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南颜瞬间坐直了身子,目光清正地左右看了看,道:“我们最后是什么情况?”
  嵇炀道:“我被南颐的影子控制,抱着你——”
  南颜及时阻止他描述具体细节,道:“这之后呢?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先前的修士一定也有试图进入这场戏中,试图破开黄泉镜的,但最后陷在南颐为银鲛女报仇屠城的余波里。
  那毕竟是化神修士,动起手来转眼间灭城屠国,哪怕是正面承受幻象,也是必死无疑。
  “你看。”嵇炀拿出一面中央有了裂痕的古镜,道,“南颐心性入魔,屠一城之人,好在我有秘法,先将你们二人的神识送出,等到他屠完玲珑京后,摘取力量大耗的黄泉镜,此地以后应无幻境限制了。”
  “这就是黄泉镜?”南颜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眉目。
  “是,好似因为南颐屠城时力量太强,黄泉镜被震出一条裂纹,暂时不能用,除非到了化神修士手里。”
  南颜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尾巴都冒出三条来,正抱着尾巴做噩梦的殷琊,一如既往地伸手捞了条温暖蓬松的大尾巴,舒舒服服抱在怀里,想到玲珑京事件始末,又难过道,“没想到这桩血案的原因是这样,那些修士确实该死,换了我,我只怕也会屠城。”
  嵇炀却徐徐道:“若换了我,我至少不会伤害阿颜半分。”
  “我哪有说你我……”南颜不禁把半张脸埋进狐狸毛里,小声道,“而且,少苍,我觉得那位逸谷先生,他……”
  “南这个姓氏不多见,你怀疑他是你舅舅,也就是说,幻境中提到的那位南芳主——”
  “我想应该……”南颜终于说出自己的猜想,“是我娘。”
  她来上洲不久,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上洲的形势,在上洲中,有三大主洲。
  天下第一大宗门,修者最高圣地“道生天”据子洲;赤帝南决云灭妖国,立赤帝瑶宫,据寅洲;真龙后裔一脉“敖氏”据辰洲。
  说是海外有十二洲,其实势力最大的只有这三洲,而赤帝飞升后,原本赤帝瑶宫,由其女继任,号为南芳主。
  想通自己的出身来历,南颜顿觉有点玄幻,如果她没有出家修心禁欲,这会儿怕是就要飘了。
  不过南颜也微微松了口气,道:“如果是这样,那当年带走我娘遗体的,多半是寅洲赤帝瑶宫的人,如此我也算有方向了。”
  但嵇炀却道:“不一定。”
  “少苍?”
  “玲珑京血案有疑点,南颐乃化神修士,为何偏偏来玲珑京的当天,正巧遇上斩妖大会,又正好斩的是他心爱之人。而偏偏在他来之前,他有一个‘好友’告诉他,有鲛人在作乱伤及无辜。”嵇炀继续道,“血案发生的时间是二十二年前,在这之后,你娘便去了凡洲,既然在凡洲生下了你,想必和辰洲龙主的婚事未成,这中间是否又有人算计?”
  “……”
  “如果这是一桩阴谋,那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人至少达到了三个目的,一,设计让南颐走火入魔铸下血案;二,南氏的人在辰洲杀人毁城,寅辰两洲的联姻自然无望,三,逼南芳主出走凡洲……甚至,你在鲸舟上说的你母亲去世的原因,可能不是病死的。”
  看着南颜逐渐变色的脸,嵇炀轻轻覆上她因愤怒发冷的指尖。
  “阿颜,现在开始,你不要轻信每一个上洲的人。”
  眼底的佛光数度明暗,南颜轻轻阖眼,压下心头的暴动,半刻后,南颜再睁开眼,眼中恢复一片宁静。
  “少苍。”
  “嗯?”
  她看了看嵇炀半晌,拉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小孩子似的拱了拱。
  “我都长大了,下回换你依赖我吧。”
  “……好。”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听狂
  黄泉镜残留的幻境里, 嚎哭的修士和飞溅的人血,撼山动岳的琴音, 卷得屋梁倾塌,杀得众生哀嚎, 徐徐同旧日逃出北海封妖大阵时的那段韵律重合……
  殷琊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眼前聚了聚焦点, 四下看看, 竟已回到进入玲珑京废墟前的那处寄放肉身的山洞里。
  “神识有所损伤,速调而息之。”
  殷琊转头,看见南颜正枕在嵇炀膝头睡得香甜,想来是神识受到冲撞需要休息。
  “我们最后是?”
  嵇炀见他似要询问, 好似不愿吵醒南颜, 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殷琊翻了个白眼,腹诽不已。
  ……修士需要什么睡眠,都是惯的。
  饶是如此,殷琊也不得不转为神识传音, 一边把尾巴从南颜怀里扯出来,听嵇炀徐徐讲罢昨夜发生的事, 心中略有疑惑?
  “黄泉镜需要所有参与血案的人演完这出戏才能破解, 而那……那个琴师最后至少在玲珑京屠杀万人,你哪里找来一万人参与其中?”
  “这倒不是很清楚, 也许是因为黄泉镜灵力在此地已不断施展幻境, 又无主人将之取回, 以至于其中灵力耗尽。昨夜那些村民也似有黄泉镜刻意保护, 并未损伤,而是放回了附近的村落中,我想,今日我们可以继续上路了。”说到这儿,嵇炀抚了抚南颜的发顶,道,“那琴师,应是她母亲嘱她去寻的舅舅。”
  殷琊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道:“所以呢?”
  “鲸舟上时,我与辰洲修士闲谈,有人说,那一年玲珑京的血案后,凶手被道生天带去正法殿审判,本该是定下死罪,后来似乎有人求情,改为流放寅洲北海,镇守在那里的封妖大阵,永不得出。”嵇炀目光宁静地看向殷琊,道,“你幼弱时,应从南颐镇守之下逃出过吧。”
  殷琊不再说话,嵇炀又接着轻声问道:“你应该想到了,既同阿颜有约,她襄助你救出族人时,必是逼她同她舅舅对立。”
  嵇炀说话时,似有一种洞彻人心的异力,三言两语,让人一丝底牌都不留。
  殷琊沉默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皱眉看着他:“嵇炀,你到底是谁?只是道生天的弃徒吗?”
  空气微微凝滞,忽然,他们寄身之地外,传来一修士飞遁之声,同时,嵇炀拂袖笼下一方结界,遮挡三人气息。
  只听呼啸声至附近,结丹期的波动传出,似有人悬停于废墟前。
  “……此地盘桓多年的异力已破,竟有人弹奏出静夜谣?罢了,速速回报龙主。”
  那修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消失在几十里外。
  “当年玲珑京血案闹得很大,辰洲怕是要来人了。”
  殷琊把南颜摇醒,趁那修士离开,连忙进入废墟寻找离开辰洲的路。
  直至五日过后,辰洲去往卯洲的海岸边,等待的修士纷纷站起,震惊地看着天边涌现的两三百余龙都来的修士。
  这些人好似刚从战场上下来,不知为何没有回转龙都,而是直奔此地而来。行至附近,飞来一人询问情况。
  “有修士盗走了埋在附近的至宝,你们近来是否见过可疑之人靠近东岸的废墟?”
  “可疑的……倒是有三个人,二男一女,女修还是个佛修,似乎急着渡海,妄图取道废墟。”
  “是何模样?”
  “骨龄都不大,样貌均是极俊俏的,看着都不是寻常修士。尤其是那女佛修,清艳出尘,最是好认。”
  探查消息的修士又询问了数人,飞回到那群龙都修士中央,对着中央龙狮战车上的帝子垂首道:“盗走黄泉镜之人似已前往卯洲,龙都之中素来对帝子嗜杀之事颇有微词,龙主此会命帝子追回黄泉镜,乃是为帝子前程谋算,还请慎而待之。”
  辰洲的帝子,当年重伤后被血凰钗器灵一路从凡洲叼去辰洲的穆战霆,长长叹出一口气,不情不愿道:“龙都那些个酸精就知道编排我,成日里出口成章,说的好像我很喜欢杀人一样。”
  旁边随行的修士一脸冷汗,难道不是?穆战霆今年初才刚刚结丹,就在辰巳战场结丹期屠魔榜杀到了第一位,吓得巳洲魔修见到他的大旗就望风而逃。
  “你们没有一个对我知己知彼的,要是我妹妹在。”穆战霆叹道,“我现在就已经是个诗人了。”
  三百帝都修士尽皆沉默,那一年龙主正在理事,骤见血凰衔来穆战霆,自己昔日定亲之物被退回,当场暴怒得震塌一座殿,但却不知为何,对为何来此一无所知的穆战霆倾尽全力栽培,甚至有意收他为亲传弟子。
  于是辰洲有人传说,以当年那位主儿的风流,穆战霆极有可能是龙主的私生子。
  他们也没办法,纵然这些年被穆战霆荼毒得看见人说成语就想吐,也只能惯着哄着。
  “帝子。”修士随从轻咳了一声,道,“帝子喜欢作诗,待回龙都我等自会寻儒道修士与帝子探讨,现下还是以正事为上,此处有那三个嫌疑之人的图像,帝子请看。”
  穆战霆本来靠在战车里百无聊赖,看见随从放出玉简里的图像,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坐直,抢过来细看。
  “这……怎会是他?!”
  随从连忙道:“帝子认识他们?”
  “除了中间这个女修,这两个……这是我兄弟呀!他们竟然来了上洲!”穆战霆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大笑出声,“他们还活着!”
  随从也是一喜,道:“帝子不是还有一个义妹吗?莫非是这中间的女修?”
  穆战霆对着中间的女修横看竖看,断然道:“不可能,我妹妹长得和个大猪蹄子一样的,这姑娘可能是路过搭伴的吧。”
  说着,他又开怀起来,撑着战车边翻出,周身泛出燃痕,竟直接脱离队伍朝卯洲追去。
  “帝子!帝子!”
  众龙都修士面面相觑,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
  卯洲在十二洲中领土最小,前后不过七八百里,南颜三人来了半日,沿途见的最多的,竟都是些安宁度日的凡人。
  “阿颜可要去愁山梵海一叩佛修圣地?”
  “按道理说应该是要去的,可……”南颜回头看着殷琊白着一张脸的模样,道,“二哥,你要实在难受,变回本体吧。”
  “你想得美。”
  殷琊的确难受,卯洲是修界佛土,寸寸有梵音,而佛道克制妖魔,他在南颜身边是待惯了,但对卯洲却是消受不得,只觉得踏上这片土地,脑子里便仿佛有个老和尚在没完没了地敲木鱼念经。
  南颜想殷琊当真是个精致娇气的狐,坐船晕船,入夜晕鬼,到了佛修的地盘上,走个路还晕,唯恐他一命呜狐,纠结了许久,道:“筑基期的修为怕是抵不住卯洲的梵圣地气,你索性找个地方冲击结丹,结丹之后灵气稳固,自不必怕地气浸染。”
  结丹比筑基要复杂些,炼气时灵气如雾,筑基时雾化为水,结丹后水凝为丹,结丹之后,修士才算真正踏入修道第二步。
  殷琊此次结丹,少不得要耽误三五日。
  “你们不用管我,吃苦和尚不是想你去愁山梵海吗?”
  “愁山梵海距此地足有五百里,来去耗时,就在这附近盘桓就好,少苍呢?”
  “我倒是有个想去之处。”嵇炀看了看周围山川景色,道,“当世有两大名琴,其一由南颐所有,名曰‘听狂’;而另一把原先由道生天持有,名曰‘病酒’。南颐屠城一案后,世上恐怕再不能听得双琴绝响,道生天遂将病酒琴转赠愁山梵海,卯洲的大师们无人可奏响,便把它安置于一处胜地,任人参赏。”
  此时,旁边路过的背着锄头的农夫听见他们的对话,向他们行了个礼,道:“三位仙师,你们说的那地方叫磐音寺,年年倒是有修士前去聆听圣音,不过门槛可不低。”
  “哦?听说卯洲对修士无禁,这地方例外吗?”
  农夫憨笑道:“仙师从外地来,想必也听说过,那圣琴是道生天宗主的旧物,每年此时都会自奏大道仙音,这对修士晋升境界极有好处,今年已经有一位未洲的帝子大人在磐音寺圣琴前参悟,说是要独占半年,还带了不少人把守,你们若去,可能会碰一鼻子灰。”
  嵇炀问道:“磐音寺的看守修为如何?”
  “足有结丹吧。”
  “那帝子呢?”
  “诸洲的帝子今年都已结丹了,个个年少气盛凶得很,这位未洲的帝子好像十年前就有结丹了,不敢惹哩。”
  “多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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