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既然如此,我去查一查又何妨?”烛光下,梁辰紫的唇角难掩讥讽,“不过,这究竟是姨母你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你……”赵谦双眉紧蹙,但很快便松弛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眉心,叹声道,“你这个孩子虽然聪明,却始终太过意气用事,向来不知轻重。实话告诉你,皇后娘娘已经直言,这件案子不许有任何人为沈熙翻案,明镜局也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做做样子也就罢了,更何况这件案子牵连甚广,你若是固执己见,莫说自毁前程,只怕最后会有性命之忧……”
  “皇后心系太子,可姨母你又是为了什么,为何事事都要以她为重?”默了一默,梁辰紫淡若清水地道,“若不是她当年对姨母从中陷害,母仪天下的又怎会是她?”
  “说了多少次,主子就是主子,以前的事不许再提。”蓦地站了起来,眸底暗潮涌动,赵谦神色一端,声音肃了肃,脚下向门口走去,“阿顺就在外面,本来是要你向她道歉的,但今天已经晚了,你先睡吧。皇后娘娘的旨意明日便会传来,我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让你想开些,你要明白,只要能保住性命,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得是。”
  梁辰紫咬紧了唇,腾地站起,不甘道:“姨母……”
  “行了,一切都要以你的安危为重。”微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赵谦站在门口,并未回头,语气冷静而温柔,“我知道你会怪我对你太过苛刻,但我已经在这深宫之中失去了两个亲人,不想再失去第三个。”
  直到看着她开门又关门,梁辰紫才压抑着满腹的怒火坐了下来,映着烛火的眸中尽是无奈与委屈。
  第二日清晨,卓司镜被皇后传唤的事情很快便在明镜局传开,但却极少人知道是为了什么。
  用过早膳后,与李大衡她们分开,苏蔷便到了藏书阁继续当值,只是今日只有她一人。
  正在整理前一日被动过的书卷,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而入,苏蔷忙从木梯上下来准备迎接,一转身看清了来人,一怔之后慌忙屈膝行礼:“苏蔷见过司镜……”
  “快起来。”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卓然笑意慈和,“我听说你今日在藏书阁当值,便过来看看,怎么样,在这里可还习惯?”
  虽然每次见到卓然时她的态度都是慈祥和善,但其实自她回宫之后却从未与自己有过哪怕片刻的谈话,但此时突然对自己如此客气起来,苏蔷只觉她笑中其中有鬼,但还是微笑答道:“一切都好,劳烦司镜费心。”
  “自你来到明镜局后,我便一直打算寻个时机与你谈一谈心,但总想着最好还是等你适应一段时间之后。”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在阁中的一张书案前坐下,卓然微笑道,“今日正好有这个机会,咱们好好说说话。”
  苏蔷只能笑而不语,因为她并不知道卓司镜要与她谈些什么。
  自然而然地,卓然道:“这么多年来,你是明镜局第一个不经考核便被皇后特许的宫人,足见皇后娘娘对你的信任。照理来说,我回来后就该将你的档籍调入明镜局,但赵尚宫认为你虽为皇后娘娘立了大功,却终究还不足以让众人信服,所以希望能在你再破大案后再同意签发你的转正调令,而皇后娘娘也同意了她的建议。你在明镜局也有几日,应该也清楚想要在明镜局建功立业并不容易。不过你深得皇后娘娘赏识,所以以她的意思,这次的沈熙杀人案想由你全权负责。”
  苏蔷一惊,终于明白了她来找自己谈话的真正原因。
  “这些年皇后娘娘一直认为明镜局人才凋零,对明镜局上下皆是不满,可如今却是最信任你,这于明镜局来说是无上荣耀,也是证明明镜局依然能为主子分忧的大好机会。”一番客套之后,卓司镜彻底表明来意,“这次虽然是你的第一次办案,但我听说浣衣局的那件案子也是因你的缘故才顺利告破,足见你的确很有破案天赋。皇后娘娘的旨意已下,而且柳贵妃也对你推崇有加,你只管放开去查,结果如何并不重要,切莫给自己太大压力。”
  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她反应了许久后,讷讷地点了点头。
  卓司镜的意思很明白,皇后的旨意已下,无论这次是良机还是陷阱,她都得接着。
  当然,这件案子是个证明自己的良机,同时也是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见她如此顺从地点头同意,卓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却也因此更觉愧疚,柔声道:“办案不是儿戏,这次是在宫外,牵涉甚广,而且暗查的主办又是轻衣司,一定要万事小心,倘若有何难处,一定要先保住性命。记住,无论结果如何,明镜局都会是你的后盾。”
  听出最后几句的确是肺腑之言,苏蔷心中一暖,却依然清醒,低声问道:“司镜可否答应奴婢一个要求?”
  似是没料到她一直沉默不语却突然会主动提出要求,卓然微微一愣,旋即和蔼笑道:“自然可以,只要不违反宫规,无论如何,明镜局会全力配合你。”
  第48章 鹊桥归路(三)议事
  大周皇宫外城轻衣司议事厅。
  云宣坐在六寸木制高台的主座上, 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卷宗,神情专注而冷静。
  高台之下,首座上相对而置的两把黄花梨木椅子空着,次座上的轻衣司左卫张庆与右卫白秋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等了两刻钟, 莫说明镜局的莫掌镜,连自家中卫都不见人影。
  偌大的议事厅中只有偶尔翻页的沙沙声,气氛宁静而诡异, 百无聊赖的张庆向对面的白秋挤了挤眼睛, 又朝着主座上的云宣扬了扬下巴。
  他们在一起共事多年,又同住一个寝居, 白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假装看不见, 将目光毫无痕迹地移向他身后的窗外。
  无奈之下, 张庆只好认输, 先用拳头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确认自己已经打破了沉寂后起身对云宣抱拳道:“将军, 要不然末将派人过去催一催?”
  眼睛未曾抬一下, 云宣淡然道:“若是去催有用, 你以为我愿意干等着吗?”
  “张左卫又要去催谁啊?”一个清亮而张扬的声音携着几分慵懒由远而近, 不多时, 一个高挑而利落的男子跨门而入, 虽然一袭青墨色羽林军闲装,却摇着一把水墨折扇,堪堪将本该端庄肃穆的打扮趁出几许放荡不羁的意味来, “该不会是我吧?”
  张庆有些尴尬地挑了挑唇角,与白秋对他抱拳拜道:“末将见过云中卫。”
  “来的路上突然起了一阵邪风,将好好的一身衣裳给沾上了灰尘,所以我便回去换了套衣裳,这才来迟了,”挑了挑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来人撩起衣袂坐在白秋身旁的首座上,晃着折扇漫不经心地对云宣道,“真是对不住了,余都统,哦,不,是云——都统。”
  似是故意的,他将最后的“云”字咬得很重。
  虽然知道云炜向来从未将云宣这个义兄放在眼里,但还是看不惯他总是如此,张庆的脸色一变,愤然道:“云中卫……”
  “今日将大家召来议事是有要事相商,”将手中的卷宗放下,云宣抬眼,抬手将张庆拦下,神色清淡,“不是给你们机会闲话家常的。”
  “都统说的是,若非因着沈熙的案子,我也没闲工夫听你絮叨。”云炜笑着,看向对面的空位子,“但是看来我也来早了,这位明镜局的莫掌镜显然也回去换衣裳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禀告,说是明镜局的人已经来了。
  当苏蔷站在轻衣司的议事厅时,还未开口,云炜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掌镜该不会吃了返老还童药吧,怎地成了个丫头片子?”
  没想到轻衣司中竟还有如此轻浮之人,本就有些紧张的苏蔷倒放松了许多,拜道:“明镜局女史苏蔷奉皇后娘娘懿旨协助轻衣司调查沈熙一案,见过诸位大人。”
  云宣看着她,眸底的欢喜似是浩瀚江面上的水雾,朦胧而清晰。
  “女史?”嗤笑一声,云炜摇着折扇绕着她走了两圈,甚觉好笑,“这么一个轰动大周的案子,明镜局竟只派了你一个连我瞧着都面生的女史来,是当真没人了吗?”
  “明镜局要派什么人,还有多少人,都是由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定夺,”苏蔷微然一笑,镇定自若,“就像轻衣司该有多少人要用什么人也只是决定于皇上的一道旨意而已。”
  云炜被噎得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一怔之后反而哈哈一笑,眼中兴趣大起,摇着扇子的力度更大了些,兴致盎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的脾气倒大,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现在还没入夏,苏蔷不像云大人有武艺护体,身子受不得寒,”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苏蔷微笑道,“这扇子风大,云大人还是坐回去吧。”
  也不介意她言语中的暗嘲之意,云炜笑着合上了扇子,问道:“你知道我是谁,莫不是也是我的仰慕者?”
  “大人扇子上的题名虽然龙飞凤舞,但我的眼力极好,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在云炜再次开口前,苏蔷将目光转向主座上的云宣,恭敬道,“因为晨时刚接到皇后懿旨,所以我来晚了些,还望云将军勿怪。”
  “下不为例,请坐。”轻缓地把目光从她身上转向张庆,将已经整理好的几份卷宗递给了他,云宣的语气不轻不重,不掺杂分毫感情,“午后便要出宫,还请苏姑娘先了解一下案情。”
  看着张庆将卷宗分别给了苏蔷和白秋一份之后将最后的攥在了他自己手中,云炜有些纳闷问道:“哎,张庆你怎么回事,没看见我还没有吗……”
  “这些天我和两位左右卫要出宫查探沈熙的案子,所以,轻衣司诸多事务都要劳烦云中卫亲自督办,”抬眼看向他,云宣云淡风轻地道,“若有急事可从权处理,不用事事向我汇报。”
  “不是……”以为自己也是过来参与查案的云炜愣了一愣,半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你没打算让我去查案啊,那你一大早地将我叫过来做什么?”
  云宣甚是淡定地道:“不将你叫过来,难道要我亲自过去通知你吗?”
  “嘿,云宣你公报私仇是不是!”云炜怒火中烧,挽着袖子就要将扇子朝他扔过去,“信不信我现在就……”
  张庆忙站起来拦在他面前,恭敬笑道:“云中卫,注意影响。”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秋也起身劝道:“云中卫息怒。”
  云宣面色不动,淡然问道:“你现在就怎样?”
  “就……就走啊。”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瞥了一眼座上的苏蔷,云炜哼了一声,放下手,整了整衣裳,立刻意气昂扬,“轻衣司诸事繁杂,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说着,他重新打开了折扇,将左手放在背后,迈着悠悠的步子便向外走,但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利落地将扇子合上拍着左手,对着苏蔷笑意盈盈道:“在下祝苏姑娘一帆风顺,在此等候姑娘得胜归来。”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蔷不由得好笑,没想到传闻中对云宣处处刁难的义弟竟是如此的风流人物,但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云都统果然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还算平易近人的云将军有所不同。
  他看起来很严肃,无时无刻不在掌控大局,好像有意地要将所有人都排斥在外。
  风平浪静后,白秋突然有些迟疑地问云宣道:“方才都统说午后便要出宫,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水落石出之时自然便是回宫之日。”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安,云宣问道,“你可有为难之处?”
  “倒也不是。”白秋摇头,手却抚着小腹,犹豫道,“只是属下觉得腹中有些不舒服,若是今日随诸位出宫,只怕会耽误都统的安排,不知都统可否应允属下明早再出宫与都统会合?”
  不动声色地,云宣道:“你既是不舒服,那便先行回去歇息吧。”
  张庆看着与平日相比行为有些奇怪的白秋离开,心中疑惑顿起,但碍于苏蔷在场也不好与云宣直言,只好强忍了下来。
  整个议事厅只留了他们三人,云宣的语气似是轻缓了几分,转眼对他们道:“你们手中的卷宗是我今早派人去大理寺取来的,虽然这件案子只过去了一天两夜,但除了沈熙尚未招供外,基本状况已然明朗。”
  正如云宣所言,倘若卷宗上所述属实,只要沈熙画押招供,这件案子几乎便可以盖棺定论。
  四月十七,沈妍孤身一人于午后的未时住进城西的元福客栈。两个时辰后,沈熙独自来找她,曾进去送茶水的小二与在一楼大堂用膳的客人都可证明他们在二楼的客房中大吵了一架,直到有哭声传出后才逐渐安静下来。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刘洪品也来到了客栈,但进去后不过一刻钟便被沈熙给骂了出来,那时客栈中很多人都看到沈妍开门后还在门外的走廊处与他说了几句话。
  而刘洪品走后,再也没有人见到沈妍与沈熙离开客房。一个时辰后,刘洪品又再次回来找沈妍,在外面敲门许久后,突然听到里面传出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才慌忙唤来店家将门踹开。
  烛光昏暗,床榻之上,衣衫不整的沈熙正抱着被锦被裹住的沈妍放声痛哭。
  沈妍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短剑,伤口很深,一剑断命。
  当时的门窗都是从里面上栓的,自刘洪品走后房中便只有沈熙与沈妍两人,而那把短剑也一直是沈熙随身携带的,从表面上看,人证物证皆无懈可击。
  最早看完卷宗的张庆郁闷地道:“沈公子显然不是这种人,但这案子也实在太过清楚明白,完全没有破绽,还有什么好查的?”
  “我们此次出宫不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些证据,而是去证实它们。”伸出左手拎了拎茶壶,云宣抬眼看向张庆,“没水了,去找人再送些茶水来。”
  “茶水吗,末将这里有……”正打算将自己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给拿过去,本已经站起身来的张庆突然触到云宣颇有深意的目光,一怔之后,忙讪讪一笑,将手中那本装满茶水的茶壶又给放了回去,“好像这个也没有了,末将去去就来……”
  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苏蔷合上已经看完的卷宗,抬眼看向显然有话要与自己说的云宣。
  “你也看得出来这件案子有些棘手,倘若不愿参与,我可以向皇上请求将你换走。”默了一默,原本还想将话说些委婉些的云宣看见她波澜不惊的眸子,终究还是直截了当地道,“你也应该明白,皇后娘娘让你负责此案并非是因为你的能力。”
  “她是想一石三鸟,”掩下眸底的担忧,苏蔷微微一笑,道,“第一,当时她特许我进入明镜局是为形势所迫,而且即便刚开始我并非柳贵妃的人,但却由她推荐进了明镜局,皇后娘娘认为我为报知遇之恩也早晚会成为她的人,所以为免后患,她想借此良机将我除去,至少要踢出明镜局。第二,倘若我犯了错,她便会借机将所有责任推给柳贵妃,因为毕竟我是由她举荐的。这最后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不希望沈熙翻案,不愿派出明镜局最有经验与能力的人,但又不能让人随意指责她故意为之,所以便找一个能力显然不足却又连柳贵妃都无法反对的人,也就是我。”
  见她分析得透彻,云宣的忧心不减:“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应对?”
  她淡然一笑:“把握危中机遇,但求问心无愧。”
  第49章 鹊桥归路(四)茶楼
  她们是在午后出宫的, 当时天空碧蓝如洗,几朵闲云悠然地飘来飘去。
  卓司镜同意苏蔷带明镜局的两个宫女一起出宫办案,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决定请吴蓬和肖玉卿帮忙。
  吴蓬是李大衡最得意的门人, 在明镜局也算个高手,而且出宫后也有利于她养病;而肖玉卿与沈家的关系匪浅,据说沈公还曾有意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儿, 有她在自然对沈家的调查要事半功倍。
  三人同在一顶轿中, 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在苏蔷向她们简单陈述了案情后便陷入一片沉寂中。
  不久之后, 轿子便在肖侯府门前停下,只对她们略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肖玉卿便掀起帘子下了轿子回到了自己家中。
  这是她同意帮忙的前提, 在办案期间, 她要住在自家府中。
  轿子继续向前, 但氛围却轻松了许多, 两人偶尔说说话, 直到轿子停下。
  因着是暗查, 他们本来打算住在沈妍死去的城西元福客栈, 但云宣却说那客栈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若是她们在听说那里出了人命官司后还要投栈反倒太过奇怪, 所以便给她们建议了一所落脚处。
  面前的院子在一条幽静巷子的深处,只有两进,在京城中并不算大, 而且也许是太过空阔,只见砖瓦高墙却不见一花一草一木,颇有些萧条落败之感。
  这里就是云宣在宫外的住所,据他所说是从他的义父云枕山那里租过来的。
  查案期间,她们住在后院,前院是云宣他们的房间,如此能确保她们的安全,也方便所有人一起分析案情。
  云宣与张庆还未到,正如他所说,院中只有一个姓施的老管家和一个已近中年的嬷嬷孔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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