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已经离开了火车,完全陌生的小城镇,从建筑物到人都是脏兮兮黑黢黢的,写满了贫穷与破败。
  胃里一阵绞痛,高雨笙不由自主地蹲下去,眼前一阵阵地晕眩。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身体已经饿到了极限,没有力气了。
  男人见他耍赖,抬手就要揍,被女人拦了一下。
  “莫要打坏了,路还长,”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块火车站卖的那种劣质小蛋糕,递给他,“饿了吧,给你吃。吃饱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孩子抬眼看着那女人,血盆大口旁边有一颗巨大的媒婆痣,肤色枯黄,离得这样近差点把他吓哭了。严格的家教让他很难接受别人给的食物,但现在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拐卖了,不吃就得饿死。
  接过那块带着黑点的蛋糕,捡着能吃的地方咬一口。一股陈旧腐败食物的气息窜进口腔,让他一阵反胃,直接吐了出来。抬头看到十字路口站着一名穿制服的交警,正在吹着哨指挥交通,他立时顾不上胃疼,大声嘲那边喊:“警察叔叔,救命……”
  男人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两耳嗡鸣。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再醒来已经在农用三轮上,突突突地沿着山路进发。
  那是个很远很远的村子,到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沉。他被卖给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男主人是个驼背,媳妇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妈妈……”小小的孩子吃了些东西,终于有了力气,开始不停地哭闹。
  “别哭了,以后我就是你妈。”女人说着一口本地话,叽里呱啦听不懂,拿了个黑乎乎的毛巾给他擦脸。
  驼背进来看看,见孩子浓眉大眼俊极了,满意地嘿嘿笑,同样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
  点着油灯的黑屋子,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头墙上张扬舞爪。眼前的一切仿佛噩梦,两个吃人的妖怪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他,正商量着煎炒还是烹炸。小小的高雨笙再也忍不住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头一天女人还会哄哄他,实在哄不住就不管了。他试图逃跑,被驼背抓回来一顿打。两人上地干活,就用绳子把他拴在院子里,扔一个硬馒头。
  高雨笙坐在树根上,看着脚边那比石头还硬的食物发呆,小声念着:“妈妈,爸爸,我家住在西城区明山路三十五号,我叫高天赐,我妈妈叫叶蓉,我爸爸叫高……”
  “扑棱棱”,蹲在篱笆上的鸡突然飞走,一颗小脑袋从篱笆那边冒出来,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过来。那是个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子,白得像爷爷用的那盏薄胎瓷,跟这黄土碎瓦砾的山村格格不入。
  小哥哥左右看看,直接翻了进来,蹲下歪头看他,用当地土话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不哭”之类的。
  高雨笙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哥哥,你放我走好不好?我家不是这里的,我想要妈妈。”
  小哥哥微微蹙眉,学着他的话:“妈妈?走?”虽然说得很慢很艰难,但发音异常准确。
  高雨笙微微张大了嘴巴,脸上的那颗泪珠顺着下巴滚落,砸在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对方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鸟蛋,还是热乎的,塞到他的手里,满眼含笑地看着他。
  “给我吃的吗?”高雨笙比划了一下往嘴里塞。
  “吃……嗯,吃!”小哥哥普通话学得极快,拿过鸟蛋剥开颗,放到他嘴边。
  他确实饿坏了,两三口就把小鸟蛋给吃了个精光,吃得太快就噎住了,鼓着嘴巴闷声咳嗽,却舍不得把食物咳出来。
  小哥哥站起身,拿起水缸里的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快步跑回来给他喝。清甜的山泉水缓解了干渴,也成功让他咽下了那颗救命的鸟蛋。
  头顶突然被摸了一下,抬头看过去,正摸他脑袋的小哥哥满眼好奇,摸完尤不过瘾,单手撑地凑过来如野兽一般嗅了嗅。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高雨笙拉住那人的手,暖暖软软的,让他暂时忘了周围的恐怖,忍不住越攥越紧。
  “名字?”小哥哥眼带疑问地看他。
  “名字,天赐,”高雨笙指指自己,再指指他,“名字。”
  “天赐。”小哥哥跟着念,然后指着自己,说了一个他听不懂也记不住的词。似乎意识到他听不懂,小哥哥笑笑,没再多说。
  但他依稀好像听见一句:“不怕。”
  天赐……不怕……
  高雨笙骤然睁开眼,火车、山村、黑屋子、狗绳子统统消失不见,眼前是他的花园洋房卧室。阳光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照进来,驱散了梦魇。
  “呦,醒了,”翟辰从门缝里冒出半颗脑袋,看到他坐着便大方地推开了门,一把将窗帘拉得大开,“你说说你,恐高还敢玩这么刺激。以后,你的活我可不敢接了。”
  “你昨晚上没走?”
  “嗯。”翟辰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卧室。
  “舅舅怕你发烧,”翟檬檬突然从床尾冒出头,好心给一脸茫然的高叔叔解释,“他说小孩子被吓到,容易发烧。”
  翟辰去而复返,肩上甩着背包,单手将孩子夹到胳膊底下:“饭在锅里自己记得吃,我得去幼儿园了。哦对了,打今儿起咱俩的雇佣合同就结束了啊。”
  “……”没等高雨笙再说话,那人已经脚下生风地跑了。
  锅里煮了两枚鸡蛋,高雨笙捞出来握在手中。哥哥明明已经认出他了,掉下去的瞬间,分明听了一声“天赐”,怎么转眼就落荒而逃了呢?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显示为“电视台”。
  “高先生,您之前报名参加的《风里雨里侯佳音》节目已经排上了,三天后录制,请您准时参加。”
  《风里雨里侯佳音》是个电视台寻人节目,专门帮助走失儿童找亲人的。高雨笙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半年期曾报名了这个节目,让他们帮着找哥哥。
  高雨笙:“找到了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通知您上节目,那就有80%的可能是找到了。”工作人员诚恳地说,这种上电视的节目,失败率不能太高,不然就没人看了。既然通知嘉宾前去,大部分都是找到了,没找到人也有准确的消息。
  高雨笙捏碎了手里的鸡蛋。
  幼儿园依旧是往常的样子。翟辰取下挂在电驴把手上的早餐,递给对面家属院的门卫杨大爷。
  “你可算来上班了,有日子没见你。”杨大爷笑呵呵地接了。
  “您可别瞎说,我天天都在。”翟辰睁着眼睛瞎胡扯,坚决不承认最近出勤率偏低。
  幼儿园老师的工作是机械而无聊的,哄孩子间隙,大家时不时聊几句最近的新文。
  “咱们这里竟然有邪教,太吓人了。”
  “可不是么,这些人真疯狂,冲到明顿大厦去放烟火,怎么不上天呢?”
  那天发布会有现场直播,不过直播是固定机位,在现场乱起来之后就停了,堪堪录到了天罚者放烟火。现场的骚乱引来大量网友关注,那天的烟火城里的人都看见了,消息捂不住,警方就索性公布了真相。
  邪教的嚣张做派轰动社会各界。全市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邪教清查活动,好在警方已经端掉了所有窝点,刚刚开考就写完了答卷。
  “现在的变态怎么这么多,我在几天回家都担心被人尾随,时不时地往后看,都有点神经质了。”米老师愁眉苦脸。
  关于李婷的真正死因,也随之公布了出来。说是前男友信了邪教,尾随并与其他邪教徒合谋杀害。那些打了马赛克的微信聊天记录被标点地图的技术员还原出来,那些所谓的“受不了”“想死”,全是想跟王竞航分手但父母不同意而说的话。
  【妈妈:哪个男的不这样,忍忍就好了。】
  【李婷:我一天都忍不了。】
  【爸爸:人家那么有钱,脾气大点很正常。你自己收敛一点,不许分手!】
  李婷父母没有再接受采访,他们在得知女儿是被“金龟婿”杀害的之后到底有没有后悔,就不得而知了。
  “警惕点也挺好。”翟辰随口应了一句。
  米老师看看他:“要是你这样的跟踪尾随,我就不害怕。”
  翟辰挑眉:“你这就不对了,不能因为长得帅就赦免无罪啊。”
  “长得帅指不定谁吃亏呢,是你的话没准我就答应了。”米老师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自重,贫僧一心向佛,不沾女色。”翟辰单手做少林高僧手势。
  正值放学时间,许多家长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翟老师,你这么帅不找女朋友,太浪费资源了。”
  “我不找女朋友,不就是大家的共享资源了吗?”翟辰靠在栏杆上,跟几个孩子妈妈逗着玩。
  今天不用去接高总下班,本该觉得轻松的,心中却还是觉得不安。天罚者一共十八人,按照十八罗汉来排位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都参加了祭天活动,被警方一网打尽。恶魔都被关进了笼子,按理说不需要再担心了,可是……
  “呵。”一声冷笑突兀地掺杂其中。
  翟辰抬头,正对上高雨笙那双冷淡深邃的眼睛,提着的心蓦然落在实处:“这位先生,也来接孩子?”
  西装革履、英俊逼人的高总,站在一群妈妈、奶奶、爷爷中间,想不引起注意都难。众人纷纷看过来,甚至有人已经认出了他。
  “我来接你。”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刚刚听了“不沾女色”论调的家长们:“……”
  翟辰:“……”
  这熊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完-----
  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这句话出自《天龙八部》,阮星竹写在阿朱平安锁上的话。
  第32章 洋娃娃(1)
  高雨笙那天晚上去接翟辰, 主要是想当面谈谈继续保镖合同的事宜。
  “邪教的事结束, 袁小爱也进精神病院了, 你还要保镖做什么?”翟辰很是怀疑这家伙的目的。
  “我请你做保镖,本来也不是因为袁小爱。”高雨笙抿唇。
  “你放……”翟辰骂了一半,忽然明白自己先前的不安是因为什么了。天罚者是抓起来了, 那在高架桥上用射钉枪杀他们的那个人呢?
  卡车撞车,射钉枪杀人,这明显不是邪教的做派。高雨笙第一次提出要他做保镖, 是在收到拜星教“外卖单”之前!
  说是接翟辰, 高雨笙却直接把车开上了高架,往他自己的房子走去。儿童椅上的翟檬檬对于去哪里完全没有意见, 翟辰正在出神没有注意。
  “那你怎么不雇几个职业保镖呢?”那种职业杀手,就凭他一个兼职保镖, 很难保证高雨笙的安全,何况这小子算计太多, 根本控制不住。
  “我不要别的保镖,我只要你。”斩钉截铁的冷硬语气,终于有了几分霸道总裁的气势。
  “你那么有主意, 我可伺候不起, 都敢把自己当鱼饵钓邪教杀人狂了,就是超人也护不住你。”说起这个,翟辰就忍不住冒火。
  车里突然陷入沉默,路上的灯光照进来,将高雨笙紧绷着的脸上映得忽明忽暗。翟辰以为他会发脾气说出“男人, 你我之间还没完”之类的霸总语录,等了半晌却等来一句自言自语般的轻声:“我以后都听你的,别丢下我。”
  后半句几不可闻,但翟辰就是听见了。像是被什么细小柔软的东西扎到了心尖上,酸疼得厉害。
  过往种种,随着晚高峰的车流,在记忆的岔口汇聚。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惦念,被这一句可怜巴巴的示弱粘黏出来,再也藏不住了。
  晚上,翟辰哄睡了外甥,又把整栋房子检查了一遍。以前是防邪教徒,其实没有那么严格,但要防职业杀手,这个房子的安全设施显然是不够格的。
  前后花园需要装摄像头,落地窗得换防弹玻璃,还有报警器、煤气检测、自来水检测……
  把需要的东西写进备忘录里,路过主卧室门前,翟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除了那间锁起来的小屋,别的都看了一遍,就剩主卧了。这间其实最重要,为了雇主的安全,必须好好检查一下。
  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翟辰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屋里开着夜灯,在地毯上照出一片星星点点的光亮。遮光帘拉得严丝合缝,这对于夜盲眼来说很不友好。
  踩着地上的小星星,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翟辰看不到床的位置,膝盖“咚”地一下磕到了,差点栽倒。立时伸手撑住床头,避免砸到高雨笙身上,离得这么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屋里的灯骤然亮起,仰躺着的高雨笙眯眼看他:“你在干什么?”
  半夜偷偷看小朋友,结果把小朋友吵醒了。翟辰毫不心虚地站直了身体:“我来看看这屋里有没有异常。”
  高雨笙坐起来:“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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