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两人正说着话,红珠来了,说老夫人叫他们过去一起用晚饭。
  陈锦今日一天都没过去请安,也该去了。
  遂收拾了一番,与陈珂一同过去。
  东远跟音夏瑞儿走在后面。音夏问他:“都已经下山了,大爷怎的还上来?今日无音大师的法会开完了,咱们明日也下山了。”
  东远说:“爷说要上山来接老夫人,今日陪老夫人听了一天法会。”
  “今日姑娘困觉得很,便让我一大早去跟老太太告了假,在院子里呆了一天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音夏说道。
  早上出了那样的事,姑娘虽说没事,但音夏跟瑞儿却是一时没缓过来,姑娘见了,说今日不去听法会了,便在院子里呆一日吧,静静心。
  好巧不巧,四太子竟来了,在这儿耗了大半日。
  想起那位四太子,音夏想,四太子长得好,人看起来也是极好的。若他对姑娘有意那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姑娘这边……音夏望着与陈珂并肩走在前头的陈锦,也不知道姑娘的想法是什么。
  毕竟,相对于四太子的殷切热情,姑娘的反应实在平常,就跟面对大爷或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还不如面对三太子那时那样的激烈。
  自姑娘从狱中回来后,音夏便猜不透她的心思了,也不敢去猜,只怕被那双深若古井的眼睛看穿、看透。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到老夫人院子后面。
  还未进去,便听里面一阵喧哗,陈锦与陈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院门虚掩着,陈珂推开门,先看见一片血色。
  陈锦站在他身后,也看见了一片血色。
  青石铺就的院落,因年代久远,石缝间长满了青苔细草,此刻那青苔细草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血雾,原先的颜色已瞧不见了,只余一阵乌黑。
  陈锦是见惯了血的,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应,陈珂却不知这点,还当她是他原来的妹子,忙错身将陈锦完全挡在了身后,陈锦抬头,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不过,方才那只眼也够她把院子里的情形看个分明了。
  老太太坐在院子屋檐的廊下,身后站着莫氏、陈夫人以及万姨娘,还有各房丫头;陈淑跪在台阶下,在她身后几步之远的地方还跪着个丫头,丫头身上穿一身单薄的衣裳,背脊挺得笔直,不知确有风骨还是逞强,不管哪种,陈锦都佩服她的勇气。
  院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陈锦从踏进这院子起,便闻到了这股气息,此刻眼神渐深,仿佛这味道激起了她潜藏的本能,刺客的本能。
  她垂于身侧的双手有些抖。
  其实,她并不喜欢杀人。
  当利刃割破皮肉,仿佛割在丝帛上那般,响声低裂沉闷,却又十分短促,像催命的时辰。这种感觉时常让幼时的她害怕,她的师父教会了她许多东西——杀人、救人、命运、生活。
  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手抖,抖得险些拿不稳剑,尤其在明白自己杀了人之后,感觉更甚。心慌彷徨得不知所措,心中的悲伤汇聚成巨大的空洞,像午夜空无一人的坟地,绝望得连害怕都忘记了。
  “祖母,这是怎么了?”
  陈珂的声音将陈锦的思绪拉了回来。
  老太太没说话,跟前的吴嬷嬷走下台阶来,先向陈珂及陈锦见了礼,用那历经沧桑的嗓音缓缓说道:“三姑娘院子里的丫头一大清早跑来,说兰儿死了,是被害的。”
  闻言,陈珂心下一沉,“谁害的?”
  吴嬷嬷斜瞟了一眼跪着的陈淑,陈珂脸色一变,便要上前去,衣袖却被陈锦拉住,陈锦低声道:“大哥莫冲动,凡事要有证据。”
  陈珂心绪难平,但终究是没有当场爆发,只对着老太太躬身道:“没成想在这佛寺里,还有这些事让祖母烦心,是孙儿处事不周。”
  他没说的是他的母亲教女无方,身为兄长,他亦有严重失责。所有人都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东府做出的这些丑事,那些话他便说不出口了,深深的为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感到羞耻。
  老太太想来是已经气过了,这下当十分平和,说道:“你昨晚才刚回来,那丫头却是一早就不见了的,哪里怪得着你。”
  莫氏早已有些六神无主了,初见陈珂进来,她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然而陈珂说的这些话将她一瞬间又打到了谷底,甚至比方才那丫头突然冲进来跪在院子里更让人绝望。
  莫氏膝盖发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母亲,淑儿定是被冤枉的。”
  老太太连话都懒得跟她说,还是陈夫人将人扶起来,轻声劝道:“大嫂别急,如今单凭一个小丫头的话也是不可信的,咱们定会还淑儿清白。”
  陈夫人这话说得十分在理,莫氏却越听越害怕,她想起陈淑那日回来,脸上带着伤,说兰儿那丫头跌进井里淹死了。她当时想,这里是佛寺,近日宾客又那样多,谁会去管一个小丫头的死活,哪里想到,竟是被自己的人坑了……
  想到此处,莫氏抬眼望着院子里跪着的那丫头,恨不能用眼睛在她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来——吃里扒外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丫头一直跪着,头垂得低低的,似乎察觉到了莫氏怨毒的目光,小身板一抖,差点要晕过去。
  陈锦将目光自小丫头的背影移开,看向背面她跪着的陈淑,她今日穿了身枣红色的衣裙,瞧着颇为喜庆,头上的发髻是精心打理过的,一根翡翠点珠步摇借着阳光泛着淡淡的亮芒。
  有时候杀人就像做寻常事情一般,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正如陈淑说的那样,房里不过死了几个低贱的丫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她自己并不觉得双手染上鲜血是多了不得的事,由此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老太太朝陈锦招手,“锦儿,过来。”
  陈锦越过陈珂,朝台阶上走去。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苍老的脸上还有愤怒的余韵,一双清明的眼里满是歉意,“总让你见到这些肟糟的事。”
  陈锦反握住她的手,“祖母莫要觉得心里难安,人活一世,总不见得全是美好的事物。”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看看她,这个懂事得教人惊叹的孙女,然后拍一拍她的手,“家门不幸,竟出了这等丑事,从前念着情分想着能改过就罢了,今日却是再不能纵容了。”说罢放开陈锦的手,面朝陈珂,道:“珂儿,这事你先去查,别冤枉了好人,也绝不能放过恶人。”
  最后那“恶人”二字老太太咬字十分坚硬,仿佛是刻意说给陈淑和莫氏听的。
  此次上山陈知川没来,陈珂是场中唯一的男丁,自是要问过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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