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朱砂还是有些疑惑,于是站在门边,抓着墨色的门帘,问道:“可这么晚了,你明天不上班?”
  苏礼铮低了低眼,看见地上她穿着棉服有些臃肿的影子,轻声问道:“你也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朱砂这次被他成功带拐了思路,来不及多想就顺着他的问题应道:“肚子疼,出来拿个药。”
  “肚子疼?”苏礼铮嚯的抬起眼,皱着眉头问,“怎么疼,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朱砂被他的反应弄得怔了怔,半晌后一面走去配药房,一面没甚好气的道:“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肚子痛,不会乱吃药,苏医生别太担心了。”
  “我是怕你明天无法上班。”苏礼铮微微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下来。
  朱砂被他一句话搞得心头火起,从药罐子里摸了丸药和水吞了,插着腰站到他面前去,仰着脖子哼了声,“苏医生请放心,绝对不会给你出错报告,倒是你要小心不要打瞌睡误诊了别人才好!”
  说完她就气势汹汹的走出门回了后院,留下被她大力甩开的门帘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苏礼铮望着门帘,忍不住又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她的小时候。
  他被朱昭平罚去跪祖师爷,孙思邈像前他红着眼抿着唇跪着,四五岁的小丫头从别处跑来,把手里的黄金糕塞进他嘴里,奶声奶气道:“小哥哥,爸爸让我给你吃糕糕。”
  小女孩的目光清澈明亮,像是夜空里的明亮星辰,哗的一下,点亮了他平淡岁月里的阴霾。
  他记得糕很好吃,可是好像朱砂自从他拜师之后,就再也没给他吃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妹(笑嘻嘻):苏礼铮,吃饭啦。
  苏师兄(认真脸):叫小哥哥。
  小师妹(迷茫脸):……啥?
  苏师兄(认真脸):叫小哥哥。
  小师妹(恼羞成怒):……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苏师兄(遗憾脸):小师妹长大了不好骗,愁人呐=_=
  碎碎念:
  这章可能会有小伙伴说……怎么苏师兄对爸爸会是这种态度……
  其实,我先前有过一个情况,办公室里每个人看着都很和谐,但突然有天我老师告诉我其实谁和谁有矛盾之类的,我很惊讶,我老师就说了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是呀,都是成年人了,对不那么在意的人总可以逢场作戏,否则表面笑嘻嘻内心mmp怎么来-_-#
  所以大家不要想着苏师兄会如何反击了啊,我们苏师兄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_←
  第6章
  早晨六点整,床头柜上的闹钟如期响起,苏礼铮睁开眼,又很快就阖上。
  他觉得眼皮有点重,也许是因为没睡够,可是时间并不允许他再多睡一会儿了。
  于是只好伸出手来揉揉眼睛,忍着起身后钻进被窝里的冷意坐起来。他并没有立刻下地,而是在床上略坐了坐,然后才掀开被子。
  还未能普及暖气的南方,冬天阴冷阴冷的,他洗漱完后回来收拾床铺,被子已经冷透了,他看着灰色菱格纹的被子,莫名就有一股孤独感冒了出来。
  不免嘲笑自己的矫情,与其内心戏这么丰富,不如下楼去吃碗热粉来得实在。
  苏家在一所中学附近的老式小区里,六楼,已经住了几十年,三房一厅的格局,因为住的时间久,东西愈发的多。
  楼道里很安静,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说来这电梯是后来居民们集资才装的,以前他回家都是靠爬楼梯的,他人小力气足,六楼对他来说不过一小会儿的事,可是对于日渐年迈的祖父来讲却要花很长的时间了。
  苏礼铮至今还记得祖父爬一层楼就要扶着墙歇一歇的蹒跚,头发全都白了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不停的喘粗气。
  也是因为如此,有一段时间祖父很不爱出门,整日的待在家里整理书稿,他忙得顾不上家里,就只有保姆阿姨会来照料他,和他说说话。
  除了年节时学生和校领导来探望,家里再没什么人来过,想必那时他总一个人在家,寂寞也是倍增的。
  后来因为小区里老人越来越多,业主委员会开会过后决定装上电梯方便出行,一番工程之后,总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祖父又变得爱出门,每天早晚要下来遛弯,或者到处走走,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有时苏礼铮休息,他也要求他开车送他去。
  苏礼铮记得,祖父晚年最后一本《苏国维临床医案集》就是那个时候定稿并且出版的。
  电梯到了一楼,苏礼铮裹紧了围巾,将手抄进衣兜里,顶着寒风快步走进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
  店里没几个顾客,天气冷,谁都愿意多睡一会儿。他熟门熟路的点了粉,然后坐在店里,缩着手看门外。
  天还是灰蒙蒙的,亮了一夜的路灯还是尽职尽责的发着光,附近早点摊出摊的推车声清晰可闻,有赶早自习的学生背着书包进来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打包带走,又匆匆骑车离去。
  苏礼铮看了眼店里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有些,他不紧不慢的开始吃自己的粉,十分认真的将每一根粉丝都捞起来吃进嘴里。
  安安静静的吃碗粉,付钱时年近六旬的老阿姨笑吟吟的嘱咐他:“天气冷,多穿点衣服,要是回来晚了没饭吃就来阿姨家,啊?”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应了声是,他已经在这里吃了三十多年的早饭,早年间还年轻貌美的包子西施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他围上围巾,一面走一面道了声:“江姨,我走啦。”
  “哎,开车小心点。”老板娘绕出了灶台,送他出门。
  天已经亮了,他走回楼下的停车位取车,车子很快就卷过地面上积攒了一夜的枯黄落叶,向远方行进。
  急诊科的早交班依旧凝重,交班医生和护士的语速都是飞快的,苏礼铮站在人群里,努力的听着交班的内容,寻找出与自己管床的病人有关的信息。
  因为不是主任大查房的日子,主任洪章只是查看了昨日新入院的病人就回了办公室处理工作,其余人也都散开去各自查房了。
  苏礼铮作为林平儒的上级医师,要同时查看他的病人,在查完房后,他嘱咐学生开出医嘱来给他签名,才说完就听见同事李权在门口叫他:“老苏!我得去开会,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帮我守一下门诊呗!”
  “可以,你去罢。”苏礼铮站在开医嘱的学生旁边弯着腰签字,闻言抬头应了声。
  李权是医院应急小组的成员,最近又有检查,大概就是为了这事去开会的。
  苏礼铮签了名,亲自将病历都抱到护士站去过医嘱,然后留下学生在办公室写病历,自己去了急诊内科诊室。
  能来看门诊的,除了实在忍不了的急症患者,还有那些觉得不耐烦去普通门诊排队的人。
  一般在这个时候,医生需要凭借自己的惊艳判断哪些是真正需要急诊的病人,尤其是那些面色不好一声不吭的。
  省医急诊日人流量最多可达六百人,门诊几个医生恨不得不喝水不上厕所,写字飞快且潦草,却又要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给病人讲道理。
  早读片后朱砂和同事们各就各位,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开始一天的读片工作。
  在医院影像科,有着医师和技师两个群体,技师负责拍片,医师负责出报告,每个医师出的报告最后都要由主任审核才能发布,遇到疑难病例同样需要请会诊,甚至是多学科一起讨论。
  十点半过后,朱砂停下来休息,她捧着水杯有些蔫蔫儿的坐在椅子上,王昕转头看见她发怔,问道:“阿朱你怎么了?”
  “……肚子疼。”朱砂回过神来,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
  王录秋闻声看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又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后端了个杯子回来递给她:“喝点糖水罢,实在不行就回去躺着,这里有我们呢。”
  朱砂接过杯子,低头闻见杯子里红糖水的味道,抬起头感激的抱抱王录秋的腰,“秋姐姐你真好,不过我还挺得住,就是……一会儿我得去针灸科扎两针。”
  王录秋摸摸她的头,点头道:“撑不住就不要硬撑,身体要紧。”
  “我说你们俩搂一起干嘛呢?”冯主任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引得一众人都望了过来。
  朱砂松开手,王录秋笑了起来,道:“哄小孩啊。”
  朱砂立刻就听见有声小小的嗤笑,分外嘲讽,她撇撇嘴,不用看都知道是看不惯她的任秋月,便没在意,转而去看手机新收到的信息。
  冯主任哼了声,又道:“工会组织联谊,朱砂你去啊,多少年了还没解决个人问题,你看看唐教授带的两个跟你一届的同学,都生孩子了,你可真给我丢人!”
  朱砂一听这话就头疼,从读研开始冯主任就格外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刚开始还只是劝她恋爱,到了后来,带她去应酬时总要跟人说:“你那有没有好的男孩子,给我家朱砂介绍一个,要那种……”
  然后列出一二三四五点要求来,真是比父母都着急。
  朱砂怕他又继续唠叨,忙站起来道:“主任我去医务科拿聘书,顺便去针灸科做个针灸,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后回来。”
  说着不等主任答应,立刻就夺门而出,飞快的就没了踪影。
  早上十一点左右,真是门口来了个病人,十来岁的男孩子,大二,由父亲陪着来的。他们挂的是李权的号,他不在,便是苏礼铮接待的他们。
  男孩低着头坐在苏礼铮面前的椅子上,他的父亲站在他身旁,一手搭在椅背上,手指上镶嵌宝石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苏礼铮抬头接过孩子父亲递过来的挂号单,看见对方面上骄傲矜持的表情,又把视线转到男孩身上,只需一眼就看到他不停颤抖的手。
  “哪里不舒服?”苏礼铮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他不停的在抖,还恶心想吐。”男孩父亲未等儿子回答,率先就开了口。
  接下来苏礼铮又问了几个问题,了解到他是本地人,在附近一所大学读大二,因为上学期挂科了,心理压力很大,就出现了这种不受控制的颤抖。
  苏礼铮问他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回答说最早在暑假时就有了,孩子的父亲此时道:“我暑假的时候带两个小的回老家去了,我也跟医生你说实话,我跟他妈妈离婚了,后来再婚又生了两个小孩,他们才上幼儿园,还没回过老家,所以就趁暑假回去了,也没留意到他发生了这种情况。”
  “平时有没有心慌胸闷?”苏礼铮低头一面在门诊病历本上写病历,一年继续问道,“是不是比较悲观?”
  他问完就抬了抬眼,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男孩迟疑的点点头,刚想劝,就听到孩子父亲道:“他还有过轻生的念头。”
  “压力这么大么?”苏礼铮放下笔,关切的看向他。
  男孩点点头,告诉他自己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现在是为了治病暂时休学的,可是他并不想到时候回去继续读书了。
  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父亲一直站在他旁边,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说到时候一定给他换专业,或者给他换学校。
  “专业可以转,反正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就放松心情好了。”苏礼铮轻声劝道,语气从容而和缓。
  苏礼铮的镇定似乎感染了男孩,他的颤抖少了一些,苏礼铮此时听到他父亲说:“我这个儿子啊,都不会花钱的,每个学期给十几万都不花,给多少剩多少,那两个小的好,跟我说爸爸我不要你十块二十块,我要你一百两百块,这样才好嘛。”
  “不该花的钱还是不花的好,你这个儿子做得很对。”苏礼铮笑笑,淡淡的反驳了一句。
  只需这一句话,他就看见男孩眼里突然涨满了泪水,忽然就觉得可惜,这个孩子,似乎有点不被父亲理解,即便他的父亲很爱他。
  综合病史及体征,苏礼铮给他下了焦虑症的诊断,并没有开太多的药,只给了一瓶谷维素,然后道:“你这种情况,去做一下针灸会比较好,想做的话我现在给你联系那边的医生。”
  男孩不说话,他父亲倒一口答应下来,直说只要对孩子有好处就行。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开始联系针灸科的同事,恰好此时李权开完会回来,病房又没什么事,他决定亲自带病人过去。
  那位父亲一直说苏医生真好人云云,苏礼铮笑笑不说话,转而交代男孩不要太紧张要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
  到了针灸门诊,苏礼铮在诊室三找到了联系好的同事吕莹,“吕医生,我带病人过来了,麻烦你给看看。”
  他话音才落,立刻就看见熟悉的人影,“朱……朱医生怎么也在?”
  朱砂正站在女宾室门口,手上拿着白大褂,闻言撇撇嘴,道:“肚子疼啊。”
  苏礼铮闻言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好,昨晚不是吃了药么?”
  吕莹接了苏礼铮送来的病人,三两句问清情况后开了单就让人去缴费,这种病人她这里也有许多。
  回头听见他们的对话,有些惊讶,“阿朱和苏医生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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