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拒绝的虽然比较委婉,但意思可一点都不委婉。
薛明诚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见她还是微垂着头,只能看到莹白若玉的额头和脸颊,看不分明她眼中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鬓边戴的不是那日的点翠凤头步摇了,而是一支祥云步摇。珍珠流苏底下的坠珠也不是粉色的,而是大红色的。
但大红色的坠珠也很衬她。显得她一张脸越发的白皙了。
“姜姑娘实在太谦虚了。太后娘娘那盆风兰的病症,宫中多少花儿匠治不好,如何经你妙手一番,次日就好了?我这盆春兰的病症又算得什么?姜姑娘肯定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病症,该如何治。”
姜清婉正要说话,但薛明诚看到,已经先行笑道:“而且我看姜姑娘也是个爱花之人,难道那样一盆上好的春兰,你会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直发枯发黄下去?”
他这般一说,薛太后这个爱花之人立刻就坐不住了:“罢了。看他说的这样可怜,清婉,你若有空,便去替他看看罢。”
她虽是调笑的语气,但既然话已说出,姜清婉自然也不好,也不敢再拒绝。只得点头应了下来:“是。”
又说起她现在过来的原因:“小女原是明日离宫,想明日再来跟太后拜辞,但家中下人刚刚来报,说祖母忽然病重晕倒,小女心中担忧,想现在就出宫回家。还请太后您恩准。”
做祖母的发病晕倒了,做孙女的急着回家看望,这是人之常情,薛太后如何会不允?而且她也知道姜清婉明日就要离宫的事。
当下就夸赞姜清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又安慰她:“你不要急。我这里叫个御医跟你一道回去给你祖母看看。”
就叫个内监过来,吩咐他去御医院叫个太医跟姜清婉一起回永昌伯府。
姜清婉忙谢过了。
刚刚她坚持要过来拜别薛太后,一来固然是礼仪所需,二来心里也是想着,姜老太太的女儿和孙女儿说起来都嫁进了皇家,儿子也曾救过皇上的命,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薛太后听说姜老太太发病晕倒,急有可能会遣个御医过去看看的。
能进御医院的大夫肯定医术都很了得,比外面的要好。而姜清婉也确实希望姜老太太能好好的。
薛明诚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薛太后说道:“姑母,我跟永昌伯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现在姜老太太病重,于情于理,我也该过去看望看望。”
薛太后看他一眼,又看了姜清婉一眼,想了想,便说道:“这样也好。你便过去看看罢。”
姜清婉心中惊讶,抬头来看薛明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见薛明诚已经起身同薛太后作辞。
随后便回身对她点头微笑:“姜姑娘,我这是头一次去永昌伯府。路径不熟,还请姜姑娘带路。”
其实他去哪里不都是坐在马车里?只用告诉车夫他要去哪里就行,哪里用得着旁人来带路?但他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姜清婉却不好再推辞,只得同薛太后拜辞,同薛明诚一起往外走。
待出了慈宁宫,薛明诚就叫了个内监过来吩咐:“叫御医直接去宫门口等着,我和姜姑娘这就过去。”
内监答应着,转身小跑往御医院赶。
薛明诚对姜清婉做了个手势,目光含笑:“姜姑娘,请。”
姜清婉只得抬脚继续同他一起往前走。但并没有跟他并行,而是一直小心的落后他两三步远。
也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薛明诚微微侧过头回望一眼,见她果然还是微垂着头,看着十分矜持的样子。一如时下京城中的那些贵女。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她这个样子,薛明诚总是想要逗一逗她,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过想到现在姜老太太发病晕倒,姜清婉心中肯定很着急,这个时候如何还能逗她?便知温声的安慰了她几句不要着急,姜老太太肯定会吉人天相之类的话。
姜清婉客套以对。
等到了宫门外,绿罗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行礼都已经放进了马车里。看到姜清婉过来,忙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姑娘。
待看到薛明诚,少不得的也要对他行礼。
姜清婉注意到旁边另外还有两辆马车。一辆马车四角飞檐顶,金漆朱槅门,蓝色轻纱,端的是华贵无比。而另外一辆看起来却要简朴的多,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那辆华贵的马车,想必就是薛明诚的了。确实很符合他卫国公的身份。
而另外那辆马车......
马车旁边站着的人是陈平。所以,这是崔季陵的马车?
姜清婉有些不相信。
崔季陵虽然只是靖宁侯,但若论起他手中的权势,那可是要比薛明诚要大很多的。但他的马车看起来竟然这样的简朴。
回想起前几次她看到崔季陵的时候,崔季陵身上的穿戴也都很质朴,并没有很奢华,姜清婉不由的微怔。
他不是很渴求权势富贵?但为何权势富贵到手,却不见他奢华?
正想着,忽然听到薛明诚一声轻笑:“崔季陵?”
姜清婉心中一震。忙抬头望过去,就见崔季陵正从旁边的宫门那里缓缓的走过来。
长长的朱红色宫门通道,日光斜射其上,无端的就会让人心生一种肃穆庄严感。
崔季陵正是从这长长的宫门通道缓步走过来。身形颀长,脚步缓慢。
待走到近前,他目光扫过宫门前站着的薛明诚和姜清婉,面上神情淡漠。
☆、第97章 初次怀疑
姜清婉见他双眼依然泛红,面上虽然还是一贯的冷淡,但眼底神色悲凉,不由的就一怔。
但随即她自嘲的弯了弯唇角,别过头去看旁侧朱红色的宫墙和顶上的黄色琉璃瓦。
还是上午,太阳正好,照在琉璃瓦上,很亮很刺眼。让她的双眼都有些发酸起来。
薛明诚这时也注意到崔季陵的异样,心中虽然觉得惊讶,但面上却不显。而是微笑着同他寒暄:“看大都督神色倦怠,想是昨夜没有歇息好?现下正是秋燥时分,易燥,也易邪侵袭伤肺,大都督可要保重身体啊。”
听起来仿似还很关心他。
崔季陵瞥他一眼。
他原就是个话少的人,不善逞口头之能。而且现在得知自己娇妻已死,只觉心中萧索,万事都提不起一点兴致来。便没有跟薛明诚唇枪舌剑的心情,只冷淡的对他点了下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而后径直的抬脚往自己的马车走。
将要上马车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姜清婉一眼。
这位小姑娘对他的敌意和恨意他是能感觉得到的。就如同先前在御湖边,她能恨声的对他说出你自己跳进这湖里面淹死的话,后来也没有同他作辞,不发一语的转身就走了。
而现在,明明知道他在这里,却没有半点要过来跟他见礼的意思。甚至别过头不看他,上齿也紧咬下唇右半侧靠近唇角那里。
一模一样的习惯性小动作,还有这无来由的对他的敌意和恨意......
倒仿似就是那个人一般。
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就苦笑起来。
他可真是痴傻了。他的婉婉已经死了,而眼前的这位小姑娘虽然跟她同名同姓,到底也才十四岁的年纪,相貌也不同。她还是永昌伯府的嫡女,如何会是他的婉婉?
也不想去理会姜清婉的失礼,自行掀开马车帘子坐了进去,叫侍卫赶车。
姜清婉耳听着车轱辘声走远,这才转过头来。
就见薛明诚在看着已经走远的马车,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自来便听说崔季陵为人冷淡,不好接近。自他回京入仕途之后,发现崔季陵确实如外界所言。
但再如何的冷淡,不好接近,前几次他同崔季陵接触的时候,崔季陵还是会同他说几句话的。哪里会跟刚刚那样,话都懒怠说半句。
而且看刚刚崔季陵的眼底神色,分明是对万事不在意的萧索之意,哪里有权臣该有的自得?
崔季陵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竟然给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之感?
倒是他临上马车的时候往姜清婉那里看了一眼......
就侧头看姜清婉。面带微笑的说道:“刚刚没有来得及给你引见。方才的那位,是靖宁侯,也是大都督崔季陵。”
“小女知道。”姜清婉垂首敛目,语气平淡。
薛明诚讶异的望着她。
若说她不知道崔季陵是谁,看到一个外男,侧过头不看,这是大家闺秀应有的礼仪,但是她明知道崔季陵的身份,竟然都没有过来给他行礼,甚至别过头不看他......
又想起崔季陵临上马车的时候往姜清婉那里看的一眼。
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如同针尖微刺心房,薛明诚心中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面上看着却依然是一派风淡风轻。只做了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姜姑娘以前见过大都督?”
姜清婉依然没有抬头。不过想了想,也只能如实回答:“崔姜两家论起来是世交,这位大都督,乃是小女的世叔。小女曾见过他几次。”
原来是世叔。
薛明诚心中稍安。但随后却越发的讶异起来。
抛开崔季陵靖宁侯和大都督的身份不谈,姜清婉身为世侄女,见到世叔竟然没有过来见礼。而崔季陵看起来也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
不过见姜清婉还是低垂着头,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他便没有再问。
而且他心中也明白,在姜清婉心中,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凭什么来管她的事?只怕他问什么她都不会如实回答的。
只是个陌生人啊......
薛明诚看着姜清婉鬓边轻轻摇晃的祥云步摇,沉默不语。
御医这时才匆匆赶到。一见薛明诚竟然在这里等他,忙对他躬身行礼,口称国公爷。
薛明诚叫他起来。
御医姓王,六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胡须斑白,腰背微驼。是御医院的医正。
以前父亲在病中时,都是由这位王御医诊治的,彼此也都认识。当下寒暄了两句。
见王御医年岁已大,自是不能让他骑马赶路,薛明诚便邀他同坐一辆马车。
身份相差悬殊,王御医如何敢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忙坚决推辞。
薛明诚目光望向姜清婉那边,见她垂首站在那边等待,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虽然心中也明知道他的这个会有些轻浮,但他也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要跟姜清婉多接触接触。
哪怕就是让她多跟自己说一句话,或是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就走过去,温声的笑着同她商议:“王太医年岁已大,骑马自然不行。他又不敢与我同乘一辆马车。若现在再去叫一辆马车过来,等到了贵府已不知是什么时辰,恐耽误了老太太的病情。莫若让王太医坐姜姑娘的马车,姜姑娘过来与我同乘一辆马车,你意下如何?”
姜清婉闻言,抬头惊讶的望着他。
薛明诚就见她一双杏目澄澈清亮,里面的黑漆眼眸便如同是浸在秋水中的两丸黑墨,让他见了,竟是痴迷了一般。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了,只想一直这般望着她。
但不过一瞬,姜清婉就复又垂头敛目。甚至还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平平静静的说道:“不敢烦劳国公爷。便让王太医跟小女同乘一车既可。”
若她同薛明诚同乘一车,稍后被人知道,旁人会如何说她?肯定会说她不知羞耻。连带着整个永昌伯府都会蒙羞。到时孟姨娘再拿这件事做文章,连带着姚氏在府里的日子都会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