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刘奶妈不算磨蹭的人,可寻常人再麻利,又如何跟的上军人的步伐?她被催惯了,没当回事,径自的梳着头发。甘临郁闷的在屋内不停的跳,冬日里穿厚了影响行动,淩晨乃一天里最冷的时候,屋内炭盆燃了一个晚上,早只剩余温,完全不顶用。她要保持体温就得不停的动。好容易等刘奶妈收拾完,她拽着人就往外头拖。
  场内果然打起了无数火把,管平波站在高台上,看着战兵跑圈。甘临自觉寻到了队伍的尾巴,坠在后头奋力的跟着跑。她腿短,两步才能赶上人家一步。便稍微靠内一点,不影响队伍头追上来的人。众人纷纷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虎贲军规定的晨跑有十里。须得绕校场十二圈才能跑完。他们跑第四圈的时候甘临加入的,甘临的速度刚好是他们的一半,即这个女娃娃居然轻轻松松跟他们一起跑了三里多路!
  战兵们跑完列队,甘临瞅了瞅,又寻了个角落跟着站住了。跑步带来的暖意,抵御着站军姿时的严寒。站军姿毕,天色渐亮。就地解散吃早饭,甘临欢呼着跳上谭元洲的背,往食堂走去。
  火器营的食堂一样分了军官与战兵两处。甘临拿起筷子,香甜的吸溜着面条。谭元洲笑对管平波道:“光看着她吃,就能多吃两碗饭了。”
  管平波道:“她也不知道像哪个,爱吃面,不爱吃饭。”
  谭元洲道:“八成是小时候给米糊糊坑的。”
  甘临咽下一口面,插嘴道:“饭不好吃!”然后接着吸溜。跑一早上,饿死她了!三两下吃完面,甘临掏出帕子抹干净嘴道,“平日里我该去上学了,这里又没有学堂,接下来我干什么呢?”
  管平波淡定的道:“你作业写完了?”
  甘临:“……”
  管平波又补上一刀:“学里下半晌都是习武,你早起把寒假作业写完,下午练了拳法、刀法、骑射后再玩吧。”
  甘临瞪着管平波抗议道:“那放寒假跟上学有什么区别!?”
  “对啊,谁告诉你有区别了?”管平波道,“怎么?老大不想当了?”
  “谁说不想当的?”
  管平波嗤笑:“你能打的过旁人是为什么想过没有?”
  甘临道:“那是我厉害!”
  管平波道:“你可以试着玩一个寒假。然后开学了跟那些蒙头在家里狠练了一个寒假的人比一比。看是他们厉害还是你厉害。”
  甘临再次:“……”亲妈!
  谭元洲笑道:“好了,等你下半晌练完,我带你上街耍。”
  甘临扑到谭元洲怀里,发出了心底的呐喊:“还是师父好哇!我那就是个后娘!”
  第171章 西线
  第123章 西线
  临近年关,窦家散落在各地的子侄三三两两的回到了君山岛。窦元福这二年都在雁州, 算是直系里最远的。停船靠岸时, 长子窦正豪、次子窦高明并长孙窦敬文皆在码头迎候。窦元福弯腰抱起窦敬文, 笑对两个儿子道:“大冷天的, 我回来又没个准点, 你们等着也就罢了,带他来做什么?”
  窦正豪笑道:“他自家闹着要来的。我想着儿子不比女儿,娇惯不得。”
  窦元福不置可否, 顺口问道:“你嗲嗲可好?”
  窦正豪道:“健朗着呢!入冬的时候我们都难免伤风着凉,独嗲嗲连个喷嚏都不打。”
  窦元福笑道:“那就好。”又分别问了张明蕙, 并窦元福之女窦婉仪与窦高明新得的女儿, 笑道,“我们家可终于不缺女孩儿了。”
  说笑着走进家门, 张明蕙带着长媳沈秋荣与次媳肖琴慧立在二门等待。肖琴慧乃肖金桃之侄孙, 肖金桃亡故后,为了维系两家的关系, 也是为了缓和大房与二房的矛盾, 窦向东做主让窦高明娶了肖家女为妻。因其名字中的慧字重了张明蕙,长辈们便皆称她为阿琴。她不似姑祖母泼辣, 反而是巴州罕见的温婉性子。与窦高明甚为和睦, 十一月十四生了个女儿,才出的月子, 便规规矩矩的来迎公爹了。
  张明蕙上前两步,拉着夫君的手, 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这二年,有太多的委屈想诉,又不知如何诉。窦元福回握住妻子的手,温言道:“我先去见阿爷,晚间我们喝一杯。”
  张明蕙嗯了一声,牵住窦敬文,目送着窦元福往威风堂里去。进了门,未及磕头,窦向东已笑道:“元福回来了?来,来,走近些,阿爷眼花,远了看不真切。”
  窦元福却跪下,重重的磕了四个头,才起身至窦向东跟前,唤了声:“阿爷!”
  窦向东拍拍儿子的胳膊:“去给你二叔磕头。”
  窦元福又与窦朝峰见了礼,方才落座。不一时,接到消息的窦宏朗与窦崇成并窦怀望皆赶了过来。父子兄弟叙话,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假象。窦向东倒是心情很好,三个儿子中,他最爱长子。纵然他与家业无缘,心里还是最惦记他。言语间不乏拳拳爱意,把窦宏朗看的冷笑连连。
  窦崇成心里也极不是滋味,低着头喝茶不语。
  彼此问了好,窦向东笑嗬嗬的告诉窦元福道:“年前同赵猛又打了一架,他越发不济了。鄂州郡又生出了股势力,弄得他焦头烂额。明岁只怕顾不上我们。没了他在后头弄鬼,开春了我们就打浔阳!那处可是挨着江南!是个好地方!”
  窦元福笑道:“厚积薄发,定能一举夺魁。”
  窦向东扭头对窦朝峰道:“说好了,明年你带人去。我等你好消息。”
  窦朝峰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他先前的妾都老了,窦向东特特择了几个年轻好生养的送与他,也处了些时日,却是没成胎。他自家估着怕是年纪大了,无甚指望。窦向东又在族里瞧谁家孩子伶俐,好过继给他。窦向东对弟弟素来没话说,窦春生之死,实是战场凶险,怪不得旁人。故窦朝峰虽没什么精神,也不忍拒绝了兄长。
  窦向东看窦朝峰怏怏的,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眼看着抱孙子的年纪了,死了独生儿子,谁都受不住。有心过继一个孙子给他,大房的两个年纪跟窦春生差不离,二房缺儿子缺的眼都绿了,才有两个。三房更糟心,若说二房是窦宏朗生不出来,也就罢了。
  窦崇成分明能生,可他老婆看的死紧。自家生了一儿一女再没动静,可窦崇成胆敢去候翠羽屋里歇一宿,她能在家里闹三天。窦向东一个做老公公的怎好去说儿媳?肖金桃亡故,张明蕙失了权柄,练竹是个面团,连个说她的人都没有。
  现三房二子一女,嫡出的有,庶出的亦有。她就是吃醋了,可她没绝了丈夫的子嗣,这事儿归她占理。按说有两个儿子过继一个也没什么,然候翠羽就生了一个,抱走她儿子,又岂肯干休?
  窦朝峰对旁人家的孙子本就没什么兴趣,一看这起子女眷儿子看的死紧,挥挥手一个都不要了。害的窦向东又上天入地的在族里寻,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
  气氛有些冷场,窦朝峰不欲大节下的不吉利,遂道:“元福回来,我们算一家团聚,不若夜里摆上几桌,再请个说书的,热闹热闹。”
  窦朝峰在窦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他开了口,窦元福等人自然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说说市井风土,也就到了天黑时分。
  练竹邀了两个妯娌置办了场家宴。窦家添丁进口,光媳妇就坐了一桌,小老婆们一桌,孩子们又一桌,加上窦向东父子兄弟的,光看人数就显得红火。正席未上,先摆了几碟凉菜开胃。女先儿甩动快板,说起了最近的新戏。
  此时没有知识版权,谁家有了新戏,叫人听去了,一字未改的演来也是常事。女先儿倒是依着自己的本事改了唱词。因见席上有女孩儿,随口捡了艰苦勤劳发家致富的故事。
  练竹越听越不对劲,这故事怎地好似在哪听过?遂不满的道:“叫你来说书,你偏捡旧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故事,我们要听新戏,可不要旧的。再唱个新的来。”
  那女先儿忙打嘴,陪笑道:“哎呦呦,是我糊涂了。唱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干起了那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蠢事来。这出戏正是贵府二太太的宣传队新编的,我们外头听着可新鲜,近日里十亭倒有九亭唱贵府的戏,想是太太们都听过了。该打,该打。”
  女先儿哪里闹的明白窦家的弯弯绕绕,一席话是拍马屁也是赔情,却把窦家人梗的直胃疼。窦宏朗前脚走,管平波后脚到潭州。
  离巴州不远了,她却宁可跟谭元洲过年,也不回家。窦向东接到消息时,恨不能当场就把暗线给撤了。撒了那多钉子在周遭,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他窦家二子头上长草了么?
  管平波就是窦家天字号头一个扫把星,休说她在家,便是不在,提到她的名字,都能让窦家乌云罩顶。女先儿敏锐的察觉气氛不对,忙寻出旧的喜庆戏文唱起来,好歹把尴尬混了过去。
  家里养着一窝孩子最大的好处便是,甭管多诡异的场景,只要孩子闹将起来,定能消解。窦怀望今年好有十三,不再是熊孩子担当。
  比他小两岁的窦和节与侄子窦敬文就争起哪个炮仗好看来。几个孩子叽叽喳喳一吵,长辈们看着孩子,心情自然好转。毕竟只提了个名字,她人到底不在跟前添堵,还是好化解的。
  都是吃饭,男人因要喝酒闲聊,通常比女人慢。练竹她们吃好了,替窦向东一桌撤了残席,重新换上酒菜,便各自带着孩子回房。
  没了孩子闹场,厅内登时安静了许多。窦向东喝了口酒,放下杯子道:“遇事避而不谈也不是法子。我们明岁要打浔阳,没了赵猛掣肘,却还有把尖刀。你们想过如何应对没有?”
  不用点明,众人皆知说的是管平波了。今年夏日里,她打着日子不好过要做生意补贴的旗号,借着窦家的势大肆买衣裳。窦向东一个不防,就叫她把流动供销社铺满了巴州、丽州与潭州全境。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无法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拔干净了。最令人发指的是,她的流动供销社不似梁梅二州那般派宣传队,却是跟了大夫。遇着穷人家诊金分文不取,每到一处便教穷人辨别草药,好省药钱。虽未必救活了几人,然名声传的满地都是。窦向东如鲠在喉,偏发作不得。
  自古占地盘,乡下都是不管的。县里是县城,郡里是首府,天下便是京师。夺了城,便是夺了一地。偏管平波反其道行之,她不要城池,只进城做做买卖,转脸就在乡间掀起一片波浪。窦向东猜不透管平波的路数,但不妨碍他本能的觉得危险。
  把眼看向窦宏朗,窦向东一字一句的道:“老虎不能放出笼子,否则必将反噬。”
  窦宏朗才被“父子情深”辣了眼,心绪未平,淡淡的道:“阿爷知道的,儿子从来制不住她。阿爷若有手段,儿子没有怨言。”
  窦向东原也不指望窦宏朗能干的过管平波,点点头道:“不消你出手,只别通风报信即可。”
  窦宏朗皱眉看向窦向东,不由问:“阿爷想做什么?”
  窦向东道:“横竖不会叫你老婆没了下场,不过是她手太长,我要抽回去罢了。
  窦元福心微微颤了颤,窦向东若对管平波的不满加剧,他……是不是有翻盘的机会!?
  窦向东扫过两个儿子的表情,大致猜到他们想什么。怕窦元福一动,窦宏朗又立刻倒向管平波,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去潭州,只为练兵便罢了。还有旁的,窦家再不能忍。”稍停了停,冠冕堂皇的补充了一句,“老二你便是再多的夫妻情意,也到此为止。”
  天下间没有哪个男人真能忍绿帽子,窦宏朗点头表示同意。
  窦向东道:“浔阳亦有豪杰,并非乌合之众。我们什么都不干,她尚且手脚不停。我们若动身打起浔阳,战况胶着,你们觉得她会不会在后头咬我们的肉?”
  管平波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格,说她不咬,在座都无人信。窦朝峰便问:“大哥有何计谋?”
  窦向东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勾起嘴角道:“毁了她西线,绊住她便是!”
  第172章 视察
  第124章 视察
  潭州火器营内。战兵们分成一个个的方正,每个方阵内站了整整齐齐的三排, 轮番操作火绳枪, 进行射击。边上不停的有人往战兵身上丢东西。或是轻便如衣服, 或是能砸人的小石子, 甚至有大冬日里拿竹管兹水的。
  然预备射击的战兵不可受干扰, 必须统一步调的完成射击预备动作,而后等待着旌旗或鼓的号令,一齐发射。早发、晚发、漏发者, 不论理由,皆记录在案, 当日训练结束后, 由稽查处的当众打二十军棍,绝不容情。
  哪知一场下来, 四司三局接连著有四位不是枪没响, 便是叫干扰的发迟了。沈青梅的脸色登时黑如锅底。她是女将,做到把总, 本就有人不服。
  若非她是带人入夥, 早被人挤兑下去了。平日里练习有疏漏,还好说话。此刻管平波在前, 表现太差怕是连谭元洲都要落个没脸。上头得意, 下头未必有好处。上头挨训,下头定然跟着倒霉。下属频频出错, 把她气的险些当场发飙。
  管平波管理多年,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她慢慢的在场中来回走动, 观察着战兵们的表现。战兵射击的目标,是一面土墙。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则距离土墙约百步,即五十米左右。这是火绳枪能够瞄准的极限,再远就只能靠密度打击了。
  冷兵器时代,战场上双方冲杀的距离一般是五六百米的样子。五十米已是相当近的距离。若是骑兵冲阵,几乎就在眼前。
  凶猛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火绳枪兵能绷到五十米才开枪,需要的是巨大的勇气与强悍的心理素质。非真实的战场,练不了承受力。只得是每日一遍一遍的重复的机械练习,形成条件反射。方有可能在战场上正常发挥。
  打仗犹如高考。后世的高考常用战争术语勉力学生。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类,天天挂在老师的嘴边。管平波经历过战争,亦经历过高考。要她说来是真的有点像。
  通常而言,高考总有许多人会因紧张而发挥失常。因此临场只要保持水准,通常成绩会比平日看着亮眼些。战场亦是如此,虽一个方阵里难免有掉链子的,然果真面临千军万马时,一局只有四个没放响枪的人,只怕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虎贲军最高领导在前,各司局的把总百总们,两只招子恨不能钉在战兵身上,把战兵们也弄的紧张不堪。从来领导视察,于底下人而言,都是劳心劳力之事。
  然真正心口一致抱怨的,皆是最底层那些个没有发言权亦难有升迁之人。有指望的巴不得领导一日来八回,他才好显露头角。心中有所求,便压力大,好些平日里看着不错的,一日下来,都叫打了军棍,觉得颜面尽失。
  精神越是高度集中,退下来的时候就越累。不曾受罚的战兵一个个原地休息,同时检查枪械。火器营的规定,凡举枪、炮,皆要定时查验。尤其是炮兵,上了战场放不响的,便是死罪。如今火器营暂无炮兵,军规却是早写好的。营中更是要引导战兵们养成随时检查的习惯。
  管平波看完练习,没说什么,带着一众人回到了办公室。早有亲兵生起了火盆,管平波喝了半杯热茶,驱散着身上的寒意。领导不好当,早起看他们跑步的时候,站在高处不能随便动,否则显得不庄重。待他们射击时,便是能活动了,也得缓慢从容。战兵们累的一身汗,她倒叫吹的满身寒风,险些冻出了两管鼻涕。
  今日战兵的表现算不得好,谭元洲有些讪讪的。
  管平波在场内没说话,回到办公室,才开始点评。先对谭元洲道:“土墙是不动靶,天天打日日打,打成了习惯,容易练的好。可战场上瞬息万变,不会有这般从容。故可以拆成两组,轮番练习。一组不放铅子,只放空枪,练瞄准射击等步骤;另一组装作敌军冲杀过来,形成心理压力。年后我从高山营调些马匹来,模拟骑兵冲阵,效果会更好。”
  谭元洲应了声是。管平波又对把总们道:“什么时候放枪,皆是听号令。那号令之人对距离的把握就要尤其精准。他看远了看近了都是麻烦,你们可有单独训练的?”
  王小狼道:“营里专挑了看的准的人号令。”
  管平波道:“有几人?
  王小狼道:“有三四个人。”
  管平波摇头:“三四个人不够。你们休想着战场上能护住他们。现可不是书上戏上耍大刀的时代了。敌军一门炮弹过来,谁知道死的是哪个?目测能力每个人都要有,人的天赋各有不同,然三尺之内的误差都是能训出来的。我们得考虑到阵法被打散的时候,战兵还有战斗力的可能。”
  王小狼咋舌:“三尺?怎么能够?”
  “六尺二厘。”管平波扫了一眼地板,报出了个数字,“这是我脚尖到你脚尖的距离。不信去寻根卷尺来测上一测。”
  谭元洲是知道管平波的绝技的,有心震一震下属们,遂笑唤亲兵道:“去拿尺子来。”
  不一时,卷尺拿了来,拉开一量,果然是六尺二厘,一毫都不曾多少。厅内四个把总皆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管平波,太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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