琅满目一桌子的菜,小家伙不住的咂巴着嘴儿,全然就是个想要吃的样子。
  罗九宁不敢给孩子多的,自粥碗缘边舀了一丁点儿不含米的汤汁儿来给小家伙舔了,小壮壮立刻咂巴着嘴儿,脑袋追着那只勺子,抢都抢不过来似的。
  小孩子的胃本身就小,一回也不敢给多吃,浅浅儿的给他舔了几勺子,瞧着孩子困倦了,她才把孩子抱到隔壁,让他去跟奶娘睡了。
  转身再进来,她道:“王爷可要沐浴,妾身叫苏嬷嬷率着人,把水抬进来?”
  裴嘉宪自来习惯在外头沐浴的,淡淡说了声不必,便转身进了里间。
  罗九宁转身也坐到了床侧,将末尾一侧的暖帐自银钩上摘了下来,柔声问道:“王爷是想妾身躺在外侧,还是躺在里侧?”
  裴嘉宪于是往时挪了挪,罗九宁顺势儿的,也就躺到了外头。
  侧躺下来之后,她一手支着下颌,见裴嘉宪反手要熄灯,颇有几分怪怨的,就柔声说:“就不能叫妾身在灯下,好好瞻仰瞻仰王爷这幅仿如潘安般的容颜?”
  裴嘉宪生的俊貌,但自来最讨厌人称赞自己的相貌,就仿佛因此,人们就会忽略了他的能力一般。
  但叫罗九宁这样盯着,他不知为何,竟神使鬼差般的就停了手。
  “咱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妾身永远记得王爷当日拜堂时的样子。”灯下笑焉焉的,罗九宁忽而就柔声的说。
  躺在床上的时候,裴嘉宪不喜欢被人注视,但是叫罗九宁一双柔目盯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混身格外的舒适。
  “什么样子?”裴嘉宪于是笑问道。
  罗九宁眸子黯了一黯,她心里盘算着的,除了走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想要提醒裴嘉宪提防眼看就要发生的匪乱。
  而且,毕竟嫁过来一年了,他于她有颇多的容忍,从她的失贞,再到孩子,这一番又一番的,她也想今夜好好儿的待裴嘉宪一回。
  从今往后,便可以山高水阔,两厢诀别。
  第40章 蓄势而战
  府外,陶家。
  陶七娘临窗点了一盏豆灯,埋头望着封信。信是罗九宁寄来的,絮絮叨叨儿的写了好多,全是说壮壮儿如何会翻身了,会爬了,会笑了会闹了。
  连着写了两大页的纸,陶七娘从头翻到尾,一瞧没了,不由叹气:“看的正欢着呢,竟就没了。”
  在信的末尾,罗九宁还补了一句,说自己会在王府里安安生生的窝冬,等到明年春天,壮壮儿近一岁时,再想办法出府,来看望她。
  她望着外面絮寡寡的天时,忽而就叹了口气:“也不知我的阿宁过的如何,壮壮儿过的如何。”
  老太太在炕上坐针线,难得倒是说了句:“阿宁她娘,当初你还想把咱们壮壮儿给弄没来着,如今倒是想他了。”老太太一辈子懦弱惯了,小心翼翼,在陶七娘面前声音都不敢大。
  “那是王爷认孩子了,若王爷不认,便如今把壮壮放在我面前,我依旧能下得了手,大不了一起死罢了。”陶七娘揩了揩眼儿,便见外面走进个男子来,身后亦跟着个老太太。
  这男人她认得,洛阳城的榜眼郎,如今肃王府的长吏,顾泽海。
  对着陶七娘深深揖了一躬,顾泽海伸手道:“大娘,这是我母亲,因家中无人照顾,暂且在您家住得几日,可好?”
  陶罗两家皆是心善之人,尤其罗老太太,立刻就招着手说:“可以可以,想要住多久都可以,快来吧。”
  顾家大娘比罗老太太还年青些,大约是因为病,反而还没有罗老太太的利索。
  张罗着一起上了热炕,罗老太太闲不住的人,就又跑到厨房里,替这顾家大娘张罗吃得去了。
  顾泽海为了能助罗九宁从王府中逃出来,雇了两辆车轴特地加厚加宽,还上过胶的大车,就是想着,自己要逃,母亲势必得死,真要逃,就得把陶罗两家,所有的人都一起带上。
  不过,他早知道明夜裴靖要假扮匪徒劫肃王府,趁着的,当然也是这个乱子。
  月明星稀,鸦声浅浅,寒夜的洛阳城中,除了几声乌鸦的鸹叫之外,连人的声音似乎都被寒夜给冻结了一般。
  老太太在厨房里燃起火来,青烟越过罗家的屋檐,顺风而走,走到肃王府外时,短暂的旋了个弯子。
  裴靖一袭青衫,戴着斗笠,缓步走在王府高高的围墙之外,埋伏了重重人马,一手按着剑柄,正准备要发号施令。
  一年前,他轻信了父亲的谎言,自以为父亲真的可以对付自己那位野心勃勃,却又军功显赫的四叔,于是安静以待。
  殊不知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深爱的女子却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欺凌,利用,深陷于泥泞之中,他却碍于太孙的身份,什么都作不了。
  而此刻,他就准备好背水一战,孤注一掷,要劫人了。
  和着那股子青烟缭缭,越过高高的围墙,府内第一重院子便是茵草斋,傍着一整大片的西水塘,夏日或者好风景,但到了冬天,湖面结冰,周围一片萧瑟,要多寒冷有多寒冷。
  不过,王伴月自来清冷性子,守着一处荒斋,倒是过的很自在。
  而另一处,清香楼内,陈千里盯着个下巴尖尖,模样俏丽,约有二十左右的女子,忽而就给了她一巴掌:“快说实话,王妃那天夜里到底在何处,再不说,老子生吃了你。”
  那女子咧嘴就笑了起来:“来呀,你们肃王府的人向来不是不要脸么,我倒要看看,你今儿真能生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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