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可惜了。”我听到席宗鹤这样说。
  可惜什么?可惜不是真善,还是可惜我不能用这波圈粉?
  之后有几分钟,我们谁也没说话。
  水渐渐有些凉了,我边拧干毛巾边道:“我帮他,其实也只是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似乎性格都会很容易走向两个极端。极端自卑,或者极端自傲。小杰有些太自卑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起来。”
  “我也没有父母。”
  我一愣,这才想起席宗鹤也是从小失恃失怙,由爷爷抚养长大的,约等于一个留守儿童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是因为被江暮那个人渣伤害后才会变得脾气古怪。现在才发现,他或许就是个极端自傲的人格,因此才会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当别人辜负他、欺骗他后,他自尊心便会受挫,继而对整个世界产生怀疑,封闭起心门。
  我仰头看向他,意有所指道:“那你应该深有感触才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会缺失两份很重要的爱。这两份爱需要很多很多别的东西补齐,一旦补不齐,他们成长的过程就会更加敏感脆弱。既然选择生下他们,就要对他们负责,这就是父母的职责。”我转向镜头,打了个招呼,“这段可以剪进去。”
  我承认,这段话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席宗鹤腿动了动,从水里伸出来,穿进了拖鞋里。
  “可不是所有人都配成为父母。”
  我们一个从上往下看,一个从下往上看,活似高高在上的王,和伺候他的小太监。
  他表情很淡,毫不留情戳破我的私心:“如果我的孩子注定只能拥有一份爱,我不会为了补齐这份缺失而委屈自己。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无论是刚刚那番话,还是……”他用脚踢了踢木桶,“这个。”
  接着他学我方才的样子,对着镜头礼貌十足地道:“上面那两句剪掉,谢谢。”
  他对我的防备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在他看来都是别有所图。他不信我,乐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自卑又自傲,脆弱又多疑,恶劣又骄纵。
  就像个讨人厌的坏孩子,仗着宠爱,便恃宠而骄。
  “好。”我冷笑着,将毛巾用力丢进桶里,溅起一地水花,“以后你就算痛到在我面前打滚,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爱谁给你按摩谁给你按摩!”
  第41章
  三月,《单家百年》于湘兰影视城开拍。虽是小成本小制作,但王琛要求高,在成本允许的范围内,服化道都尽可能的精益求精,光女主黄洁洁的造型少说也有十几套之多。
  而黄洁洁的扮演者,也就是容珅的小情儿,名唤赵晴雅,才二十出头。长得清丽可人,唇似菱角,眼含秋波,未语先带三分笑,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出乎意料的,她演技还算不错,至少与我对戏是绰绰有余。要她哭便哭,要她笑便笑,情绪转换自如,甚至都不需要怎么酝酿情绪。连王琛都说,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演技,实属难得。
  容珅不过是想出点钱给自己的小情人拍部网剧玩一玩,谁能想到小情人驾轻就熟,早已是王者段位。与其说是她来玩的,不如说她来陪我们玩的。
  天才和普通人之间,鸿沟比海深。我以为这世间天才没那么容易有,遇到一个席宗鹤已经算我运气好,想不到如今又遇到一个。
  她不仅演戏上有天赋,八卦上也是无师自通。
  “棠棠,你认不认识楚腰呀?”她年纪小,嘴也甜,几乎给组里每个人起了昵称。接受了得这么叫,不接受也得这么叫。
  我与她刚对完戏,原打算收起剧本起身走人,闻言一愣,又坐回了原位。楚腰这个名字有段时间没听到,要不是够特殊,我还真未必能想起来。
  “不算熟悉,但见过这个人,知道长什么样。之前在马导的新戏里她演一名宫女,差点摔了,被我扶了一把。下戏了她来找我道谢,就认识了。”
  我一说完,赵晴雅的表情就微妙起来,要笑不笑的,透出种看穿一切的敏锐。
  “她就是要撩你啊,什么摔不摔的,这招我老用了。”她笑嘻嘻的,直白道,“听你这么说她小心机还挺多呀。”
  这话雯雯当初也说过,看来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她怎么了?”
  赵晴雅眼珠子左右转动着,观察附近有没有人,未了凑近我,小声道:“她搭上了江暮,现在肚子里孩子都有了。容大小姐知道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家躺了好几天,人都瘦了。老容为了他这个宝贝女儿最近心情也不大好,都不怎么联系我了。”
  这真可谓是一个惊天大八卦了,爆到微博上,绝对能独领风骚一礼拜那种。
  绿人者人恒绿之,容如玉自诩美貌身世,觉得能将江暮握进手里,可人渣过再久仍旧是人渣。他不懂真心,也不愿为了一朵稍稍漂亮点的花就停下他穿梭花丛的脚步。
  “那怎么办?他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对方不肯将孩子打掉,大小姐这次看来是真的心冷了,已经准备和江暮彻底断绝关系。只是江暮这人惯会花言巧语,我估计最后会私下和解,对大众只说是性格不合最终决定分开。”赵晴雅说起这里面的套路,妙语连珠层出不穷,简直好出一本《分手大师》,“江暮那边呢先稳着楚腰,满足她一切需要,最好再签个合同,让她把孩子打了,但是可以让她得一个江太太的名头。我要是那楚腰,闹到这幅地步也该见好就收。”
  我要是容如玉,就该打爆江暮的狗头,让他再也不能祸害人间。
  赵晴雅似乎格外信任我,隔三差五就要与我说一说江暮和容如玉的动向。受了此番情伤,容如玉也是去了半天命,竟在拍摄杂志封面时意外晕了过去,被送到医院抢救。容珅唯独这一个女儿,视若珍宝,被江暮这样轻贱,也不管女儿意愿,当即下了封杀令,要江暮再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拍起手来。真是大快人心,容珅总算是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要是可以,我真想让他把顾源礼也一起收拾了。
  单玉书十五岁之前仍是单家小少爷,十五岁之后,单老爷被以汉奸名义逮捕,一大家子离了主心骨,搬出豪宅,过起了人人喊打的日子。
  与此同时,黄洁洁留洋归国,面对分崩离析的家族,垂垂老矣的祖父,既茫然又无措。她去叔伯家寻求帮助,夜晚归家时,不小心被几个小流氓跟踪,逃跑过程中意外落水。还好单玉书听到了求救声,跳入水中才救了她一命。
  这两人数年未见,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认出彼此后,皆是相顾无言,心绪万千。
  我和赵晴雅虽不用实打实地从桥上往下跳,但从水里上来的镜头却是要拍的。
  初春的季节,河水还很冷,第一回 直接给我冻蒙了,连台词都忘了说。第二回时,赵晴雅的脚在河床底崴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从我身边消失,好半天才猛地浮出来,吓坏了在场的一干人。
  “没事没事,继续!”她抹了把脸,浑身湿透着跟大家示意。
  我扶着她,从河里上岸,看她冷得发抖,问:“真的没事吗?”
  她笑了笑道:“真的没事,下一回一定要过,不然我俩就算泡姜汤里估计都得生病。”
  到了岸上,雯雯立马给我披上厚实的军大衣,还塞了杯浓郁的姜汁给我,让我驱寒。这一杯不知道蕴含了多少生姜的精华,从嘴一直辣到胃里,迅速让身体暖和了起来。
  “演员准备了!”
  听到那边在喊,我将大衣和杯子还给雯雯,与赵晴雅再次双双下到水里。
  第三次总算是过了,只是我俩脸色都不好看,白中透青,嘴唇发紫。赵晴雅说这是寒气攻心的征兆,让我回去即刻服用三颗陈年老姜去寒,不然除不干净。
  我只当她是开玩笑,回去洗了把热水澡,该怎样怎样。不想睡了一觉起来,竟真的头晕眼花,得了风寒。
  在拍《单家百年》的间隙,我还要飞到海岛去录制《大牌农家乐》,这是早就订好的行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我没病到不能动,就要坚持录完了再倒下。
  我在飞机上吃了药睡了一觉,本以为会有好转,想不到到了酒店,一进电梯,差点被镜子里映出的人脸吓一跳。
  “你等会儿问厨房要个生鸡蛋在我脸上,看能不能煮熟了。”
  我扯开衣领看了看,发现竟然全身都红了。
  “顾哥你别拉开衣服,快穿上,不然又得更严重了!”雯雯急急忙忙给我将衣服拢上,拉链直拉到我下巴。
  电梯门缓缓合上,又在最后一刻被人按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正是席宗鹤与方晓敏。
  一时,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互相对视着,看了好一会儿,雯雯才跟方晓敏打了个招呼,破了长久的沉默。
  “席先生住几号呀。”小丫头还凑过去看了眼方晓敏手中的房卡,“哟,就在顾哥隔壁啊,好巧。”
  我默默别过头,靠在镜子上,并不去看席宗鹤的脸色。
  雯雯还在那边说:“席先生,顾哥生病了,你看他脸这样红,一直在发烧。你住在隔壁,还麻烦多照顾照顾他。”
  她一定是听了桑青的屁话,觉得我和席宗鹤复合有望,才会生出这样拙劣的撮合大法。
  要席宗鹤照顾我?他连半个顾霓都不如。
  “不用了。”我直接出言拒绝,“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劳席先生了。”
  电梯很快到了楼层,我率先走了出去,雯雯紧跟其后,像只话痨鹦鹉一样在我耳边嘀咕。
  “你做什么呀?你没看到刚刚席先生脸色多难看,他一定是生气了。”
  我嗤笑一声:“生气就生气,我还生气呢。”
  他这身坏脾气,就是给惯出来的。
  迅速找到我那间房,刷开进门,雯雯拖着箱子跟在后面,颇有些奇异道:“可是你以前从来不生席先生气的。”
  那不是不生气,是有气都往心里憋,谁叫他是金主爸爸得罪不起。但凡是个人,哪还能没点脾气?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我捂着额头,倒进床里:“从前是从前,我现在病着呢,你饶了我吧,别再跟我提席宗鹤了。”
  雯雯果然不再提了,利索地给我整理好行李,又烧了壶热水,见我将药服下了才离去。
  我这一睡睡到了晚上,期间迷迷糊糊醒来数次,室内光线一次比一次暗。有一回我像是听到了门铃声,但等我挣扎着醒来,四周一片寂静,铃声仿佛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被电话铃吵醒。这回确定不再是梦,奈何我浑身无力,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实在没力气去够那电话,只能任它响到没声儿。
  我起先觉得冷,紧紧将被子捂着,出了一身的虚汗,等到了后面又觉得热了,敞开了被子,整个人恨不得将衣服都脱光。
  嘴唇干得起皮,喉咙里简直能喷火。我想喝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不会就这么死在床上吧?那也太随便了。我还没看到顾霓出嫁;还没等到我的孩子出生;席宗鹤那个王八蛋,还没恢复记忆呢……
  我还没听他亲口跟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就在我奋力与病魔搏斗,想要自黑暗中夺回自己的神志时,忽地额头上被人覆上了一条冰冷的东西,骤然缓解了我的燥热。接着,温热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停在我的唇上。
  对方轻柔地摩挲了两下我干燥的唇,带起一丝古怪的麻痒,我忍不住微微动了动,错开了。
  到底是谁……
  我拼命想要睁开眼,最后倒是给我成功了。只是半睁着,视野十分模糊,光看到一抹人影朝我压了过来,随即一道清甜的水流自他口中渡到了我口中,解了我的燃眉干渴。
  对方离去时我极其不舍,还想抬起头去追,被人推着肩又轻轻按回了床上。
  “水……”我皱着眉,有些不悦遭人阻挠。
  然而很快,那双含着水的唇又压了过来,继续为我渡水。
  我伸出舌头,不住舔舐着,席卷着他的口腔,力求搜刮去最后一滴水资源。渐渐地,便气息不稳起来,简单的行为染上了情欲,多了占有。似乎有只猛兽压着我,要将我拆吃入腹。他砸吧着嘴,说要从最美味的舌尖开始。
  我抬起绵软的手,勾住他的脖颈,半睁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闷哼。
  突然,他像是醒转过来,狠狠将我推开,抹了抹唇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就亲我?”
  明明是你先亲的我啊……
  我倒回床里,闭上眼道:“不知道。”
  “你……”他气得不轻,正要说什么,门口猝然响起按铃声,他只好憋回一肚子怒火,起身走去开门。
  我悄悄睁眼看他背影,听了一阵,似乎是姜烟的声音,但距离太远,又太轻,我听不分明。
  他们说了没两句,门又关上了。我立马闭上眼,恢复成与方才一般无二的姿势。
  “你的确是不需要我照顾的,多得是人想照顾你。”他往床头柜上丢了什么东西,接着坐到我身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干姐姐干妹妹的,你的女人缘还真好,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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