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绣瑜赶紧打消这些可怕的年头,把跟着胤禛的人叫来问了个遍,都没什么异常。她顿时冷笑,是了,这种事,审他的奴才不如审老六。
  胤祚被单独叫到永和宫,见到额娘黑漆漆的脸色,听到阴沉沉的话语,第一反应就是《西游记》之事被发觉了。不等绣瑜严加逼问,他就乖乖招了个干净,并且困惑地抓抓脑袋:“我们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可四哥似乎很怕提起这件事。”
  “那书最后哪儿去了呢?”
  胤祚顿时脸色变幻,结结巴巴地把太子之事道出:“四哥说怪恶心的,说出来脏了您的耳朵。”
  绣瑜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太子那点爱好她是清楚的,甚至温僖故意派人在宫里传小话的时候,她还顺手推舟地没有阻拦。结果却害了自己的儿子,童年阴影啊,这可怎么是好?
  如果是在现代,当然是找爸爸开解儿子一番。可康熙如果知道,只怕会立马送几个宫女过去,帮他教导儿子。裕亲王虽然对两个孩子不错,但这种事情却不好开口。
  绣瑜撑着额头久久沉默。
  胤祚有些担心地问:“额娘?”
  “老六,你不是想出宫去玩吗?”
  胤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您不是说......”
  绣瑜摆摆手:“这几日给我把功课、大字小字都赶出三倍的量来,过了十五额娘去求你们皇阿玛。”
  第68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历史人物:
  董鄂·费扬古:清朝将军,顺治帝董鄂妃的亲弟弟
  董鄂·彭春:勤勇公,三福晋的阿玛,与费扬古是同族
  哲布丹尊巴:蒙古活佛,反对准格尔侵略
  注释1:打谈的资料来自《金瓶梅风俗禅》by白维国
  注释2:阴丽华与刘秀的关系是作者一家之言,欢迎有其他见解,但是这里只是支线不做讨论。  “姐姐想让二哥帮忙?”绣珍捏着帕子掩嘴一笑, “这可找错人了。”
  “此话怎讲?”
  绣珍一脸忍俊不禁的样子:“他自己的婚事尚且没着落。额娘把他拘在家里不许出门,日日叫了媒人上门相看呢。”
  绣瑜不由扶额:“额娘真是闲操心。好人家的女儿都预备着明年大选指婚呢, 这个时候能够说上什么好人家?正好让他带两个孩子出去疏散疏散, 整日关在宫里都关傻了。”
  有了她这句话, 绣珍就满面笑容地回去解救哥哥了。
  晋安成年之后常年在外,本来跟两个侄儿素无交情, 听到姐姐的嘱咐不由尴尬。可是他回家十数日,真的要被亲额娘和媒婆们如狼似虎的眼神逼疯了。别说是开导开导四阿哥, 就是让他进宫跟康熙谈人生,他都甘之如饴。
  同样被“逼婚”的甥舅俩,外加一个打酱油的六阿哥就带着侍卫,微服出宫, 一行七人往西河道子口去, 在闻名京师的窦记羊肉馆里用午饭。
  胤禛两兄弟正是热血澎湃、崇拜英雄的年纪,晋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又素来健谈。那些热血的军旅故事、跟罗刹人斗智斗勇的经历讲出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晋安就成功地收获了两个小迷弟。
  他满是感叹地总结道:“役人之道,贵在役心。费扬古将军是我见过最会治军的人了,屯田、通商、严明赏罚,这几件事做下来, 整个北古口就没有一个士卒说他坏话的。”
  今日他们带出来的侍卫都是心腹亲信,平日里都是玩笑惯了的, 当着两个小主子也没什么忌讳。当即就有裕亲王妃娘家的堂侄儿阿勒苏笑道:“董鄂家明年有好几个秀女参选,你既敬重将军, 正好给他做女婿,岂不是美事一桩?”
  胤禛胤祚立马转头看他。面对两个侄儿纯洁的小鹿眼,晋安莫名脸红,抄了桌上的鞭子作势要教训损友。周围的侍卫见他恼了,两位主子又不理论,越发起了兴,纷纷出言捉弄他。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高声道:“你这次跟随将军回京,听说董鄂家的女眷也在车队中。你可曾跟哪位格格有过一面之缘呐?”
  晋安揪着阿勒苏辫子的手一顿,明显愣住。阿勒苏趁机捉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粉白底绣着墨梅的绢子来。众人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更是兴致高涨。
  “咳咳。”胤禛端起茶杯咳了两声,“差不多了,往集市里逛逛去吧。”说着起身走在前头,晋安暗瞪了众侍卫一眼,赶紧跟上。
  费扬古将军的族侄女、勇勤公鹏春家的嫡长女年方十二,是皇子福晋的热门人选之一,就是指给四阿哥也毫无意外。众人暗悔失言,顿时收了嬉笑的神色,跟在后头。
  西河子道口的集市果然热闹无比。那里是一片开阔的岔道口,摊子沿着街道四面排开,外商云集。有红胡子的罗刹人、满身异香的暹罗人、头上包着白帕子的天竺人,也有贩卖鹰犬皮毛的蒙古人,当然最多的还是前来凑热闹的京师百姓。操着各种口音,比手画脚地叫卖讲价,货物从天竺的象牙到朝鲜的人参,无一不有,多是以物易物。
  侍卫们站成一个圆圈,隐隐把兄弟二人护在中间。胤祚看得目不暇接,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捡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买了许多,抬头又见前方有一长衫老人站在高坡上,手持锣鼓敲击,招徕眼球,然后开始唱书。
  一个侍卫解释道:“这叫‘打谈’,跟那茶馆里说书的差不多,都是一些前朝异闻,风月奇谈。但这是用唱的,词曲朗朗上口,倒更有趣些。”
  果然,身边听众云集之后,那打谈之人便清了清嗓子,冲众人拱拱手,唱起了一段《朝天子》的曲目:“向街头场傍,喜人稠物攘,敲扇鼓高声唱。几回秦汉又隋唐,信口掐一段。且看那东汉王莽篡了刘家天下......(注1)”
  讲的却是一段东汉光武帝与皇后阴丽华的民间故事。故事简明,词曲相和,感人肺腑,唱到那“只有那郭氏女,家兴旺;哪记得,娶妻当如阴丽华”,听众无不嘘唏。
  当即就有两个路人低声感叹:“停妻另娶,这皇帝人也不咋地。”
  另一人嗤笑:“都说脏唐臭汉,扒灰的,通1奸的,帝王家什么事没有?”
  晋安不由皱眉,微微抬头示意。立刻有侍卫上前,半拔出腰间佩刀,威胁道:“天子脚下,管好你们的舌头,不然爷送你们步兵衙门走一趟。”
  那两人见他旗人装束,敢在京城佩刀行走,已然慌了神,一个劲儿地跪地求饶。周围众人都害怕被牵连,纷纷往外散了去,那打谈之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唱不下去了。
  胤禛不愿将事情闹大,只从腰间摘了荷包抛与那打谈之人,就拖着弟弟往别处去,却不知他们早已被人盯上了。
  这闹市上最不缺的就是浑水摸鱼的“三只手”们,胤禛兄弟一路出手阔绰,又带着护卫,明显是哪家出门游玩的勋贵公子,是最招小偷喜欢的主儿了。
  逛了片刻,胤祚又在另一家小摊上看上了一卷羊皮地图。卖货的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自称乘船到过不下百个国家,那张歪歪扭扭的地图是他花了二十年功夫绘制的“世界堪舆全图”,大清只是地图东北角上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而已。
  胤禛是看过康熙下令绘制的《皇舆全览图》的,对此简直不屑一顾。胤祚却兴致勃勃地要买。
  此刻众侍卫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满口吹得天花乱坠的西洋人吸引,胤祚只觉得腰间一沉,低头就见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手抓了自己的荷包,飞快地缩了回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有贼!”他不由惊呼。
  阿勒苏立马追了出去,那小偷在人群中左闪右避,眼见自己把追兵甩出去一条街,终于忍不住驻足,打开了刚到手的“战利品”。结果沉甸甸的荷包里装的居然不是银两或铜钱,而是小半袋的金瓜子!
  比黄金更闪亮的,是这荷包里衬用的金黄色绸缎。那偷儿再蠢也是皇城脚下混迹多年的,金黄颜色近似明黄,非亲王皇子不能用。他当即吓得抓了一把金瓜子在手里,抛了那荷包,转身就跑。
  那荷包落在街道上,却被一个高鼻深眼、用破毡蒙着半张脸的蒙古人拾起,他看了内衬的颜色,突然眼里闪出激动的泪花。
  “太危险了,要是刚才那人不是偷儿,而是行刺之人怎么办?就坐在这里远远的瞧着罢。”晋安心有余悸地找了间小茶楼,开了个临街的包厢,让兄弟俩在窗户边坐着看。
  胤祚不甘心地扁扁嘴,但是目光很快又被楼下牵着藏獒的外族人吸引了。
  胤禛逛累了,捧着茶碗跟站在一旁的晋安闲聊:“舅舅,你真的喜欢鹏春家的大格格吗?”
  晋安尴尬地拢了拢袖子:“也,也不是。”
  胤禛用怀疑的目光扫过他的衣袖。
  晋安轻咳一声:“我只知她是董鄂家的格格,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这方手帕是偶然所得,未能有机会归还。”
  胤禛这才释然,这才是正常的规矩。如果真是待选秀女向陌生男子赠帕,麻烦就大了。
  想到姐姐的嘱托,晋安踟蹰着开口:“四爷,那日您似乎说过一些.......娘娘很是担心你。”
  “我知道。玩笑之言罢了,做不得真。”胤禛斜斜地倚着栏杆,用茶匙拨弄着手里的奶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不娶妻纳妾?皇阿玛头一个就不答应了。
  但是天家无情,即使是夫妻之间也远远谈不上信任。宜妃明着推胤祚入水,贵妃暗中攻讦太子,骨肉至亲互相撕咬至此。更有大哥在大嫂孕期偷娶外室,二哥跟太监伴读厮混。刚才那人说得其实一点错没有,脏唐臭汉,骨肉相残,帝王家什么事没有?
  这些宫闱密事虽不足为外人道,胤禛今天却格外想找人倾诉,他犹豫着说:“舅舅,如果重返康熙十三年,你还会让额娘入宫吗?”
  “四爷想听真话吗?”晋安收了笑容,声音放冷,“当日我若年长十岁,宁死不愿。”
  时光当然不能倒流,胤禛只是一笑。
  “姐姐是女子,入宫、承幸、生子都由不得她做主。但是您不一样。”晋安直视他,貌似随意地说,“男儿凭本事得天下,依靠妻族,不,依靠小妾的妻族算什么本事?光武帝如果不贪慕郭氏女的家族势力,阴丽华就不会错失皇后之位,就能夫妻同心白头到老了。”
  胤禛浑身一震:“你是说?”
  “皇家也不是没有好的姻缘。没有利用,就会少很多矛盾。”
  此话有如醍醐灌顶,胤禛顿时恍然大悟。他一直崇拜皇阿玛的各项内外政策,唯有用后宫女子来平衡前朝势力这一点,让他实难苟同。
  如果不是平鳌拜需要遏必隆保持中立,皇阿玛何须在元后之外还纳一个遏必隆的女儿?如果当日继后没有进宫,贵妃如今也不会和太子势如水火。皇阿玛先存了利用之心,怎能责怪贵妃惠妃一流为自己争取利益?
  不待他细想,门外阿苏勒轻轻扣了两下门:“二位爷,那贼人跑了,但东西找回来了。”
  “进来。”
  阿勒苏推门而入。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门口两个侍卫刷刷拔剑:“来者何人?不许再靠近半步!”
  晋安下意识把手放在剑柄上,将胤禛兄弟护在身后。
  门口传来跪地呼号的声音,一个粗犷的声音用蒙语大声哀道:“臣,哲布丹尊巴使者阿那哲,求见万岁。”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哲布丹尊巴是外蒙古的活佛,牧民信仰中神的化身,他若派遣使臣进京,怎的不直接找上理藩院?
  “有诈。”晋安微微摇头,不欲接见这所谓的使者。
  不能他们想出个完全之计,门口再次传来大量的脚步声。这回侍卫们可恭敬多了,纷纷放下刀剑问安:“给裕亲王请安。”
  来的是自己人,晋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福全大步进屋,神色冷峻地冲胤禛兄弟说:“快随我回宫,太皇太后病危了。”
  第69章
  慈宁宫, 微红的烛光映亮了宫墙,不知多少红烛在廊下的红绸灯笼里静静燃烧, 远远望去, 整个宫殿仿佛笼罩在金红的霞光之中。
  然而这祥和喜庆的色彩冲不淡宫里忧郁哀伤的气氛, 也挽不回其主人衰败的生命。胤禛兄弟从轿子里下来,辞了裕亲王, 迫不及待地往穿过中堂,往正殿去, 恰好遇见绣瑜扶着宫女的手迎出来。
  “额娘。”
  “额娘,老祖宗.......”
  “太医只说是中风,情况不妙,你们悄悄进去, 听皇阿玛的安排。”绣瑜嘱咐几句, 就放了他们去众皇子那处。
  中风即使放到三百年后也是生命杀手,太皇太后的情形已经不能用不妙来形容了。康熙停了御门听政,守在慈宁宫衣不解带地侍奉祖母;太子多得太皇太后庇佑, 也真心实意地在床前守候。其他皇子格格、有脸面的妃子、太妃福晋们也日日往慈宁宫去。
  后宫众妃嫔求神拜佛,百宝尽出。吃长斋的,抄血经的,跪经跪到晕倒的是安嫔, 捡了几天几夜佛豆的是端嫔。这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平日里康熙还会给点面子过去一趟,好歹鼓励鼓励这种孝行, 如今就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了。
  绣瑜站在四妃的队伍中去看过一眼,太皇太后已经口不能言,清醒的时候很少了。太医院之所以还用独参汤吊着一口气,一来是因为大福晋临盆在即,康熙想让老祖母看一眼玄孙;二来是因为年关将近,他想最后和祖母过个年。
  然而这两个愿望都先后落空了。太皇太后病倒的第七日,阿哥所传来消息,大福晋生了个格格。当着众妃的面,饶是惠妃极力忍耐,说着“先开花后结果”,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失望来。
  好容易拖到了十日后的十二月二十五,过年用的东西都装扮上了,夜里突然三声云板,腰里扎着白带子的小太监来报:“太皇太后薨了。”
  造办处才制的大红桃符顿时换了纯白,火红的灯笼外头裹上了蓝布绸子。康熙哀毁欲绝,谁劝都不管用,非要效仿汉法,带着六岁以上的皇子们在慈宁宫的空地上,结庐而居,住满一个月以充三年之数。
  然而战祸却不会因为谁的死而推迟,裕亲王带回来的蒙古使节已经跪在南书房的门口了。来人称准格尔部趁外蒙各部纷争之际,突然出兵来攻,借罗刹火器之便大破土谢图汗部;并且抄小路绕过关隘,试图进入内蒙追击,兵峰直逼盛京。
  举朝俱惊。
  虽然阿那哲声称,他在逃亡路上遭遇追击,丢失使臣信物。但是康熙凭借敏锐的直觉,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话,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
  他白天在前朝处理军务,晚上回慈宁宫为太皇太后守灵,不过几日功夫就熬得形销骨立。温僖带着众妃,太子领着众皇子一同苦劝,皆不能奏效。各宫只能各自为政,参茶鹿汤玉蜀羹,源源不断地送到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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