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最后她还是忍着烫,把肉咽下去了。
李樾见许濛这样,神色有些黯然,他与自己的阿妹,果然还是生分了,不过没关系,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许濛嘴巴烫得有点麻,道:“阿爷和阿满到哪里去了,这灯会怎么这么多人啊。”
李樾道:“灯会上人多是正常的,一会儿我们逛完了回玄武坊就好了,左右都是大人了,走不丢的,阿濛只需要一直跟着我就好了。”
许濛点头称是,道:“还有好多摊子没逛呢,前面可就灯展了,快,也许阿爷和阿满就在那里,今天阿爷没给我做成灯,一会儿肯定要去猜灯谜的。”
“好。”李樾自然地牵起了许濛的手,拉着她在人潮人海中穿梭。
二人分开人浪来到金市最中心的地带,这里的这间商肆乃是大魏豪富石氏所有,每年元夜石氏就会在他家商肆门前建起花楼,上面挂着花灯,花灯底下都是灯谜,按照从下到上,灯谜逐渐变难,最上面的花灯扎得好像是一座花楼那样好看,在蜡烛的热气下,还能不断转圈,伴随着转动,能够看到流动不息的洛阳街景。
许濛同李樾挤着,站在人群中,往上面看,眼中像是含着星星,道:“真好看啊。”
李樾含笑,“洛阳十八景便是出自石氏商肆,阿濛,你是喜欢最上面那盏灯么?”
许濛点点头,道:“真的很好看,若是能够带回去,叫小彘和阿苍看到,她们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洛阳的街景,能在花灯上看到,那多好啊。”
李樾原是想要给许濛把那盏灯赢下来的,可是没成想,她提到了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同魏太子陈昱所生的孩子,李樾的脸色阴沉下来。
李樾将许濛护在怀中,他的声音中带着诱哄,道:“阿濛,是有点想孩子了?”
许濛一直看着那花灯,也没看李樾,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似是出神,轻声道:“不是有一点,是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们。”
李樾滚烫的心,一点一点凉了。
他们周围其实围着几个精壮而长相普通的汉子,一看便知是这两位贵人的护卫,周围的人也见怪不怪了,从前一直战乱,现在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天下太平了,这种节日庆典就变得格外盛大,洛阳很多贵人也是要来参加的,而且不只是包个雅座在商肆,出来挤着也是一种乐趣,人嘛,就爱凑热闹。
李樾向着身边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将手中用竹筒装着的豆浆递了上来,李樾道:“你的手这样凉,快点拿着豆浆捂捂。”
许濛将豆浆接过来,放在手里,手心微烫,李樾又道:“走吧,我在这石氏商肆里面定了位置,刚刚也着人去寻老师和阿满了,我们便在这商肆中歇脚,顺便等等他们可好。”
许濛一听,点点头,道:“好,一会儿我可要好好看看谁能猜中最上面的灯谜,把那座最好看的花灯赢走。”
李樾温柔地看着她,眼中柔波都能化成水滴出来,道:“豆浆也要趁热喝,冻成冰块就喝不了了。”
许濛点头,准备拿起手中的豆浆,喝下去,几人一边往那石氏的商肆走去,李樾的目光却定定地看着许濛的手。
喝下去,等她再醒来,我们就在江陵了,阿濛,我们错过的一切都会一一补上,你会是我的。
许濛回给李樾一个微笑,毫无防备地拿起竹筒,准备将豆浆喝下去。
就是这个瞬间,一股强力搡了许濛一把,她手上的豆浆倒了出去,正好倒在前面一个穿着锦衣狐裘的男子身上,那男子叫烫得怪叫了一声,道:“哪个竖子烫老子。”
一转头,就对上了被李樾护着的许濛。
那男子身边的护卫立刻上来,同李樾的护卫推推搡搡,只听他们嚣张道:“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你们这群不长眼的。”
李樾脸色十分难看,看向许濛空着的手,咬牙道:“打。”
说着准备将许濛捁在自己怀里,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尖利的女声,“啊,我的孩儿,你们,你们踩着我的孩儿了。”
人群乱了,李樾眼睁睁看着许濛,就像是一朵惨红的花,一下就被涌动的人潮卷走,李樾面色焦急,大叫道:“阿濛。”
许濛这边叫人群差点推倒,刚想出声,却叫一只钢铁一般的胳膊勒在腰上,另一只手掐住了许濛的喉咙。
许濛将要出口的声音都变作了呜呜声,她脸上流下泪水,呼吸不畅,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叫什么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第33章 元夜(二)
许濛叫那人带着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被一把掼到地上,身体接触到冰凉的地面,许濛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涨红,眼中都是泪,她费劲地抬头看眼前的人。
只见面前是一条河,在月色与白雪的映衬下,水光粼粼,一个黑影正对她站着,许濛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仔细看了看,这是个穿着改良胡服的女子,长得很普通,丢到人堆里都不会被仔细瞧一眼那种,只见对方负手而立,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你,你想做什么?”许濛也不是什么天真少女了,她平素虽纯良却不愚蠢,自然知道自己身份敏感的地方,这样的时刻,这女子怎么可能是为了钱财掳掠她。
“这位便是许孺子了?”女子道,她声音低哑得很,说话很轻,没来由地让许濛觉得浑身发凉。
许濛的手上握住一把雪,她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她心中默念,冷静一点,一定要冷静。
她道:“许孺子?妾着实不知什么许孺子,灯会上人多,女郎怕是认错人了。”
那女子笑了,笑声轻柔,道:“怎么会错,我家主上还等着许孺子的上元夜大礼呢?”
许濛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所谓的上元夜大礼估计就是她的一条小命,她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四处乱瞟,想从这绝境中给自己找一条生路出来。
那女子见许濛的样子也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口处掏出了一截麻绳,缓步上来。
许濛额上都是冷汗,好好的元夜,只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女子上来的时候,许濛向另一侧一滚,手脚并用准备爬起来。
就在她踉踉跄跄起身的时候,顿时觉得头皮一痛,接着那根麻绳就套在了她的脖子上,许濛的手抓住女子的手,她手上的指甲刚刚修剪过,却还是将那女子的手挠得鲜血淋漓。
可是当一个人的脖颈被制住的时候,他还能有多少力气呢?
许濛脸上充血,大脑一片模糊,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生死关头,只听唰得一声,一道寒光朝着许濛身后的女子划去,那女子迫于无奈松了手,转身逃去。
许濛身子往下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濛浑身瘫软,就着那个怀抱滑到了地上,她抬手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脸上都是泪水,把今天涂好的脂粉糊成了一团,狼狈极了。
许濛呆滞地望向虚空中某一处,像是受惊了。
此时,一条冰凉的丝绵帕子覆在许濛脸上,许濛呆呆地抬头,只见月色中,陈昱微微蹙眉,抬着她的下巴,似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给许濛擦脸。
“太子,殿下?”
许濛反应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一说话可不好,只觉得嗓子就像是吞了一口炭进去,火烧火燎地疼,发出来的声音也像是老鸹在叫。
许濛吓了一跳,身体比大脑反应地更快,眼泪止不住地流。
陈昱用帕子给她擦脸,面上也不见不耐烦,可是许濛脸上的眼泪,越擦越多,陈昱擦了好一会儿,这姑娘大概是水做得,怎么就这么能哭。
陈昱将帕子丢给了一旁的高景,似是喟叹一声,将许濛揽进了怀里。
许濛缩成一团,靠着陈昱的肩膀,还是那样熟悉的松香,她的泪浸湿了陈昱的肩头。陈昱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许濛的肩膀,表示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濛的心情算是平复了下来,她怪不好意思地从陈昱怀中出来,抬手想要擦擦眼睛,刚一伸手,陈昱那微凉的掌心就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许濛有点呆滞,怎么了?
陈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只听他淡淡地说:“别看。”
许濛僵住,不敢动作。
陈昱在一边见许濛这幅样子,有些无可奈何,从一旁捧起一些雪,放在许濛手上,又将那丝绵的帕子拿过来,就着雪水给许濛细细擦拭手上的血污。
擦完了就把手从许濛眼睛上拿开。许濛看看自己的手,大概猜到了上面有什么,又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心空极了,居然什么都没想。
陈昱抬头见许濛这幅样子,不由笑道:“吓傻了?”
许濛想说话,却又想到了自己的嗓子,忙摇摇头。
陈昱将许濛扶起来,见许濛眼中的疑问,便道:“今年也是突然起意,想来看看灯会,在那石氏商肆门前见你被贼人所掳,这才跟了上来,可惜还是来迟了,让你受惊了。”
许濛忙摇头,做了个口型道:“谢谢。”
陈昱抬手,帮她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整理一番,道:“还想接着逛灯会么,孤带人陪着你。”
许濛低下头,有些惊惧的模样,缓慢地摇头。
陈昱见许濛这样子,也觉得,虽然她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孩儿,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的小姑娘,怎见过今晚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陈昱温和道:“好,随着孤在这河边走走吧,灯会上人多眼杂,你这样不合适再去的,河边有许多人放的河灯,很有意趣,走吧。”
说着陈昱牵起了许濛的手,许濛呆呆地随着他,抬眼望他,整个人仿佛都空了。
天地间,就只能看到这个穿着白狐裘的男人,还有他那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眼。
陈昱就这样拉着许濛走在河边,河边没什么灯火,现在所有的人都在金市那里逛灯会,河灯却很多,大概就是从洛阳的各个角落放进河水当中的吧。
在这灯河旁,许濛的心渐渐宁静了,他们身边除了高景还有一些高大的护卫,陈昱将他们遣到了稍远些的地方,只是带着许濛信步走着。
走了一会儿,陈昱转身,道:“累么?”
许濛摇头,摇完了头又觉得懊恼,现在连话都不能说了,只能摇头,一晚上什么都不做,光摇头了。
陈昱看了看河灯,又朝着一旁的高景使了个眼色,高景会意悄悄走开了。
陈昱带着许濛看河灯,看月色,他道:“你看河里的灯,上面都写了人们的祈愿,就希望顺着这河水流向远方。”
许濛看去,只见墨蓝色天幕上,那一轮圆月将周边的星子都衬得黯淡无光,而眼前的河流中都是一盏一盏昏黄的小灯,伴着河水摇摇晃晃直至远方,她的目光倏忽间悠远起来。
此刻她觉得空,又觉得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阿爷、小彘、阿苍、阿满、李樾还有身边的,许濛将自己的目光从河面上又移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太子,陈昱。
陈昱转身,身后便是那那一轮圆月,他道:“想要放一盏河灯么?”
许濛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陈昱笑了。
高景上来,把河灯放在许濛手里,递上了一支笔。
借着月光和雪光,许濛在那里很是认真一笔一划地写。
陈昱站得很近,他比许濛要高一些,此时正看着许濛的笔尖。
她写什么呢?陈昱心中默念。
平、安、喜、乐。
写完这四个字,许濛把笔还给了高景,抬头朝着陈昱粲然一笑,就走到了河岸边,陈昱跟上去,跟着许濛来到河岸边。陈昱从高景手中接过火折子,点亮了那盏河灯,许濛双手捧着灯,在那灯火明灭之间,看着陈昱微微低垂的眉眼。
陈昱点好了灯,抬眼看她。
许濛的眼,真是太美了,此刻,仿佛天地为他作衬,眼中只陈昱一人。
陈昱的心发烫,就快融了。这是一种太陌生的感觉,陌生到陈昱不敢细细体会。
他把许濛手上的灯接过来,在许濛懵懂的神情下,低头,将唇贴了上去。
许濛抓住了陈昱的衣襟,这是个急切的吻,像是在向她索要什么,唇齿相依,倒有灵魂交融的感觉,许濛有些茫然,我能给你什么呢?我的太子殿下。
就在许濛有些呆滞的时候,陈昱忽然放开她,接着低低笑道:“阿濛,你吃的烤肉,味道真不怎么样。”
一句话许濛的脸轰得一下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