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楚清菱向来刁蛮惯了,这一番话也不怕得罪楚琳琅,很显然这丫头别的地方不精明。但是对慕流苏确实是极为珍视的,她自然也感觉到了楚琳琅对慕流苏的敌意,登时虎着一张小脸不满的瞪着楚琳琅。
楚琳琅原本就是因为方才和沈芝兰楚清玄在一起商议事情,听到楚清玄的手下通报六公主和沈芝韵在茶楼起了冲突,这才顺路一块跟了过来。
如今见着了一个看不懂的慕流苏,心里已经极为多疑了,恨不得马上回府派人去将慕流苏和姬弦音的事儿打听清楚,自然已经没有去听说书的心情。
楚清菱虽然语气不太好,但是倒不妨碍他顺着梯子往下,当下又露出一抹豪爽的笑意:“琳琅恰好有事处理,今日确实陪不了公主,”说着便又对着楚清玄,沈芝兰,慕流苏分别道别:“如此,那琳琅今日就先告辞了。”
他的目光再次犀利的从慕流苏身上扫过,又很快收了回去。慕流苏倒是不以为然,她如今总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揍一顿,但是今日她的做法,已经足够让多疑的他战战兢兢几日了。
沈芝兰点点头,楚清玄象征性的的说了句:“今日劳烦楚兄多跑一趟了。”
楚琳琅虽然是荣亲王府之子,与他是亲缘关系,但他毕竟是皇子,倒是不用随楚清菱一样见楚琳琅一声表哥。
楚琳琅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衣袍上的雁破云霄图烈烈生风,慕流苏漫不经心的看着,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且让你再春风得意几天。
“说吧,你要去哪里听说书。”楚清玄自然不会放任楚清菱一个公主陪着已有婚约的慕流苏两人单独去听说书,若是这样,不仅是东宫娘娘,便是太子楚清越也会说他的不是。
如今他是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只能陪着她胡闹了,“沈相若是无事的话,不若一道前往,”
“乐意之至。”沈芝兰薄唇微张,声色不动,举止间皆是气度无双。
慕流苏微微侧眸,她是见楚清菱今日受了委屈答应陪她,楚清玄会去无话可说,只是沈芝兰也会答应陪着楚清菱胡闹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沈芝兰此人,清贵异常,确实不像是听说书的主,不过人家要去,她总归不能说什么的,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沈芝兰似乎也察觉到,目光也轻轻的落在慕流苏脸上。
他的目光极为清淡,但是就这么清淡的一眼,却又让慕流苏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她倒也不躲不避,下意识的勾唇一笑,皓月之姿,一笑生辉。
沈芝兰一时有些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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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不幸
“走,我带你们去小时候流苏哥哥常带我去的那家说书楼,”楚清菱见大家都没意见,又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意,上前一步拽住慕流苏的衣袖,便脚步愉快的带着三人往茶楼外行去,“听闻那里新来了一个说书先生,讲的可好了。”
任何朝廷都不乏文人墨客,自然也少不了街头巷尾说书的先生,若说大楚唯一独特之处,那便是大楚的说书是与茶楼相分开的,就比如方才慕流苏一行人呆的茶楼,确实就是喝茶品茗赏风景。
而大楚说书的先生,则是专门会开设一方说书楼,坊间的奇闻怪谈一直以来都不乏人听闻,真正的慕流苏小时候便经常拽着楚清菱听了不少说书先生的段子。
楚清菱带着几人进来时,这说书楼已经人满为患,显然是生意极好。慕流苏几人点了一个雅间,隔绝了外界喧嚷,向着看台上望去。
坐在看台一侧的青色长袍的说书先生见时辰差不多了,悠悠喝了一口茶,便掀了掀长袍下摆,手中拿着一块乌黑的醒木缓步上前。
台下的人见他起身顿时热情高涨,兴致颇为高昂的问道:“先生今日要讲什么样的故事呀?”
“先生素来爱讲帝都之事,我看今日必定又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王公贵族的秘密事儿。”
“想必是沈家小姐和慕家少年将军的风月之事吧!”台下年轻气盛的少年忽而笑着打趣道。
楚清菱一听,顿时一张俏脸黑如锅底。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正想发怒,此时看台上的说书先生走到一方长桌面前,将手中的醒木一拍:“诸位肃静,接下来,听老夫说。”
众人果然不再喧闹,齐齐望着这说书先生,说书先生老气横秋的摸了一把胡子,不急不缓的开口:“老夫今日不讲大楚帝都之事,老夫要讲的是,一年前在大燕香消玉殒的巾帼女相的故事。”
慕流苏原本漫不经心敲着窗栏的手一顿,散漫的目光忽而一凝,透出几抹锋利。
楚清菱暗自嘀咕了一句:“算你识相”又老实的坐回了椅子上。
楚清玄似乎也对这说书先生的话有了几分兴趣,转首对着沈芝兰同样是丞相身份的笑道:“竟然是大燕丞相的故事,沈相可是听说过这位巾帼女相的故事?”
“略有耳闻。”沈芝兰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关心,然而视野的余光却从忽然顿住手指的慕流苏身上一扫而过。
“大燕女相?大燕居然还有女子做丞相的?”有人不可置信。
“这有什么稀奇的,只要真有本事,管她男女,能兴盛一国不就行了。”有人嗤笑一声。
“确实如此,我听闻这位女相其人聪慧绝顶,胸怀丘壑不输男子,甚至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武功,的确是当今天下百年难见的奇女子。”
“此话当真?那大燕的女相当真如此惊才艳绝?”
“自然是真的。这位女相曾经以一己之力。辅佐了大燕原本并不得势的七皇子荣登太子之位呢,所以才能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燕丞相。那时候,女相似乎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吧。”
“若真像你说的这般厉害,她还正是芳华年岁,怎么就如此红颜薄命香消玉殒了呢?”那人追问道。
“这我哪知道,你听先生讲不就是了。我要知道我也去说书了真的是。”那原本说的滔滔不绝的男子一时噎住,隔了半晌才开口怼了回去。
……
台上的说书先生手中醒木又是一响,摸着胡子娓娓道来:“故事要从大燕凉城的寂家说起,寂家一门,乃是辅佐大燕太祖打下江山的百年望族。寂家世代人丁兴旺,到了这一代,寂家主母一共生了双儿一女,最小的女儿,取名流苏,寂流苏。”
“流苏?可不是与我朝英武将军同名?”说书先生这一停顿,看台下的一众看客都炸开了锅。
“确实呀,咋们大楚的将军可不就叫姓慕名流苏么。竟然会和一个女子同名。”
……
隔了整整一年,慕流苏才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如此完整的讲述出来。
寂流苏,那是她的名字呀。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名字。
隔了这么久,她刻意避开的那些痛入骨髓的回忆,如今都伴随着这三个字疯狂奔涌而来,如同决堤的江河之水,从她头上兜头而下,将她笼罩其中毫无喘息之力。
慕流苏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但是仅存的理智还是告诉自己,这是在大楚,她的身边不仅有楚清玄这个皇子,还有深不可测的沈芝兰。
她稳了稳心神,回头对着正听见名字齐齐投来目光的三人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意:“流苏未曾听过这位女相,不过我们二人名字相同,倒是的确有缘。”
楚清玄不疑有他,慕流苏流连边境六年之久,整日与秦军交战都来不及,哪有还空去关注大燕的什么劳什子女相。
楚清菱嘟着红唇,扬声道:“那个什么女相真好运,居然能和流苏哥哥同名,不过清菱相信她肯定及不上流苏哥哥一半风华。”
楚清玄看着眼前娇俏的丫头,如此刁蛮任性的一个丫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口一个流苏哥哥叫的那叫一个顺口,对着自己这个哥哥有时候都以本公主自称,在慕流苏面前却是从来不用尊称。
何况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这么多人,名字相同的多了去了,她居然还能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楚清菱这份心思,他作为哥哥都看不下去了,奈何这慕流苏却没有看出来,只当她是个妹妹宠着。慕流苏还与沈芝韵定了婚约,以楚清菱的性子,后面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楚清玄越想越不好,不由得直直摇头。
沈芝兰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慕流苏似乎确实毫不在意的模样,也就淡淡的转开了目光,又看向了台中的说书先生。
“寂家这个女儿自小聪慧,一岁便可以说文解字,二岁吟诵古诗,三岁已经能出口成章。寂家上下惊为神人,把这位千金宝贝的不得了。大燕曾流传这样一首打油诗。寂家有女初长成,凝脂玉肤娇颜色,仪容闺谋双盛世,踏破门槛求不得。可见女相幼年时候多少大燕才子贵族为其趋之如骛。”
光是听这一首打油诗中那句凝脂玉肤娇颜色便教的一种看客心生神往,显然这一句诗便点出了这个女相其实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在座的多是男子,听到美人的故事自然越发精神抖擞。
说书先生讲了一大串关于寂家小姐如何聪慧如何美貌的故事,举了不少事例,不一会儿便将寂流苏塑造成了个娇艳聪慧,美貌灵动的美人形象。一众看客都听得津津有味,信以为真。
故事扣人心弦,说的倒的确精彩,然而只有慕流苏自己知道。那说书先生所说的这些事,不过只有一两分是真的,其他全然都是胡编乱造凑成的罢了。
讲了小半柱香的时辰。那说书先生却忽而话锋一转,语气低沉的道:“然而不幸的是,在寂家小姐九岁这年,她却遇到了大燕的当朝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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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往事
就连这素未蒙面的说书先生都如此说她遇到那个人是一场不幸么?
慕流苏低低一笑,面容带着些许讽刺,不过她遇到那个人,确实是也如这说书先生所言,是一场……不幸呀。
“寂家小姐九岁生辰那日,皇帝亲自携了一众皇子入寂家道贺,寂家小姐那日却偷偷溜出去,出了差池掉进了湖,那时大燕七皇子还不得圣宠,被一众兄长为难留在府外,机缘巧合出手救下了寂家小姐。”说书先生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他兴致正好,也就说得起劲。
“七皇子救了寂家小姐,那岂不是英雄救美的一出风月佳事?”台下却有人不解的开口问道,“先生又为何说这是寂家小姐的不幸呢?”
说书先生抚着那一撮黑色的小胡子,高深莫测的道:“自然是因为寂家小姐的香消玉殒与这七皇子有关呀。”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燃得差不多的香烛,将手中的醒木又是一敲,面色正经道:“好了好了各位同听众,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今日的故事就讲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一阵意犹未尽,却也知道说书楼的规矩都是这样,一个故事断然不会一天之内讲完,虽然都很好奇这传奇女相与大燕七皇子相遇之后的故事,但是却不得不起身散场。
雅间内楚清菱也听得极为入迷,显然是极为欢喜这个寂家小姐的故事,有些恋恋不舍的冲着楚清玄道:“二哥,大燕当真有这么一位传奇女相吗?这样的一位奇女子,为何这么早便香消玉殒了呢?”
“即便是有,也不过是些坊间闲谈罢了,何况已经去世了一年之久,你又何必当真。”楚清玄摇摇头,似乎不以为意,就差没有笑话楚清菱如此当真了。
方才这丫头还因为与慕流苏同名的原因对这个寂家小姐耿耿于怀,如今倒是热心肠的又为其打抱不平了。
慕流苏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以她的能力,自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倒是沈芝兰端坐椅上,微微垂首皱眉似乎在沉思什么。
慕流苏心下有些异样,楚清玄也注意到了,便开口唤了他一声:“沈相,今儿说书先生已经走了,要明日此时才回再来,时辰也不早了,咋们也回去吧。”
沈芝兰听楚清玄说话,才缓缓回过神来,向着看台轻轻一瞥,见方才的说书先生已经收拾了东西退下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听众,便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几人出了说书楼,自然就分道扬镳,往皇宫自己各自的府邸行去。
青花敏锐的觉察道慕流苏听了书出来后,一路上的心情都很低沉。
慕流苏回到院落后派人去通知了慕嫣然通报了楚清菱和沈芝韵的事,便一脸倦容的靠着床榻皱着眉揉着太阳穴,似乎心情极度欠佳。
青花有些担忧:“主子你怎么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并慕流苏本人,所以并没有认为她和那大燕的女相有什么交集,会导致听说书影响心情,青花只当她是累了。于是便叫人呈上了晚饭,伺候慕流苏进餐。
慕流苏自然没有胃口,又不好拂了青花的意,草草动了两筷子便让人撤了晚宴,早早的躺在床上便睡了。
青花极为担忧的守在慕流苏门外,晚上被慕流苏的梦呓声惊到,紧张的推门一看,只见慕流苏面容痛苦的躺在床上,一双手指节泛白,紧紧拽着锦被,脸色惨白,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真什么,一直不停的摇头,显然是惊吓过度的模样。
青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慕流苏,顿时吓得丢了三魂七魄,急急叫了一声主子便冲了上去。
然而不待青花靠近,床上双目紧闭的慕流苏却是极为敏锐的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眸子极为锋利的看过来,竟是蕴藏着青花从未见过的森冷恨意。
青花一惊,心有余悸的叫了一声:“主子你醒了?”
慕流苏被她这一叫,才缓缓清醒过来,认出了来人是青花,她抬手将凌乱的发丝理到额头之上,痛苦的皱眉闭上了双目:“无事,梦到一些陈年旧事,你去睡觉吧,我无碍了。”
“可是主子你……”青花还想说什么,但是见慕流苏一副意志坚定的模样。顿时不得不妥协道:“青花哪儿也不去,就在门口守着主子,主子一定要珍重身子,有什么事儿直接唤青花青鱼便是。”
说着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慕流苏低着头,一手按着自己额头右侧的太阳穴,一手抵在柔软的锦被上,五指毫无意识的拽着锦被,努力将满腔恨意收敛,却怎么也隐不去凤眸之中的薄凉寒意。
想起今天在说书楼听到的自己的往事,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大燕还有人欠她那么多人命。她有幸能再活一世,一定要让那欠了她的人血债血偿!
那些流淌着的淋漓鲜血历历在目,一滴一滴似乎从未凝结,耳旁的惨叫声呼救声攥紧了她的心脏,慕流苏咬着唇,面色惨淡一件一件的回想着,本是身在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却犹如坠落在千丈冰渊,冻得她手脚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