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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决 第5节

  “你随意。”周策摆手。
  “对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裴照雪临走前说,“周岭要重新整合周家的海外产业,有的出售,有的另作他用。云叔原本答应给你的那个庄园,周岭可能打算改建成中转基地。”
  “为什么?”周策瞪大双眼。
  “临海。”裴照雪意味深长地说,“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做一些事情很方便。消息告诉你了,我走了。”
  周策目送裴照雪离开,脑中快速回溯着裴照雪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有一种非常模糊的意识,先前他单纯的以为裴照雪只是看不上自己,现在却觉得裴照雪在面对他时的态度和言语总是很分裂的。当然,他也会对裴照雪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说他要杀王世锦,实际上他并不认为当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王世锦有太多关系。裴照雪提到了周岭,这正是周策不太想听到的名字。周岭对待王世锦的态度令周策相当失望,而在他走后所偷听到的周简和周岭的对话也令他啼笑皆非。
  关键的是,周岭竟然要一声不吭的处置那些产业,这让周策倍感意外和紧迫。他开始试图揣测周向云的内心,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番抉择?
  周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周岭的所作所为让他非常不满。庄园的过户不是什么大事,但好歹也算周策这次回来要完成的任务之一,父亲突遭不测和自己的受伤打乱了他原本所有的计划。他不喜欢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失去主动权让他内心变得有些阴郁,于是那座庄园就好像变成了他执念,执念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如果完不成,他将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
  他决定去跟周岭谈谈,他认为这对周岭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周岭只要同意自己的请求,他就能立刻省去一件挂心的魔障。
  周岭仿佛确实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去找刘瑞,那些产业毕竟挂在公司名下,刘瑞负责处理掉。周策特意去公司拜访刘瑞,刘瑞对待周策非常和蔼,可听说周策前来的目的之后就犯了难。
  “这恐怕还是需要周岭答应才行。”刘瑞从文件柜里找出了相关的文件摆给周策,“你看,已经在公司立项了,如果项目有改动是需要他签字的。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借着找你二哥,我看只是个普通房子罢了,他那么宠你,还能不答应你?”
  “就是他让我来找您的。”周策快速扫过了文件,疑惑周岭为什么会这么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周岭当真不想应他这件事,可能在周岭看来,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插曲随便糊弄一下自己就会当无事发生,过两天也就忘了。
  可越是这样,周策就越有那种逆反心理。一切不由他所促成或非他所愿的事情发生,都会叫他倍感焦虑。
  “那没办法了。”刘瑞拍拍周策的肩膀,“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
  周策默念:“只是个房子而已……我也姓周,我也有权利,为什么我不可以?”
  “阿策,在这样一个家族里,哪怕是一个硬币的归属也应当听从当家人发落。现在是周岭当家,他说的话就大于一切。”刘瑞说。
  周策说:“可我爸已经答应我了,要不是他……”
  刘瑞严肃说道:“权利不在你手上,你只能听之任之。要怪……就怪你自己从来没有珍惜过吧。”
  周策垂着头一言不发,他心中愤恨难平。很快,那团怒火便被诡异的冷静压了下去。他知道周岭想做些什么,他可能会把珍珠庄园当做一个地下交易所,来处理他即将要拓展的那些肮脏生意,那是周策的永无乡,他不允许周岭这么做。
  从回到潞城的那一刻起,周策的面前仿佛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是他一直以来极力想要逃避的东西,他以为自己远走高飞就可以拥有足够自由的光明的人生。
  可惜幻想很美,却像泡沫般脆弱不堪。他的父亲被伤害,他自己也难以周全,更可怖的是他察觉到漩涡中的暗礁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告诉自己快逃,快逃,不要回头看。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似乎对那团黑暗也充满了隐秘的期待。
  周策的冷静太过诡异,连他自己也不住反问自己,他在期待什么?
  他只是想要拿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他一定要拿到。
  第9章
  周策约了张文杰吃饭。他受伤的消息被封锁得很好,连张文杰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还以为周策跑去跟美女谈恋爱,疏忽了朋友关系。
  周策也没有跟张文杰解释过多自己的近况,只是有意无意地聊了聊最近市面上的一些八卦消息,张文杰对待周策很是坦荡,知无不言。他比较好奇的是周家的八卦,周简之前跟王家闹得关系很僵,现在周岭上台,周向云的情况又不明朗,外面的传说就越来越多。
  张文杰关心周策的处境,同样也希望通过从周策嘴里了解一些情况,以免周家再出什么变故导致自家蒙受损失,毕竟在当初可是连他父亲都是看好周简的。
  周策怎会不知道张文杰的想法?只道是人之常情罢了,坦然说道:“现在确实是我二哥当家,只是你猜也知道,情况肯定是没有那么简单的。再多的,其实我也触及不到了。”
  “哎。”张文杰叹气,“孩子多了就是麻烦,你看我家,我爸就我一个,就算我再怎么不争气,家业最终还是得留给我。你家兄弟几个都那么出色,确实是个难办的事情。如果你有上进心就好了,我也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
  他见周策沉默,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解释说:“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说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的。”
  “我知道。”周策点头,转念又说,“周末在白马酒店有一个派对,你去吗?”
  “当然。”张文杰说,“陆小姐的派对不去的话可是很失礼的,你呢?”
  周策摇摇头:“可惜,我没有这个资格。”
  陆家在潞城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陆老爷子走得早,剩下孤儿寡母两个人。陆夫人独自把陆艾带大已是不易,生意上的事情难免有所怠慢。论实力背景,陆家是远不如其他家的。只是陆艾这人极为善于交际,八面玲珑得很,跟任何人都保持琢磨不透的关系。久而久之,她的派对成了城里最重要的一个社交场所和信息交换平台,陆家一举掌握了重要的信息资源。虽然没有人能真正拉拢陆艾,但是大家又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参加陆小姐的派对,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她可能不知道你回来了。”张文杰没想到会这样,找借口说,“或者……她觉得你对潞城的社交圈不感兴趣。”
  周策耸肩,张文杰就开始吐槽这些看似上流社会的派对本质上也无趣得很,来来回回就是那么点人,要不是身在此中,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啰里八嗦说了很多话,张文杰还打算向周策直播一番现场情况。
  “反正我三哥会去,估计到时候他也会跟我讲的。”
  “你三哥去?”张文杰有些惊讶,“我以为陆小姐会邀请你二哥。”
  “那我就不知道了。”
  张文杰细想一番,也许陆艾也对周家目前的状况持观望态度,所以才只请了周昂。只当作一个普通的下午茶,日后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纠葛。
  派对当天,司机却找不到周昂了。
  这些天周昂已经不怎么回来家里住,周策见司机那急匆匆的样子,便亲自给周昂打电话。因为是他,这个电话很快便接通了,听筒里周昂的声音懒洋洋的。他在自己的公寓里,不知道跟什么女人在鬼混,周策提醒他赴约的事情,他的态度很敷衍。
  电话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周昂告诉周策自己的请柬没有带,应该是放在了家里。周策依照周昂的提示找到了那封请柬,周昂大概想好了理由,叫周策替自己去。周策本是拒绝的,架不住周昂一再劝说。请柬打开来上面只写了“周先生”三个字,周昂又告诉他陆艾的派对只看请柬不看人,只是去凑个人数,并无大碍。
  周策听着周昂的说辞想要翻白眼,周昂的性格像是一团泥,总是能在某些方面让周策不太能看得上。只是出于兄弟关系,周策也说不出什么,而且除此之外有关生活玩乐上的事情,周昂对他还是很好的。
  司机载着周策去了白马酒店,如周昂所讲,果然门卫只看了请柬便让周策进去了。玩乐的聚会派对他去过很多,很能适应现场的状况。在场众人几乎都是各家当中同龄的少爷小姐,有些人他认得,有些人就不大熟悉了。
  他大概浑身写满了外来者的气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张文杰快步走来,周策跟他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
  “我替我哥来的,怎么,不可以吗?”
  “哪儿的话。”张文杰拍拍周策的肩膀,“来,我带你介绍一下。”
  一圈过后,大家都知道今天来的人是很少在潞城现身的周家四少爷周策,鉴于周家目前的情况,大家对于跟周策的交往都保持着一定的尺度。周策并不在意,只是环视四周也没有发现陆艾,反而视线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王世锦。
  “他也在?”周策问张文杰。
  “嗯。”张文杰说,“他很追捧陆艾的,只是陆艾不太给他面子。”
  周策说:“你连这种八卦都知道?”
  张文杰笑笑:“这不就是我的优点吗?”转念,他又说,“但很难说结果会怎样,王世锦如果真的促成了那笔几个家族联合的生意,可真是一跃成为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了。陆艾和他连手,对陆家是最有好处的。”
  “你们这些家族门阀啊。”周策摇摇头,“连婚姻利益都计算的无比准确,真是没劲透了。”
  “哎,你不也是……”张文杰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回廊那处出现一个人影,仔细分辨,正是陆艾。他给周策指了一下,周策也看见了。他少年离家,此前也不关心潞城的任何事情,对于陆艾的认知只有很小的时候的几面之缘,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
  眼前的陆艾跟他所设想的的形象相同又不同。陆艾有着典型的上流特征,优雅美丽,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她穿着一件白色露背长裙,周策仔细打量着她侧身经过人群时的背影,看着她背部肩胛因稍稍绷住而收紧的线条,不住猜想这位陆小姐的身手一定很不错。
  王世锦很殷勤地上前,陆艾跟他笑着聊了两句天,然后摆摆手,意外地朝着周策的方向走来。
  “周策?”陆艾问。
  周策点点头,礼貌地亲吻陆艾的手背。陆艾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代替周昂来,也没有问他以前做什么以后做什么。她说话总是带着笑,语气温柔,随意聊聊天气饮食的样子都熟络得仿佛两人是老相识。
  陆艾说话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她眯起眼睛笑的样子也许是迷人的,可在周策看来很危险。这个女人聪明且深藏不露,周策心里渐渐对她保持起警惕。
  陆艾走后,周策脸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张文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问他怎么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什么也没说。
  在学校的时候两人经常出入各种聚会,周策是很受女人欢迎的类型,他也很擅长迎合女人,然而在刚刚他与陆艾的交流之中,张文杰似乎感受不到周策一贯那种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态度。
  而在远处,王世锦把陆艾和周策的一番互动尽收眼底。
  第10章
  等周策和张文杰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桌子坐下时,他摇晃着酒杯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周策,好久不见。”王世锦跟周策完全没有客气的样子就坐了下来,反而周策稍微有一个起身的动作,很快就被王世锦按住了。“觉得这里怎么样?我好像没怎么听说你出来过。”他笑道,“年纪轻轻,不要总是呆在家里,多跟同龄人接触接触。”
  他翘着二郎腿,身体松弛地靠着椅背,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来,明明没比周策大到哪儿去,口吻和神态上却好像周策的长辈。
  “不过我还挺意外的,我以为今天是你哥来。”王世锦斜眼看了一下张文杰,张文杰干咳两声,跟周策说:“我去那边拿点吃的,你们先聊。”
  周策点头,等张文杰走远之后才回答王世锦:“我有三个哥哥,你说的是哪个?”
  “周昂吧,我猜的。”王世锦说,“周岭可没有这种闲工夫的。”
  周策说:“你跟我二哥关系真好,对他的行程安排都这么清楚。”
  王世锦一笑,身体稍微靠近周策,拍拍他的肩膀:“咱们两家之前虽然有些纠葛,云叔对我可能也有一些误会,现在他老人家……哎,不说这些晦气的话了,你不用太担心,云叔平日里身体就很好,一定能扛过去这一关的。现在你二哥当家,我和他都希望我们能有更近一步的合作,大家以和为贵,生意兴隆。”
  周策说:“我二哥能做这个主吗?”
  王世锦脸上还是笑着的,并且这个笑意加深了许多,反问:“不然呢?听你大哥的?听你三哥的?还是听你的?噢我忘了,在你们之前还有个裴照雪,你和周昂可比不了他的地位。”
  面对对方如此明显的嘲讽挑衅,周策面色不动“嗯”了一声,说道:“王哥,我们家的事儿你就不用太操心了。你的意思我回头会转告给我哥的。”他没有指明到底是哪一个,起身却是要走。王世锦叫住他,抬高一点声音说:“周策,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事情不该你掺和就不要掺和,安心当你的少爷,日后仰仗你二哥有什么不好的?”
  周策转身,歪头看了王世锦一会儿,对方态度愈发轻蔑。周策慢慢地走了回去,随着他的靠近,王世锦松松垮垮地往后靠了一下,仰头笑对周策。
  周策站定,一手抄在口袋里,说道:“我爸还没死呢,你可别这么笃定。”
  王世锦无所谓地说:“都一样。”
  周策欠身,一手撑在王世锦的椅背上,一手撑在桌沿儿上,他面带笑意靠近了王世锦,王世锦倏地感受到一股压迫感,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绷直身体,周策却拍拍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说:“这么自信?我爸出事跟你有关系吗?王世锦,也许你还不够了解我,如果让我知道你从中作梗,我就让你血债血偿。”
  最后四个字从周策的嘴里发出时仿佛真的有血腥的味道,王世锦不信邪,故作镇定地说:“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借你十个胆子,你敢吗?”
  周策目光直视王世锦,两个人在对视之中已经形成了角逐,这时,周策收回目光转向到了桌面上,仿佛那里有更吸引他的东西。王世锦也顺势看了过去,只见周策拿起了他自己刚刚喝水的杯子碰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玻璃杯壁的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响声细微,在音乐与人声之中完全不起眼,几乎要融于风中。王世锦却听得格外清楚,因为在那之后的一瞬间,玻璃碎成了几片,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他搭在桌面的手掌上。
  王世锦的叫声比他实际感受到的痛苦要来得晚,他在未察觉之间就被周策用玻璃片割开了半个手掌,好似玻璃锋利如刀,楔入桌面,将他的手死死定住,血流不止。
  “啊——!”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样一声惨叫,所有人都惊恐地寻找着惨叫的源头,张文杰在远处看见周策竟冷不防地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对王世锦下此毒手,惊出一身冷汗。人们乱了,周策却很镇定。他不太喜欢别人对他大喊大叫,特别是王世锦这种目中无人的威胁,更令他觉得可笑。
  自小到大,从来都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敢不敢。
  周策走出了白马酒店,一路之顺畅竟无一人前来阻拦。他独自站在酒店的门口,天色已晚,嘈杂纷乱被抛在身后,他看着眼前向下的长阶,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一点血都没有沾染,也没有颤抖。此时,好像有另外一个他从身体里分离了出来,站在某个高而虚无的地方俯瞰着这具肉身。客观来说,他惹了大麻烦,他割断了王世锦半个手掌,王世锦和他背后的王家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周策的心里没有一丁点的害怕,也没有那种闯祸之后像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的惊慌。他心中很坦然,甚至不把这些当做是问题。
  他想起下着大雨的那天,他在无人的街道上射杀了那个前来暗算的司机,他第一次拿枪杀人,他问裴照雪那应该是什么感觉,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对一个生命的消亡无动于衷。
  现在,连伤害别人也是。
  皮开肉绽的割裂与鲜血惨叫会叫大多数人觉得可怕,有一些人则会为此而兴奋,那种兴奋是沉浸在失控中的,周策则不然。他颇为冷静,每一个动作都想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快感,但并不沉溺。
  他想这么做,于是便这么做了。
  他小时候跟着周向云和哥哥们一起去钓鱼,周简和周岭总爱比较谁钓得多钓得大,他站在一旁看着鱼篓里扑腾的活鱼,周昂在一旁小声嘟囔,可怜那些被鱼钩割破嘴的鱼在痛苦挣扎死去,他却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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