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孟婕妤最后望了一眼宣室殿,道:“走吧。”
  她们迎着风雨回了景泰殿,殿中宫人皆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人的心叫卢后击溃了,便再也聚合不起来,孟婕妤望着那些看似忙碌的宫人,她拿起了手边的茶盏,想要不留情面地扔下去,可还是按捺住了,她道:“都下去吧。”
  细娘上来,将孟婕妤手中的茶盏捧了过来安稳放下,道:“婕妤,冯承那里现在该怎么办?”
  孟婕妤咬牙,道:“怎么办,卢后说他在暴室中挨了些刑罚,将我宫中心腹供出了大半,那洛阳的宅子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若是真让他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卢氏便更加寻着了把柄。”
  细娘道:“可是如今我们在宫中的人叫卢氏挖出来了一大半,若是想要封了冯承的嘴,怕是不容易。”
  孟婕妤握拳锤在了那案几上,她恨声道:“不知不觉竟让卢氏占了上风,她不知暗中调查了我们多久,居然一出手就抓住了冯承,现在倒好,如今朝中去过那宅子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波及他们,真是一群白眼狼,当初收好处的时候怎么一个跑的比一个快呢?”现在孟婕妤才明白,她昔日的权势皆来自于她膝下的陈烨,有人依附于她,看中的也是陈烨,而卢后得了陈炜,乃是嫡长子,陈昱又病重,渐渐不理事,卢后占了名分,行事放开手,自然不是她能够抵挡的。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宫人进来道:“婕妤,陛下那里往蜀地发了诏书,说是要召蜀王回洛阳。”
  孟婕妤面上一顿,道:“果真发了诏书?”
  小宫人道:“是,乃是尚书台发出去的。”
  孟婕妤颓然靠在软枕上,细娘见了孟婕妤面上魂不守舍忙道:“婕妤,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发给蜀王的诏书罢了。”
  小宫人告退,孟婕妤半天才缓过神来,她道:“陛下现在发诏书,更体现出陛下情况危急,陛下怕是存了铲除蜀王为新帝铺路的心思,所以才将蜀王从蜀地召回,细娘,若是陛下身体康健,那或许我等还能与卢氏相争,可是陛下若是存了迅速立太子稳定局势的心思,那便没有比陈炜更名正言顺的太子了,陈炜做了太子,我与阿烨落在卢后手中,怕是没有好下场。”
  细娘一听不由恐慌,她道:“这,这可怎么好?”
  孟婕妤面上颓色一敛,她道:“不,还没成定局,我不过输了一步罢了,怎么可能步步都输,细娘,你务必要把消息传给他。”
  细娘一愣,道:“传给谁?”
  孟婕妤的脸在暗处隐着,她道:“燕王,陈晟。”
  细娘大惊看向孟婕妤,只见孟婕妤轻声道:“他若是不想从此籍籍无名叫人扔在燕地,那便一定会帮了,细娘,以摄政王之位许之,我不信我赢不了卢后。”
  “此刻看似平静无波,早就生死一线了。”
  卢后这边接到消息比孟婕妤快多了,基本上是高景将许濛的手书递出了宣室殿卢后就知晓了,她不甚在意,只是同身边的宫婢确认,那手书乃是许濛代写。
  不过一个细节,卢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手中托着茶盏,在窗边看雨,阴沉沉的天色,却挡不住她的好心情,她道:“把这个消息立刻送到府上去。”
  一旁宫婢躬身道:“诺。”
  宫婢刚走,陈炜就进来了,他先是躬身下拜,口中道:“拜见母亲。”
  这样的母子看着便是那种互相扮作亲近的感觉,少了许多真正的亲昵,卢后道:“这样大的雨,你跑来做什么?”
  陈炜道:“儿臣忧心阿父身体,想要往宣室殿探望。”
  卢后笑得和煦,道:“你阿父有你这样的好儿子,身体自然康健,走吧,母亲同你一并去宣室殿。”
  卢后起身牵住了陈炜,陈炜若有所思,道:“许容华仿佛也在宣室殿侍疾,对么?”
  卢后眼中带着些心疼,道:“母亲知道阿炜是想要查出你阿娘的真正死因,不过许容华眼下在你阿父那里,母亲也不好动手,这样,母亲近日在整顿宫务,届时让她心腹的宫婢过来一趟,好好盘问一番。”
  陈炜面上带着些激动的神色,道:“多谢母亲。”
  卢后摸摸陈炜的脑袋,道:“不妨事的,举手之劳罢了。”卢后拉着陈炜出了宫室,她看向那细密的雨幕,她为了从许濛那里得到些许消息,差点搬空了库房,可她一点风都没透出来,若非今日得知陛下便是连亲写诏书都做不到了,她还不能确信陛下的身体到底到了何等程度。
  许濛是何种心思,她总要试探一二了。
  第92章 寻衅
  雨后是个艳阳天,蒸人得很。诏书快马出了洛阳,一路上换马换人,不过几日就要到蜀地去了,伴随着诏书一路往西南,洛阳关于陈昱的病情还有这次召见蜀王多了许多猜测。
  朝堂上,三公皆保持沉默,分明表现出观望之态,孟氏身边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卢氏身边聚集了一批人,他们猜测陈昱怕是要借此机会压制蜀王,立太子,将皇位平稳过渡,平心而论,陈昱是个贤明之君,奈何时运不济,碰上了这样的事,也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撷香殿中,自那许濛去了宣室殿之后,这里的一干事务都是满娘在打理,忙得厉害,满娘生生瘦了不少。她刚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便有人来,说是卢后让她过去有话要问。
  满娘一听面上倒是也镇定,她道:“现在撷香殿中事务繁忙,我们容华还在宣室殿侍疾,不知皇后有何事要问?”
  那宫人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杂事要问问阿满姐姐。”
  满娘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她想着应当也没什么大事找她,估计去了很快就能回来,正要跟着走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道:“慢着。”
  陈姝从内室出来了,满娘道:“没关系的阿姝,应该没什么事情。”
  陈姝道:“你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阿娘不知要怎么埋怨我呢,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那宫人见陈姝也跟了上来,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见陈姝目光轻描淡写瞟了过来,宫人觉得自己脖颈一凉,终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几人到了皇后宫中,陈姝同皇后见礼,只见陈炜站在皇后身旁,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陈姝轻嗤一声,皇后命身边的宫婢给陈姝上了一盘点心。
  陈姝道:“母亲叫满娘过来所为何事?我撷香殿中便是片刻也离不开满娘的。”
  卢后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最近宫中整顿宫务,满娘手底下的几个小宫人手脚不干净,是以寻她来问话。”
  满娘一抖,她平日管理撷香殿的宫务已经非常用心了,难道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天哪,叫卢后抓住了把柄,现在卢后肯定想要从阿濛那里套出话来,她此次怕是不好脱身啊,押着她,阿濛极有可能为了她搅进来。
  陈姝却不着急,她道:“底下的人出了问题,同阿满有什么关系,母亲若是没有旁的事,阿姝退下了。”
  卢后不意陈姝看起来小小年纪居然行事这么强硬,她道:“除了此事,还有当日在皇庄中的事情,高氏出事后,便是这名宫婢向陛下禀报的。”
  陈姝道:“高氏之事我阿娘受惊尤甚,此事父皇已经下了定论,母亲还有什么疑问么,便是有疑问也该是去问掖庭令而不是阿满。”
  一旁陈炜忍不住了,他终究还是孩子,他上前两步,道:“那日的事是许容华事先算好的,这宫婢报信的时机也那样巧,这样的巧合,阿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陈姝笑道:“阿兄这话里话外都在影射我阿娘,此事并非我说了算,乃是父皇定论,高氏行刺谋逆。”
  四个字就激怒了陈炜,他上前道:“陈姝,你再说一遍。”
  陈姝笑了,道:“阿兄不仅人蠢,话都听不懂了么?”
  上首卢后道:“够了,阿姝,这就是你同杨清学到的教养么?”
  陈姝眼睛危险地眯了眯,道:“教养?母亲同我说教养?”陈姝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卢氏的教养也不过如是嘛。”
  卢后勃然作色,道:“来人,给二公主清醒清醒。”
  说着几个宫婢就要进来,陈姝一笑,道:“母亲若是想要让他们进来都听着,阿姝也是不在意的,毕竟当年先帝去世时,梁琥……”
  话还没说完,却见卢后面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她道:“都下去,都下去。”
  陈炜等人见了卢后的模样,都吓着了,匆匆退下,满娘出去的时候颇为忧心地看了陈姝一眼,陈姝朝她笑了笑。
  卢后上来,一把攥紧了陈姝的肩膀,低声道:“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陈姝道:“我听我阿娘她们说话的时候说到的。”
  卢后带着些诱哄,道:“阿姝,你阿娘她们说了什么?”
  “阿父为了保住阿娘把梁琥给了阿娘,说梁琥知道你当时在阿爷的药里掺了东西。”陈姝天真的小脸宛若鬼魅,她道:“你不能动满娘,我最喜欢她了,还有阿父说会让大哥做太子,所以不会动你,但你不能动我阿娘和我阿兄。”
  卢后从陈姝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听到了许多许多,那心啊先是沉下去沉到了地狱,又是提起来提上了天堂,狂喜和恐惧夹杂在胸膛中,她放开陈姝在厅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终于出声道:“阿姝,你没听错?”
  陈姝点点头,道:“我没听错,母亲,阿父要让大哥做太子,太子是个好位置可是我阿兄做不了,阿父教阿娘和你做个交易,可是阿娘不敢,但是我敢,母亲,我要让阿兄去个好的藩地,我要做尊贵的公主,比陈婥尊贵。”
  卢后低头,看着这个素来厉害的女孩,她酷似陈昱的面庞上闪烁这野心,这野心无疑是稚嫩的也是愚蠢的。
  卢后轻声诱哄了陈姝,道:“阿姝,你肯定会让你大哥做太子?”
  陈姝点了点头,她忽然又道:“但是,阿父心里还是放不下孟婕妤她们,阿父说要给二哥一个好封地就在魏地,我不,我不能让我阿兄输给二哥,我也不能输给陈婥。母亲,梁琥的事情我一定不说出去,但是母亲你做了太后,你就是大魏最尊贵最厉害的人,你要给我们更好的。”
  卢后从高处能够将这女孩小脸上的不甘心一览无余,果然平日的一匹布料一件首饰就能挑动一个人的不忿之心,继而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卢后道:“阿姝,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阿娘的想法。”
  陈姝道:“我自己想到了一些,还有阿娘想做不敢做的。”
  卢后轻轻摹拭了陈姝的额发,喃喃道:“好,母亲答应你,让你阿娘你阿兄还有你过得比孟氏更加尊贵,只要你保守这个秘密,我就让你成为大魏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陈姝抬头看了卢后半晌,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一定不说。”
  卢后面上带着一抹轻笑,她语调温柔,面上笑意诡异,令人毛骨悚然,她道:“走吧,阿姝,你回去吧,以后撷香殿里想要什么只管说,母亲都给你们。”
  陈姝抬头看了看卢后,道:“谢谢母亲。”
  卢后目送陈姝小小的身影离开,她又重复了一遍:“母亲,都给你们。”
  卢后坐在榻上,偏过头不知在想什么,继而笑了,笑声回荡在空空的宫室之中,陈炜会做太子,她就是真正的太后,卢氏女最高的目标,人生最终的愿望,终于唾手可得。
  可是看样子陛下已经得知了她让梁琥做的事情,但现在能够奈她何呢?陛下已经不成了,蜀王将要入京,未来的太子需要一个强硬的母亲和强大的母族,若是不出她所料,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动她。想通了这一节,卢后心中的恐慌渐渐平息,接着她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即便真的动了她又如何,谁也挡不住她,只要她还是皇后,还是太后。
  她只能进,不能退,进则生,退则死。
  恐惧与惊喜快要让她癫狂了,卢后的大脑高速运转。
  许氏,一个蠢女人罢了,她的孩子生得同她一般愚蠢,陛下对她果然有几分真心,可惜啊,许氏母子三人,怕是留不得了,还有那个孟氏,孟氏挑衅她作为皇后的尊严多年,届时带着陈烨去了藩地,任其发展恐怕又是一个坐拥国中之国的蜀王,何不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中呢?
  卢后清醒了过来,高声道:“来人。”
  宫婢们鱼贯而入,领头的宫婢乃是卢后的贴身侍女,见了卢后的模样不免有些诧异,卢后面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只听卢后道:“从今日起,全面整顿宫务,我要整座皇宫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她们回到了撷香殿,坐在殿中,陈姝缓缓饮茶,殿中只有陈姝和满娘两个人,满娘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她道:“为什么?”
  陈姝道:“是问我为什么要把梁琥亮给卢后,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告诉卢后,阿父属意陈炜做太子?”
  满娘道:“都要问。”
  陈姝笑了道:“做戏要做全,从我之口说出来,卢后才会真正相信,阿父将死,陈炜能上位,卢氏才会真正放开手,这场戏才能在观众到来的时候完全铺开。再说了,阿父的确是这样想的,也许之前阿父想要保全陈炜,可是他自己入局,就由不得旁人了。这一切,我不过说破罢了。”
  满娘摇头,道:“可是你没有必要把梁琥的事情和卢后说。”
  陈姝淡淡看了满娘一眼,让满娘心都紧了紧,陈姝道:“不过震慑于她罢了,她心神俱震自然会相信我接下来的话,有此事威胁短时间内她不会再动我们撷香殿,再动应该就是阿父殡天之后了。”
  满娘心道按照当今陛下现在的身体状况,活个几十年问题不大,陈姝这招分明兵行险招,总让人觉得没这么简单。
  陈姝见满娘在那里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摇摇头笑了,卢后以为势在必得也有了不得不进一步的理由,梁琥之事,乃是陈姝堵死了卢后的退路,而孟婕妤却十之八.九要找上自己的外援,两姓相争,生死之战愈演愈烈,阿父不过是想要布局,她陈姝却想让这局棋不死不休。
  陈姝在那白纸上挥毫写就一个“炜”字,一个“烨”字,她将这两张纸掖了掖,放到烛火上烧掉了,火光明灭,陈姝面无表情。
  第93章 陈旲
  千里之外,西南方位,蜀地千家万户都在睡梦之中,此地拥天险而城中富庶,产蜀锦粮米,古来便有天府之国的称谓。
  不过蜀地百姓却过得不甚安乐,他们皆在蜀王治下,蜀王手段严苛,在封地横征暴敛,便是连家中宴客宾客送上的礼金都要抽税,百姓深苦之,奈何蜀王帐下颇有能人,而治军有道,是以蜀地已然成了蜀王一家之国。
  蜀王的王府坐落在锦官城的东方,气势恢宏富丽堂皇,府中护卫往来,昼夜巡查,蜀王府中的书房还亮着灯,隐隐能够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回廊下一个穿正红织锦的女子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过来。
  那女子眼角隐隐有皱纹,可见是上了年纪,但眉眼间难掩倾城风华,年轻时定然是一位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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