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老人才放松的身子又坐得直笔,咬牙道:“你说什么!”
  “儿子要搬到青柳胡同。”
  “你——你真是出息了!”
  徐老夫人果然又勃然大怒。
  “我不同意!”徐老夫人一拍桌子,“我不同意!以后初宁丫头就住到我的跨院里,你们的事,还有轩哥儿,我想好了再议!”
  说罢,老夫人拿出当年雷厉风行的气势,喊进来大丫鬟,吩咐她直接就去暮思院收拾小姑娘的东西。
  徐砚清俊的面容上也显出冷色来,欲再说什么,老人先一步说道:“我还当你比轩哥儿脑子要清楚些,我看你白长那么多年了!你若不想我翻脸,现在就滚回去,不然,我今日就当真做一回恶人!”
  徐砚被骂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最后想到在自己怀里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再想到她刚才替自己挨了一棍子。
  他到底是一揖礼:“儿子先行告退,卿卿娇弱,还请母亲为她送去药油,那一棍子恐怕不轻。”
  老夫人一瞪眼,抬手指门口:“快滚!”
  徐砚这才退出内室,在槅扇前站了一会,终于离去。
  现在不是与母亲再争长短的时候,徐立轩坏了事,不若,他肯定能磨到母亲应下。本来这事他有五成把握的,结果一晚上,这五成只剩下一成。
  徐砚眼里有霜,仿佛落了凯凯白雪,一片冰冷。
  齐圳听到里头的动静,老夫人那个滚字惊心动魄,知道事情是砸了,一见三爷出来连忙跟上告诉他打听到的事。
  “大少爷是被强行带回院子里去的,大夫人也知道大少爷的心思了。其它人被老夫人勒令闭嘴,二房那边和其它少爷姑娘那里应该是不知道的,还有是,您这边的事,不知道大夫人知不知道。”
  很短的时间,齐圳就将事情打探得差不多了。
  徐砚冷笑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知道放他回京,必然要坏事!”
  “那您这边要怎么打算。”
  您都把人小姑娘这样那样了,难道还没让老夫人动摇?
  齐圳首回怀疑起自家三爷的能力来。
  徐砚闭了闭眼,在寒冷的空气中长长呼出一口气:“等,先缓几日。跨院里能安排人吗,我要知道姑娘每日的详细,还要盯住徐立轩。”
  即便是他的母亲,他也担心小姑娘受委屈。
  “这个您放心,当初您交待注意大老爷的动静,府里为此布置那么多年,老夫人跨院里添个耳报神也肯定没问题。”
  徐砚点点头,不再说话,快步回了院子。
  长房院子里,任氏还在给丈夫哭闹:“你说他怎么就失心疯了,居然要娶那一个破落户,老爷,我就说漂亮的都是个祸害啊!”
  徐大老爷被她哭得头都大了,在屋里踱步:“别哭了,谁知道轩哥儿会有这个想法,这些年不是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提过一句!”
  “我就说他怎么非要去杭州,这就被迷了心窍啊。老爷,轩哥儿定亲的事情不能再晚了,您快拿出章程来吧!”
  他们轩哥儿哪里能娶那样一个狐媚子!
  “你这叫我一时之间,上哪里给轩哥儿定个好人家去!”徐大老爷气得不成,“比我们家好的,未必就一说就看上,比我们差的,总觉得亏待了轩哥儿!”
  他现在又还没爬到寺卿的位置,若不然,也不会让长子的亲事拖到现在,早早就能定好人家了。
  任氏听着,心里闪过大嫂的提议,但她忍住了。
  现在还不能提,再等那么一两天,才是最好时机!
  眼下是要让丈夫和她同一战线,不能让丈夫同意儿子娶宋初宁,那样即便婆母有心,也不能作主!
  “老爷,不管如何,轩哥儿都不能娶宋家丫头,那是罪臣之女啊!万一哪天陛下再迁怒,可就遭殃了!”
  徐大老爷真是被她哭怕了,也哭烦了,带着怒气说道:“好了,你闭嘴吧,我哪里就不知道!别哭了,大过年的,晦气!快睡了!我去看看轩哥儿先!”
  话落,徐大老爷就走了出去,没看到妻子一抹眼泪,嘴角扬了笑。
  然而,徐大老爷去见过儿子,也是无功而返。徐立轩就一口咬定,他要娶初宁,但他总算藏了个心眼,没将三叔父也喜欢初宁的事情说出来。
  他敢在祖母跟前请求,是因为祖母知道了,他要抢先机。但父母那里,他知道自己一字也不能提,那样只会彻底断了自己和宋初宁的路。
  他就这么跟父母抗衡着,三叔父这个时候也不敢对外说他喜欢初宁,被父亲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三叔父娶初宁。所以三叔父就得憋着!
  这些天,他想了不少,觉得自己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逼退他三叔父,他总能磨到父母同意!
  才刚刚过了新年,家里就乱作一团。徐老夫人呆呆坐在内室良久,然后让丫鬟扶着,去了跨院。
  初宁已经沐浴过,明明很累,却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乱哄哄的。
  汐楠和绿裳不知道发生什么,去梅林前她们就被支回了院子,以为她是去了徐砚院子说事,结果再来是在老夫人跨院见着她。自是疑惑的。
  这么晚了,老夫人又过来了,她们更加心惊,都出去相迎。
  初宁沐浴是林妈妈亲自在边上伺候的,细细地看了她身上,发现只是耳后有一个红印子,还有是小腿上不小心挨打的那块。那样雪白细嫩的皮肤,她手用一些力,就会留下痕迹来,所以身上没有,就证明着小姑娘还是清清白白的。
  而且小姑娘沐浴脱|衣时也没有慌乱,遇上那起事后,哪里会有姑娘能这样镇定。所以林妈妈越发放心了,心想顶多是三老爷情不自禁,亲了她。
  老人前来,林妈妈就将看到的说了。徐老夫人已经相信儿子,听闻之后更是没有担忧,初宁已经下炕来,朝她行礼。
  徐老夫人面对她,心里肯定是别扭的,但到底还是算和颜悦色:“你坐吧。”
  小姑娘忐忑坐下,脑海里都是刚才在梅林里的事。
  老夫人是知道了吧。知道徐三叔说要娶她的事,其实她自己也没能回过神来。
  正想着,老人就和她说道:“老三说要搬出去,要搬到青柳巷的宅子去。”
  初宁诧异地抬头,见到老人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自己,而目光微凉。
  她心里‘咯噔’一下,回道:“徐三叔在回京前有和我提过。”
  “所以呢,你也同意了?”
  初宁抿抿唇,而老人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变得略凌厉,她能感觉到对自己的不满。
  “老夫人。”她轻轻喊一声,不作隐瞒道,“先前徐三叔提起的时候,我是愿意的。”
  她话才落,就看到老人放在桌几上的手收拢成拳,神色瞬间就严肃,身上气势骇人。
  她忍住那点胆怯,继续说道:“但后来回了京城,我看到徐三叔跪在您跟前,您的神色,欢喜又难过。我就在想,我即便害怕回来徐家,我也不能让徐三叔因为我离开徐家。”
  “害怕?!”
  初宁点点头:“对,害怕!”
  她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自己心里藏着的事,今日她准备说出来。
  “上回大夫人与任夫人的事确实让我很难过,甚至是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来,我害怕面对她们。我什么也没有做,就要承担被恶意猜测,品性被质疑,对我来是极大的侮|辱。这么些年来,我都没能忘记。”
  “徐三叔知道,所以他告诉我,可以和我一起搬到青柳巷去。但后来,见到您,我就和徐三叔说,不愿意再去青柳巷了。”
  “因为我不能那么自私,徐三叔待我很好,处处为我考虑,我也该为他考虑。老夫人,我会再劝徐三叔,让他不要搬出去。”
  徐老夫人这一生遇过许多人,也是首回听到别人在自己跟前说害怕。
  当年的事情,她知道初宁有多委屈,但她为了儿子,居然宁愿继续面对让她难堪的人。
  老夫人心中没有触动是假的,她闭了闭眼,语气依旧生硬:“他若不听呢,你劝不动呢。而且老三说要娶你,你们差着辈份,你也算是他照顾了几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娶你,势必要被人诟病,你现在告诉我,你要怎么决定?”
  初宁睫毛轻轻颤抖,眼眸低垂着。
  果然徐三叔说了,刚才在林子里说要娶她,他就给老夫人说了。
  初宁心头其实还是乱乱的,但是她也喜欢徐三叔,如果她说自己想嫁,是不是太过厚颜无耻。
  两人间差着辈份。
  老人提起,她才想到两人间还隔了这么一层。
  徐三叔会因为她被人诟病吗?
  初宁鼻头一酸。她光风霁月的徐三叔因为她而被人指指点点,初宁想想就觉得心里难过,所以,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同意吗?
  她眨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刚刚才品清楚情|爱,品明白自己心中的悸动,结果是让人悲伤的。
  她张了张嘴,应该是要想顺着老人的话说的,那样对徐三叔才好,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自己以后就要离开徐三叔,她心里难过极了。
  在宋府初见他的情影,他护着自己回到徐家的情影,他带她远离难堪的地方,他细心呵护着自己这么些年。
  他温柔的笑,他暖暖的胸膛,他对自己说喜欢。
  这些都要过去了吗?!
  初宁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疼得她都要呼吸不过来。
  徐老夫人看着她默默垂泪,似十分不耐地催促了一声:“你告诉我,你究竟要怎么办,你是要他为你背负那些骂名吗?!”
  初宁被她无情的话再次刺得险些要崩溃,老人的话亦不但在耳边回响着。
  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她就这么说离开吗?
  徐三叔是不是会很难过。
  初宁突然抬手抹掉了眼泪,站起身来,朝老人跪下:“不,老夫人,徐三叔没有什么好被人诟病的!”
  小姑娘抬着脸,眼神无比的坚定。
  “他有情有义,照顾我一介失去亲人帮持的小姑娘,他为什么要被诟病。就因为所谓的我喊他一声徐三叔?!”
  “我们又不是血亲的叔侄,论排辈,即便我爹爹与他交情不深,我见着他,仍是得喊这一声。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本朝不说远的,近的也还有表舅舅娶了没有血亲关系的表外甥女,为什么徐三叔就因此要被诟病?!”
  “我知道,我的家世现在也配不起徐三叔。但他既然跟您说了实情,那么他也同样没有在意什么舆论或是我的出身,如若我此时说为了他好而负他一腔深情,那他才是最难过的!”
  说到最后,初宁越发的坚定:“徐三叔都不曾退缩一步不是吗?那我怎么能够丢下他一个人,那样徐三叔才是最难过的,所以......请您恕罪,我要陪在徐三叔身边!”
  小姑娘话落,磕下头去,再抬起头的时候,脊背笔直,坚强得不屈不挠。
  徐老夫人手抖了抖,心里有怒意,为她的大言不惭,为她的执着。可心里又有触动,为两人相互间的那份感情。
  他们明明没有过多的时间说话,绝对不会窜供来说服自己。
  儿子说要一个他牵挂的人,要一个为他立黄昏的人,小姑娘说不能丢下儿子,那样儿子会伤心。
  徐老夫人站了起身,沉默地转身,初宁仍跪着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哭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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