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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祝夏刚念大一上那会,和傅泽明的cp还火着,《请神》的余热也在,而且跟梁宇分到一个寝室拍了张合照,正是势头旺的时候,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的频率迅速升高,所以同学和他搭档写观察手记的意愿也急剧降低。
  梁宇比祝夏火得多,脾气还出名的差劲,更没人愿意和他搭档,两个被嫌弃的人同病相怜,就结成固定搭档做这个作业,搭档久了祝夏发现梁宇脾气也没传闻里那么糟糕,两人便交上了朋友。
  祝夏拉开汽水罐的拉环,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白色的泡沫从罐口快速涌出,顺着罐身流到地上,祝夏喝了口汽水,说:“梁宇,你想没想过什么时候结婚?”
  梁宇也打开一罐汽水,莫名其妙地回答:“我脑子又没进水,为什么要想这个?”
  这是周六的下午,公园里游人不少,祝夏和梁宇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正在观察往来人群写笔记,梁宇戴了顶帽子挡住为了新专辑染的红发,还戴了大眼镜黏了假胡子遮掩自己。
  祝夏膝上放着记笔记的本子,右手无聊地转笔,说:“反正早晚得想,而且要结婚得先恋爱,恋爱了才能做爱。”
  梁宇随口说:“约炮也可以做爱。”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压低,长椅上还坐着一位母亲,年轻的母亲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两个男孩儿几眼,起身推着婴儿车去另一处树荫下的长椅休息。
  祝夏没有注意年轻母子的离开,继续说:“不一样嘛,做爱都叫做爱了,还是有爱做起来比较快乐。”梁宇的脾气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差,但也说不上好,和祝夏偏好的温柔类型大相径庭,他们能成为朋友,除了老一起做作业,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两人的性格都很我行我素,跟对方交谈时毫无顾忌。
  梁宇说:“那你去谈恋爱、做爱,然后结婚,生不生小孩随便。”
  祝夏仰起头看着枝叶间漏下的日光,茫然地说:“我也想啊,明明以前喜欢上一个姑娘特别容易,但上了大学之后,我到现在一个妹子都没喜欢上,总不能随随便便去谈,随随便便去谈怎么结婚?”
  附近没有人注意这一角,梁宇掀起墨镜偏头看向祝夏,这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但侵略感过强,容易令同性`感到威胁与不快。他问:“祝夏,你不是gay吧?”
  祝夏“噗”一声喷出正在喝的汽水,看向梁宇时满脸写着“你脑子真的进水了”。
  梁宇把墨镜推回眼前,挡住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感便减弱许多,他说:“你自己说的,喜欢不上妹子。”
  艺术院校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同性恋没什么稀奇,隔壁摄影系有一位才华出众的师兄,大家都知道那位师兄的缪斯是他的枕头,人送外号枕头师兄。祝夏把梁宇的话当玩笑听,也玩笑着回答:“那我得去跟枕头师兄作伴了,我也没喜欢上男的啊。”
  梁宇说:“我们班有一半同学,认为你暗恋傅泽明。”
  这一次祝夏直接捏爆了汽水罐,碳酸饮料喷洒一地,他震惊地问:“为什么?!”
  “你从大一就嚷着想谈恋爱,现在都没谈一个。”
  祝夏无语地说:“这算什么鬼理由,我刚刚说了,都没喜欢上怎么谈。”
  “蒋筱是傅泽明的粉头,她吹傅泽明都没有你吹得恶心。”
  “……我什么时候吹得恶心了?朋友你是不是找事儿?”
  “《暗恋桃花源》最后一场的庆功宴,老张问你是怎么去揣摩江滨柳,结果你吹了一个小时傅泽明。”
  事儿倒是有这么一件事,当初《暗恋桃花源》定祝夏演江滨柳,其实他一开始演得有不少问题,是一场场排下来才越演越好。庆功宴的时候,班主任问他怎么揣摩角色,他就实话实说,一是找了各个版本的《暗恋桃花源》来看,研究别人的“江滨柳”,二是模仿傅泽明,他自己和“江滨柳”天差地别,但傅泽明和这个人物却有一些共通之处。
  祝夏拿纸巾擦掉手上的汽水汁,皱着眉说:“我那不算吹吧,是客观陈述。”
  梁宇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他问:“照你的那些客观陈述,傅泽明难道是神吗?”
  “那不至于。”祝夏理所当然地说,“但我哥就是很优秀,没有缺点。”
  梁宇满脸写着“你他妈傻逼吗”,但他按捺住没有说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祝夏掏出手机,发现是陌生来电,他滑到接听键,“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年长女性温和的声音,她的声调里有一种让人舒服的优雅韵律:“请问是不是祝夏?”祝夏对温柔系的人与声音都特别有好感,哪怕这是个骗子电话,他也愿意和对方闲聊两句:“我是,请问您是?”
  电话里的女性笑着说:“我是文嘉仪,我们前两年在重庆见过,你也许知道我在筹备一部电影,关于电影里的一个角色,我想当面和你聊聊,请问你是否有空?可不可以约个时间?”
  第六章
  这是祝夏第二次见到文嘉仪。她坐着落地窗前,穿着一身质料柔软的衣服,有一头应该是后天染成的纯白短发。她一定不年轻了,也没有精心打理自己的容貌,眼角有明显的细纹、皮肤光洁却不细致紧绷,可祝夏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明显的衰老,因为她的眼睛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明亮,只是比年轻时更加冷静。
  这里是文嘉仪在北京的住所,祝夏有些拘谨地在文嘉仪面前坐下。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文嘉仪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想都没想就说了“立刻就有”,过后思考这表现得也太沉不住气,而且他什么都没准备,要是文嘉仪让他现场试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有人来送了茶,文嘉仪跟祝夏短暂的寒暄后,将剧本推向对面,态度亲切和善地说:“本来想先把剧本发给你读一读,但既然今天我们都有空,就干脆请你到家里来了,你现在看看剧本,边看我们边聊,我想跟你聊的角色叫‘周雪生’,有什么问题,随时提出来。”
  祝夏之前就看过傅泽明在家里读剧本,不过那时候他忙着排话剧,也没怎么和傅泽明讨论过剧情,他对这部电影的内容只知道个梗概。接过完整的剧本时,祝夏感觉非常兴奋,但他想在文嘉仪面前尽量表现得沉稳靠谱,便压下兴奋,镇定地说了一句:“谢谢您。”然后翻开剧本开始阅读。
  文嘉仪端起杯子,吹散升起的热气,慢慢喝了口茶。
  《吹玻璃》的男主已经定好是傅泽明,这个“周雪生”当然是男配,不过无所谓,就算文嘉仪告诉他这个配角只有一场戏,祝夏都愿意演。
  剧本的开篇是一场葬礼,男主沈越是一个作家,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吴小曦。
  葬礼结束后,吴小曦的父母将女儿和恋人有关的遗物都交给沈越。沈越和姐姐沈真共同整理这些遗物,他发现有一些东西的确是自己送的礼物,但还有一些物品与他没有关系。沈越对沈真剖白内心,说其实意外发生之前,他正打算和吴小曦分手,他觉得女友已经变心很久。
  沈真忽然情绪崩溃,绝望地大哭。
  祝夏记得傅泽明提过这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那“吴小曦”真正的爱人应该是“沈真”。
  祝夏看入了迷,忘记刚来时的拘谨,他现在对“沈越”这个角色很有兴趣,一个坏脾气的自我中心的男人,被姐姐与恋人双重背叛,他蛮想演,但这个角色已经是傅泽明的。“沈真”也很有趣,背着弟弟、父母和弟妹谈恋爱,还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祝夏忍不住“哎”了一声,文嘉仪看他叹气,诧异地问:“怎么了?”
  祝夏脑洞大起来堵都堵不住,他遗憾地说:“我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儿?或者我个子再矮点、长得再白点秀气点,能反串个女孩儿也行,‘沈真’有人演了吗?”
  文嘉仪忍俊不禁地说:“‘沈真’第一个确定演员,而且就算你样子能反串,台词难道全部靠配音?”
  祝夏一想也是,便把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抛开,继续看下去。
  沈越的新书迟迟交不出稿,他无法从吴小曦的死亡中走出来,他再次检查吴小曦的遗物,发现一个玻璃小摆件。沈越告诉沈真自己也许能找到吴小曦的变心对象,他决定暂时放下工作,带上所有遗物回他、沈真、吴小曦共同的家乡一趟,沈真选择和他一起回去。
  然后周雪生第一次出场。
  祝夏愣了一下,问:“‘周雪生’是聋子?”
  文嘉仪“嗯”了一声,说:“后天失聪,”
  祝夏不想“沈越”也不想“沈真”了,他现在只想“周雪生”。
  周雪生在剧本中台词非常少,但戏份在配角里算很多。
  家乡是一个封闭守旧的水乡小镇,沈真和沈越父母在镇上拥有一家做玻璃制品的工坊,但两姐弟对继承工坊没有兴趣,沈父早早收了身世可怜的周雪生做徒弟。周雪生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外伤导致耳聋,他可以说话,但耳聋后很少开口。
  沈越怀疑过周雪生是吴小曦喜欢的人,后来又打消了怀疑,但也确定吴小曦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另一个人。他和周雪生、沈真一起一件件回忆旧事,甚至重踏昔日的足迹,往事一件件浮起,沈越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探寻。
  离开故乡前,沈越与沈真分别与周雪生独处,他们把秘密说给听不见的人,而死去的人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茶已经冷透了。
  祝夏有点走神,他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叫《国王的驴耳朵》,童话里有一位国王长了驴耳朵,不允许别人说出去,有人憋不住对树洞说了,结果有牧童用那棵树的树枝做了笛子,吹出来的声音是“国王长了驴耳朵”。
  “周雪生”就像一个树洞,他听不到,所以很安全,沈越、沈真、吴小曦都将秘密倾倒给他。但有一些细节让祝夏很介意,“周雪生”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树洞,他是鲜活的人,剧本里暗示过他会读唇语,所有人的秘密他都能“看到”。他每次知道一个秘密,都会独自去工坊里找一个玻璃花瓶,对着瓶口说出秘密。
  “吴小曦”第一次对“周雪生”吐露秘密时,“周雪生”对两个玻璃花瓶说了话,那么有一个秘密是他自己的。
  文嘉仪让人换了热茶过来,她问祝夏:“昨天我问演‘沈真’的王莱,如果她以‘沈真’的视角看,这部电影是个怎样的故事?她说是绝望的暗恋,少年时代在封闭守旧的环境里暗中相恋,除了彼此谁也不知道我们相爱,当似乎离幸福近了一步的时候,却只得到了绝望。如果你从‘周雪生’的角度看,觉得这是个怎样的故事?”
  祝夏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很久,才迟疑着说:“是两段暗恋?一段是‘沈真’和‘吴小曦’的暗中相恋,还有一段……是除了‘周雪生’谁也不知道的暗恋。”
  第七章
  九月中旬,傅泽明接到文嘉仪的通知,说“周雪生”和“吴小曦”都确定好人选,让几个演员今天一起去她家开会。电话里没有说“周雪生”和“吴小曦”的人选是谁,傅泽明也没有多问,反正马上就会见面。
  走进会客厅时,傅泽明嗅到了浓郁的红茶香气,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文嘉仪和王莱正坐在同侧的沙发上说话。
  文嘉仪转眼瞧见他,笑着招呼道:“你来了,快请坐。”
  傅泽明向文嘉仪和王莱问过好,在她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有人送来香气四溢的红茶,他客气地道谢。
  王莱和文嘉仪继续聊天,傅泽明喝了口茶,无法融入女士们的话题,也并不感兴趣,便沉默地坐在旁边。
  过了几分钟,会客室的门又开了,听脚步声进来的是两个人。文嘉仪先看过去,她略有些诧异地问:“你们俩怎么一起来?”
  清亮愉快的少年音色答道:“我们在大门那儿遇见的。”
  傅泽明面上露出愕然,他抬眼看过去。门前站着一对青年男女,女孩子很漂亮,和王莱夺目的艳丽不同,这个女孩的美貌古典柔和,细长的眉目像绢画上的一笔恰到好处的淡墨,她与傅泽明对上视线,两人目光停顿片刻便错开;而男孩子个子挺高、五官帅气,看起来蛮酷,他看到傅泽明,立刻弯起眼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文嘉仪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林韵,这是祝夏,现在人齐了,你们都过来坐啊。”
  祝夏在傅泽明身边坐下,傅泽明往旁边让了让,林韵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文嘉仪用满意的目光扫过这些演员,像商人检阅自己的财宝,她说:“今天找你们几个开会,是让大家见一见,再聊聊剧本、角色、接下来的安排,除了祝夏和王莱,其它人应该见过不只一次?祝夏、林韵都跟傅泽明合作过吧。”
  傅泽明看向文嘉仪,眼里潜藏着某种探询,他回答:“有过。”十七岁时他和林韵一起拍过一部校园偶像剧,十九岁时他和祝夏一起拍了电影。
  文嘉仪笑着说:“这样好,你们越熟悉对手戏越好拍,那我说说接下来的安排,档期都调整好了?”
  王莱比了个“ok”的手势,傅泽明点点头,林韵“嗯”了一声,祝夏……他现在还是学生,不需要推行程调工作,学校那边卢云波和文嘉仪已经处理好了。
  文嘉仪继续说:“这件事我之前跟你们分别说过,现在再提一遍,从明天起,你们搬到我这里来住,不能带助理,直到进组为止,可以吗?”
  没有人提出异议,这的确是文嘉仪的风格,拍摄前她总会要求演员们提前数月甚至一年推掉许多工作,然后住到她预备的环境里,做一些准备或者直接由她安排学习内容。会来拍文嘉仪的电影,自然就是默认接受这种行为。
  文嘉仪看向王莱,这一次她没有用征询的口吻,而是直接警告:“住到我这里之后,别让我看到你抽烟跟酗酒,知道吗?”
  王莱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哦,知道了。”
  然后是针对每个人的角色讨论与要求。文嘉仪先说起林韵要演的“吴小曦”,她给林韵一张书单,要求林韵住进来之后把书单上的书全部读完,并且每天写读书笔记。
  祝夏在旁边听着听着,觉得很有意思,文嘉仪和方戎都是导演,但两个人的风格千差万别。方戎在拍电影的时候脾气极坏,用魔王形容也不为过,但剧组的氛围算得上和谐愉快,他对演员的表演也是放松的,虽然会提出要求,但更多的部分终归要演员自己去寻找。
  文嘉仪就不同了,祝夏觉得她应该是不会生气的导演,但她的剧组气氛一定严肃又紧张。她对自己的电影有清晰到每一个细节的构想,她的剧组必须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无论演员、摄像还是化妆师……全都是仪器上的部件,每一颗螺丝要分毫不差地扭紧,每一个零件要打磨成最合适的形状,分厘之差,都是错误。
  祝夏想得正出神,忽然被身边的人拍了拍肩膀,他猛然回神,傅泽明收回了手。祝夏见其它人都盯着自己看,意识到话题应该进展到和自己相关的部分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刚说到哪儿了?”
  文嘉仪不在意地笑笑,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现在有多少斤?”
  祝夏想了想,答道:“上个月称了一回,六十七公斤。”
  文嘉仪仔细打量祝夏的身材,要求道:“你很健康,身材很好,但‘周雪生’应该更瘦弱,开机之前,我希望你最少瘦十五斤。”
  祝夏看过剧本,他想象中的“周雪生”的确比自己更单薄,便欣然同意:“行,开机之前我会努力减重。”
  “还有,因为‘周雪生’继承了玻璃工坊,会拍摄他做工的过程,所以祝夏需要再学习一些吹制玻璃的技法,我会请人来教你,你们四个都需要学手语。”
  “嗯。”
  “‘周雪生’是一个聋子,你对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想法?”文嘉仪接着问祝夏。
  祝夏还真想过,毕竟这个角色第一个引起他兴趣的点,就是后天失聪,对“周雪生”来说,十一岁之后的世界是无声的。他的表情变得苦恼,说:“我是想模拟一下丧失听觉是什么感觉,但几个牌子的降噪耳机我都试过了,多少还是能听到一点声音。”
  文嘉仪对这个回答像是满意,她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之前订制了一副隔音耳机,效果很不错。”她早就决定好了。
  祝夏愣了一下,对文嘉仪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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