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满娘叫着两个孩子号得头晕眼花,道:“刚刚吃了东西,乳娘们都哄着他们睡了,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睡。”也没做什么呀,也就随便念叨了几句太子来了,不知道她做的面好不好吃之类的。
  “快,放到榻上,我来哄他们睡觉吧。”说完许濛才想起来,殿中还有一位大神,她怯怯地看向陈昱,道:“殿下,平时都是妾哄着小彘和阿苍睡觉的,可能今日没有哄她们所以不睡了吧。”
  陈昱道:“将他们留在殿内吧,哄睡着了再带出去。”
  许濛笑:“多谢太子殿下。”
  陈昱没理她,开始在高景的服侍下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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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濛再次醒来身边睡着小彘和阿苍,她晕晕乎乎地以为又像是上次一样,自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主要这两个孩子太磨人,一个要睡要睡了,另一个就号两声,于是都醒了,来来回回折腾到很晚,许濛也不知不觉睡了。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只见殿中只点了小小一盏灯,往外面一望,天光昏暗,时候尚早,她再看看室内,陈昱不在了,可是他的衣物还留着。
  这样想着,许濛便披上了一件袍子,推门出了宫室。
  只见台阶上,陈昱披着玄色披风望向西方,许濛一看,西方隐隐透着火光,许濛大惊,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陈昱转过身,看着衣衫单薄的许濛,微微蹙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许濛身上,他神情无喜无悲,道:“孤派去跟着董方的人失踪了,昨夜董方杀光了所有的家人,点了自己的房子,跑到大街上大喊,陈氏无道,以木命养火德。”陈昱顿了顿,道:“现下,整个朱雀坊都烧起来了。”
  夜风猎猎,许濛甚至能够嗅到空气中,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她看着月光下陈昱的侧颜,明明是那样含情的眉目,此刻却冷峻平静,她听到陈昱轻声说:“夏天到了,暴雨将至……”
  接着陈昱转头,与许濛对视,许濛看到陈昱的眼睛中平静无波,陈昱说:“你怕么?”
  许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她道:“我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我存稿的情况来看,男主是快要吃到肉了,但是两情相悦啥的,还早得很。
  第11章 远客
  晨风微凉,一个白发老者自街边过,手上提着刚买回来的粽子,端午将至,他身上佩着青色的香囊,里面放着艾叶等香草磨成的粉末。
  他住在玄武坊的一个小院子里,洛阳是大魏的都城,米价粮价房价都贵得很,能住上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也是他在朝廷任职的缘故。
  坊间许多人家也都起来了,他们忙忙碌碌准备开始干活,老者一边走一边听着孩子们唱童谣。
  “陈氏为火,双木为林。木命火德,相生相依。”
  老者站住,抓住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胳膊,笑着问道:“小郎的歌谣是哪里学的?”
  那小孩拍着巴掌,笑道:“阿翁,我们是跟着一个发糖的大叔学的,大叔说我们唱的好,还有糖吃。”
  老者笑笑,将自己的粽子递过去,道:“阿翁把粽子给你,小郎莫要去唱这歌谣了,又不好听,阿翁觉得小郎昨日唱的兰花香菊花好就挺好听。”老者说完,摸了摸孩子的头,笑着走了。
  可等那几个孩子唱着“兰花香菊花好”离开的时候,老人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忧色,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要变天了呀,这才过了多久的安生日子 ?”
  说完摇摇头,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老者刚到自家门口,只见门口停着一架马车,不禁有些奇怪,他漂泊半世回到洛阳,故交同僚死了个精光,实在不记得还有什么人会来看他。
  这样想着,他推开了院子的门,只见里面迎出来了一个穿着青袍的男子,他穿的很是简朴身上什么饰品都没带,黑发束起。他身形瘦削,行走间衣袂飘飞,风姿湛然。
  “老师,李樾回来了。”李樾笑,只见他眉若刀裁,笑意舒朗,眉心间淡淡的纹路也舒展开来,好一个风神如玉的男儿。
  老者有些激动,道:“李樾,你怎么来了洛阳,也不给老师捎个信。”
  李樾扶着老者进了屋,老者的管家上了茶,脸上带着笑,老者道:“快,让老师看看,这些年了,身体可有变好,我庆山书院的学生最是要求有强健的体魄,你啊,年少时不懂得保养,这才体弱多病的。”
  李樾道:“有劳老师替樾担心,如今樾早已大安,对了,老师,樾此次下了一趟江南,给老师带了一件东西。”说着李樾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袋,递给了老者。
  老者将那布袋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半片瓦,老者神色激动,慢慢抚弄,颤着声音问道:“这……这是我庆山书院的一片瓦呀。”说着他手指颤动,将那片瓦像是珍宝一般一寸一寸的摸着,道:“昔年我带着阿濛往江南去,就是希望能为重建庆山书院略尽绵薄之力,可惜,刚到江南就收到了当今陛下的诏令,我自知老朽,若能将我儿我媳带回洛阳祖坟安葬,也算是了了有生之年的心愿,却不想还能再见庆山书院的片瓦。”
  李樾道:“樾尊母命游历江南,专程去了一趟庆山书院,可惜那里已是废墟一片,樾猜想老师也曾无数次梦回庆山书院,便带回一片瓦,让老师聊以慰藉。”
  老者眼角微红,继而笑道:“可惜啊,昔年同学故友早已风流云散,只得这片瓦,还如当年。”
  李樾道:“老师心性豁达才能历经坎坷依然保持不变本心。”
  接着李樾带点疑惑地说道:“老师,怎么不见阿妹和满娘?”
  这话刚说完,只见老者脸上带着些感伤,他道:“唉,说来此事也是命运弄人,我原本接受陛下征召,不过是想要回洛阳安葬儿子媳妇以及带着阿濛看看她从未见过的故土。却不想刚回来便赶上太子殿下遴选女子,我许氏虽家道衰落,却刚好够上参选,我许郄位卑言轻,也不能为阿濛求得恩旨,是以阿濛只得带着满娘入宫了。如今,半点音信都无。”
  老者说完顿了顿,对管家道:“快去将我放在书房的东西取来。”管家应声退下。
  李樾微微一滞,道:“阿妹,入了太子宫中,这……”话没说完又顿住了。
  许郄虽然脸上带着伤感,却不是过于悲伤,他道:“人世无常,我原本想着若是阿濛喜欢什么样的日子,便去让她过什么样的日子,不必遵循世人的眼光,你也知道,我也尽力为阿濛做了安排,可没想到终究有人力所不及的时候。”许郄看李樾神情凝滞,又道:“不过,也不必伤感,阿濛这孩子,性子随我,便是再无常的日子也能过出点滋味来,她入宫时我同她说,山高水长,我们终有相见之日,阿翁我现在就好好的活着,等着我的阿濛,出来见我。”
  李樾神色黯然道:“真是惭愧,居然要老师来安慰我。”
  许郄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祖孙的性格,只是当年事,我也不曾与阿濛提起,要辜负你的一份心意了。”
  李樾恍若未闻,道:“此事怪不得老师,是我与阿妹缘浅。”
  许郄轻叹道:“我原本就想着早些知会你免得耽误了你的亲事,你因为身体的缘故便没有娶亲,现下年纪不小,也是要打算起终身大事了。”
  李樾摆手道:“老师不必为我忧心,惟愿阿妹能过得顺心遂意。”
  许郄叹道:“你呀,还是老样子。”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阿樾此次来洛阳,是打算呆多久?”
  李樾道:“母亲让我来洛阳求学,怕是要一阵子了,这样樾还能同老师多相处些日子。”
  许郄笑了,面色又带上了些许沉重,道:“你能留下来陪陪老师自然是好,可是洛阳最近局势不大好,昨晚朱雀坊的大火使得民间谣言四起,此事牵扯重大,阿樾,若是无事,还是早些离开洛阳吧。”
  李樾沉吟道:“此事不过是乡野怪谈,不知为何发酵成这般模样,樾自江南一路北上,这些谣言不知听了多少,皆是无稽之谈,樾私心想着,应当不妨事的。”
  “唉……”许郄摆摆手,道:“阿樾,你们都还年轻,阿翁我活了这耳顺之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此事兹事体大,阿翁也不过一知半解,总之这件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阿樾,听老师一句话,洛阳风暴将起,阿翁我不走是因为阿濛还在宫里,阿翁年老体弱一副残躯,你还有大好前程,可不要留在这多事之地。”
  李樾见许郄说得这么诚恳,便将手覆在许郄手背上,道:“樾谨记老师教诲,只是母亲嘱咐我拜访洛阳的一些故友,怕是要把一些俗务处理好了才能离开。”
  许郄点头,接着又嘱咐道:“那便快些做事,越早越好。”
  李樾点头。
  二人接着又一同怀念了一番往日的时光,一老一少聊得好生开怀,管家进来安排了一桌酒菜,二人推杯换盏,直至杯盘狼藉,许郄脸上微红,将李樾送出门去,李樾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在门口朝着许郄躬身行礼,许郄从管家手中接过了用织锦包着的东西,递给李樾,道:“离开江南的时候你便将此物作为定亲的信物,老师我也知道,你这是担心我身后无人照顾阿濛,是以这样安我的心,可惜我没来得及同阿濛细说此事,她便入了宫,此物于你定然寓意不同,现在归还于你,找个可心的女子吧,阿樾,是老师辜负了你的心意。”
  李樾将那东西推了回去,道:“老师,你与阿妹救了我的性命,留着这东西也算是一个念想,阿妹之事是个意外,老师切莫如此,樾实心感不安。”说完李樾再拜。
  许郄眼角微湿,道:“好,老师就留下。去吧,阿樾,路上小心一些。”
  此时已经是傍晚,许郄看着李樾的侍从将他扶到马车上,目送李樾离开,神色怅然。旁边的管家上来道:“阿翁……”
  许郄低声道:“这世间除了我们阿濛,我还有一个孩子牵挂着。”
  提起许濛,管家脸上戴上了一抹忧色,道:“阿翁原要把女郎许给……”
  许郄打断了管家的话,道:“不提了,不提了,我啊,要好好活着,等着我们阿濛。”说着许郄关了门,踉踉跄跄往里走,嘴里乱七八糟地也不知在吟着什么诗。
  李樾上了马车,神色清明,一旁的侍女递上来一杯茶,李樾看着慢慢伸展的叶子,忽然想起了,曾有一个少女为她奉茶,说那茶叶是她自己摘得,其实泡来喝只是其中一个用途,最好的方法可以用来做鸡,还说自己的侍女做茶叶鸡非常好吃。
  李樾眼神一黯,将茶放回到侍女手中,靠在软枕上,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旁边的侍女试探道:“郎君,许家女郎……”
  李樾皱眉,厉声道:“聒噪!”
  李樾为人向来温和,甚少这样疾言厉色。
  侍女讷讷不敢言。
  忽然门帘被人挑起,从外面传进来一张纸条,李樾将那纸条缓缓展开,上面写着:“佛泉庵,人已到。”
  李樾将字条放在侍女手中,道:“处理掉,我们走吧。”
  说完李樾便没入阴影,神色不明。
  暮色四合,一架马车慢慢离去,这远客又踏上了行程,洛阳的夜这样寂静,静得仿佛听不到声音。
  第12章 鶴唳
  一场大火烧掉了半个朱雀坊,火虽然灭了,但是这把火却烧进了人的心里,魏帝下令严查宫人,务必要查出那包白色粉末是怎么进入到宫里的,同时也安排人在坊间搜捕散播谣言的人,可惜,这种事情向来堵不如疏,越是高压的状态,反倒让各种谣言更加甚嚣尘上。
  昨日的驱傩结束,今日宫里的气氛紧张,就连许濛都感觉到了,满娘将那些宫人都遣到外面去,她同许濛作伴,守着两个孩子,许濛见满娘眼下一片青黑,便道:“这是怎么了?”
  满娘道:“昨晚宫里查的严,我们宫中的宫人们已经轮番叫出去问话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阿濛,会不会有老虎凳大夹棍什么的。”
  许濛有些奇怪,道:“夹棍是什么东西啊?”
  满娘用手比划着,道:“就是这种一排棍子,手指头夹在中间,然后有人在两边拉,这种,太可怕了。”说着满娘就打了个哆嗦,“你说我这样怎么睡得着啊。”
  许濛道:“这样吧,你这几天睡在我这里,我就说晚上两个孩子有点闹,让你留下,你就不要再回自己的房间里,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用害怕。”
  满娘这几天晚上睡不着,老听着外面有人来悄悄把人带走,自己脑子里面胡思乱想,不断想着自己后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什么的,魏朝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这档事儿啊,还有啊,这档事儿到底怎么平息的。满娘夜夜想日日想,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谁叫她看电视剧全关注魏桓帝死亡谜团二三事,魏武帝平定天下顺便与美女谈恋爱的狗血剧情,以及魏元帝后宫男宠争风吃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正事一件都没想,破事儿倒是想了一大堆。
  想到这里,满娘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躺在榻上的两个奶团子,一个是后来的魏武帝,平定八王之乱,把自己的兄弟叔伯全灭了,在位十三年,是大魏的盛世之君;另一个据传杀死自己的哥哥上位,兴酷吏政治,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据说后宫光男宠就有百十来号,一路凯歌活到八十,中间还废了自己的一个孙子,扶重孙登位。
  现在这俩彪炳史册的牛人,正裹着尿布看自己的老娘,满娘顾不上害怕,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满娘,你想什么呢?”许濛碰了碰她,道。
  满娘这才回过神,道:“哦,没事儿,阿濛,这件事,我还替你担心呢,你当时那样急匆匆地跑去告诉太子殿下,如果这件事牵扯到你身上怎么办?”满娘越说越害怕,声音也慢慢小了下去。
  许濛道:“这件事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太子殿下应该会护着我们的,毕竟我是他的妻妾,我若是涉事其中,对太子殿下的声誉有损,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应该?”这理由也太没说服力了。
  许濛笑,道:“以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既然知道我是无辜的,他又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可能坐视别人诬陷我,给东宫抹黑,所以我还是挺有把握的,阿满,我会护着你的。”
  满娘也笑了笑,只听外面一个小宫人悄声道:“许孺子,太子妃有请。”
  许濛道:“可惜啊,太子这关好过,太子妃这关却不好过,阿满帮我梳洗一下,我好去太子妃那里了。”
  许濛看着满娘脸上带着忧色,便安抚性地笑了笑,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按照她的分析,太子应该会表态,不过此刻太子应该还在宣室殿,远水解不了近渴,太子妃会有什么反应,真是叫人摸不透。
  许濛走后,满娘拍着榻上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有点奇怪,许濛在的时候就很精神,只要许濛一离开,就会闭目养神,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子。
  满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皇帝有什么用,都还包着尿布呢,一点忙都帮不上,怎么破,怎么破!!”
  满娘说完便去拿两个孩子吃饭的碗,可她没看到的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榻上的小彘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像极了许濛,可这双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杀意,接着他闭上了眼睛。可是就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旁边的阿苍忽然偏头笑了笑,那笑容在她酷似陈昱的脸上,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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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殿中,魏帝懒懒地靠在软枕上,可陈昱很是了解自己的父皇,他越是紧张的时候,呈现出来的状态越是放松,毕竟他平时都是正襟危坐,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
  魏帝不说话,宣室殿中站着的五位皇子也都把头埋下去,不说话。
  “怎么,都吓傻了?老大,孩子都六岁了,还能说出鬼火这样的话,你呀,真是没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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