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前方精兵数百,她只一人,但这条路既已走了,便绝不能回头。
  那一夜,青云台前的那条街血流成河,夜亭王被人一剑劈了颈项,身首异处,金线纹织的宽大衣袍被血染红,干涸后,变成令人作呕的朱色岩浆。
  她倒在街角的尸堆下面,元修没有来,谁都没有来,她费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陌生尸体,慢慢爬起来。
  夜晚已去,黎明将至。
  白光自天际罩下,落在她染满鲜血的脸上,她兀自闭上眼睛,一行清泪自脸颊缓缓流下。
  元修是她的信仰。
  这个信仰,只当她是颗棋子。
  厢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大概有三、四个人,不时,隔壁厢房的门开了,陈珂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见过二公子。”
  一道声音随即道:“子容莫要多礼,等很久了吧?”那声音温润如玉,听着很是顺耳。
  两人说着话,声音渐渐便听不见了,想来已是入了厢房。
  陈锦垂下眼睛,子容是陈珂的字,元昀既这样的称呼他,表示两人关系匪浅,想了一阵,因对音夏道:“你去跟大爷说一声,我有想买的东西,便不跟他在一处了,买得东西自会归家,让大哥不要担心。”
  音夏答应着去了,没一会子回来,“大爷与贵客聊得正高兴,让我来问姑娘要不要过去坐坐?”
  陈锦又想起陈珂要给她与元昀牵线的事,摇摇头,“你去回了大爷,就说有缘自会相见,今日便到这里。”
  音夏又去了,这里陈锦起身,瑞儿替她把大氅穿上系好带子并将帷帽重新戴上,音夏也回来了,主仆三人出了厢房下楼,出了青云台。
  陈夫人挑的两个小厮将马车牵过来,陈锦与两个丫头上了马车,俩小厮分别坐在两边,赶着马车往前行去。
  元昀立在窗边,看着那马车走远,回头对陈珂道:“那小姑娘便是子容的妹妹?”
  陈珂朝他拱了拱手,“正是舍妹。”
  “我瞧着子容生得这样一副好模样,令妹该也有倾城之姿吧。”元昀笑着,举起杯子呷了口茶,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光华,不逼人,不声势。
  陈家人长相都不算差,这话虽没人对陈珂说,但他也有这样的自知,当下笑道:“二公子快别折煞我了。我这妹妹是我二叔的女儿,虽有天人之姿,但从未以此自恃,性子柔和得很。”
  陈珂极少与旁人谈及家人,所以元昀听罢这话有些诧异,心道陈珂对这个妹妹似乎格外上心些。
  当下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只道:“上次去江淮赈灾未令父皇满意,着令我与三弟年后再下江淮,重新整理此次事宜。”
  陈珂与元昀相交一年,从未就朝廷之事谈论过,现在元昀对他说了这样的话,陈珂一时不知要怎么接下去。
  元昀看了他一眼,续道:“我与子容已认识一年有余,不知子容可知我在想什么?”
  陈珂突然跪下,头磕在地板上,诚惶诚恐道:“草民不知。”
  元昀将他扶起来,面朝窗外,缓缓说道:“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在父皇心中并不出彩但也不算平庸,父皇喜欢的是大哥元庭,我看在眼里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大哥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我下江淮时母亲病着,初时只以为是伤了风过些时日便好了,前几日我入宫去看她,无意得知她是被人下了毒。”
  正文 第三十章若水河畔
  陈珂心中一凛。
  元昀成年后便出了宫,皇上为表疼爱亲赐府第,准他每月入宫觐见如妃不必通报,元昀在所有成年的皇子中算是比较得宠的。
  只是皇帝的后宫历来与前朝息息相关,有人敢给如妃娘娘下毒,这已说明元昀的存在威胁到了某一些人。
  如今在成年的皇子中,常在御书房走动的不过大太子元庭、二太子元昀、三太子元修。元修因生母出身不高,前些年还不得圣宠,近些年因替朝廷办了几件大事,才翻了身,平日里这三太子行事十分低调,旁人也看不出其有太大的野心。
  元庭母亲因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故而一出生便深得重视,如今皇上虽正值壮年,但遗嘱还未立下,难保迟则生变,有些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这些人会是谁,其实不用多想便能得出答案。
  陈珂脑中一时百转千回,嘴巴却闭得严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他些许猜到了元昀跟他说这些话的用意,只是他的身后有整个陈府,这陈府里又有二叔的西府,他不能贸然承诺什么。
  元昀仍背对着他,头微微抬起望着不远处的天际,缓缓吟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世间事,看透是生,看不透便是死,我从前总以为我们虽是生在皇家,只要心态平和自然,终究不会走到兄弟阋墙相杀的地步。如今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言语中皆是嗟叹,元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拉住陈珂的手,“子容可会看着我死?”
  陈珂没有迟疑,回答道:“我与二公子虽只识得短短一年时间,但心中早已将二公子当作真挚好友,自然是不愿看到你死的。”
  元昀微笑着看他,手上微微用力,“那便请子容与我站在一处,你我一同杀出一条血路吧!”
  血路。
  陈珂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为这一切付出血的代价。
  他有顾虑,所以有了软肋。
  他不敢贸然应允什么,因为他身后是整个陈府的兴衰。
  时值正午,陈珂带着东远出了青云台,打马回府。
  元昀依旧站在窗前,看着陈珂的身影渐行渐远,如影子般存在的长随来到他身后,低声道:“公子,这陈珂太过优柔寡断,方才公子那样动之以情他竟半分不肯松口,若他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人,恐会酿成大祸。”
  元昀将手扶在窗柩上,缓缓说道:“大哥身后有墨氏一族支撑,墨氏财力雄厚,身后势力亦不容小觑,如今城中各方势力均保持中立,不亲近谁也不愿得罪谁,那件大事不仅需要朝中重臣支持,更需一个与墨氏财力相当的家族为我提供财源。”
  “论财力陈家确实可观,但陈家只是一介商户,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这样的助力似乎单薄了些。”长随道。
  元昀笑道:“当年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在陈家小住过一些时日,你认为,若陈家只是普通的商户,这样的好事会落到他们头上?况且,太皇太后是何等尊贵,怎会屈尊降贵的去一门商户家小住?”
  闻言,长随方止了话头,不再说下去。
  太皇太后在陈家小住之事外间甚少人知道,元昀会知道自然是细密查过的,如今太皇太后虽已仙逝,但她当年在陈家小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个事实让元昀觉得稀罕,同时更猜测陈家在商户外表的遮掩下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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