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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碗 一声惊雷震天地

  不一阵,韩毅已经望见前面来人,遂勒住战马,安静的等待着。那一人一骑,奔到身边,马上之人轻声问道:“是韩大人么?”
  果然!韩毅沉声答道:“正是!”
  “圣上有诏命给大人!”那人从前上取过一样东西,递到韩毅手中,他马上感觉,那是一把剑。
  “圣上让韩大人按旨行事,不得有误!”那人又递过一样东西,韩毅接过。还未说话,对方已经调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之中。韩毅带了东西,立即回营。刚到营门口,还未下马,忽听一人问道:“韩大人哪里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徐宁。遂笑道:“天气闷热,我出去转转。”徐宁听罢,也不多疑,领军四处巡查。韩毅匆匆赶回自己帐中,摒退左右,取出诏命,在灯下看了起来。
  “若王钰敢有异心,以此剑就地格杀!”鲜红的玺印,油墨未干。
  韩毅大吃一惊!天子难道真要置王大人于死地!小小一片纸,拿在韩毅手里,却重逾万斤!这位当年禁军第一高手,也不禁头冒冷汗,浑身战栗。
  中军帐,众将云集,王钰端坐于虎皮椅上,波澜不惊。谁也摸不透他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即便是耶律南仙。南府军晌午就已经到京城地界,但直到此刻,天子仍旧没有诏命传来,这不是太蹊跷了么?
  吴用定了定心神,在众将的目光中,移步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再拖下去,于我不利,望早作决断,何去何从,将士们只等您一声令下。”
  王钰仍旧不为所动,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拿香来。”
  “我去!”林冲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奔出帐外,不多时,捧了一个香炉回来,一柱清香,正冒着香烟。林冲将香炉放在王钰案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柱香上。
  “如果这柱香烧完,朝廷还没有诏命到……”王钰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其意不言自明。若是这柱香烧完,天子仍旧没有示下,那南府军就只有先发制人,绝不能坐以待毙!
  “哟,各位将军都在啊!”韩毅踏进中军帐,见众人都在,先自吃了一惊。等向王钰施礼,瞧见那个香炉,更是心中狂跳!难道王大人已经预感到了危险,要先发制人?!
  众将见韩毅进来,都默不作声,大家心里明白,他严格来说,不算王大人的嫡系。他这副都指挥使的职务,是天子钦点的,意在掣肘王钰。只不过,这几年他似乎很明事理,从来不对南府军指手划脚。
  “韩大人来了,坐。”王钰笑得很爽朗,看不出来丝毫紧张。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谢国公。”韩毅谢过,方才落座,右手,不经意的搭在了腰间剑柄上。现在南府军几员虎将都在帐中,那耶律南仙更是手持银枪,立于王钰身侧,如果自己真要动手,倒也不是没有把握,但杀了王钰之后,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保。只是不知,王钰是否真的会先发制人,挥师攻打京城?
  中军帐里,一片沉静,静得几乎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那柱香似乎烧得特别慢,所有人都的目光都落在它身上。静,死一般的沉静。这一刻,远在深宫之中的赵佶,与近在中军帐里的王钰,都在等待,比试着耐心。
  起风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呼号的风声,犹如千军马军,一齐杀来。帐中之人,哪个不是百战余生之辈?此时,也不禁个个忧心,人人胆战,十万幽云儿郎的性命啊!
  韩毅如坐针毡,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沁出汗来。杀,或者不杀?若王钰真有反心,不杀他,是为不忠,杀他,是为不义,忠义不能两全。苍天,你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耶律南仙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移到了王钰身前,将他完全挡住。
  当清香燃烧的最后一段灰烬掉落时,王钰突然起身,他一动,帐中众军齐齐站立,望着自己的统帅。韩毅也跟着站了起来,紧紧抓住剑柄!
  赵佶,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王钰不义!
  王钰的右手,再度搭上了刀柄,这把宝刀一旦拔出来,就永远没有回头之路了。
  “呛!”寒光一闪,王钰宝刀出鞘,帐中从将,齐刷刷站到了军帐中央,只等一声令下,就指挥十万铁骑,冲进京城!鹿死谁手,只有天知道!
  一声惊雷,当头炸响!大地为之颤抖,风云为之变色!
  “圣旨到!”正当王钰要发号司令,先发制人时,帐外响起这一声。
  王钰一惊,只见帐外走进一人,正是内侍省都知,自己的老相识,李吉李公公。李吉走进中军帐,对眼前危急的态势,视而不见,站在军帐中央,大声说道:“圣旨下,王钰接旨!”
  “臣王钰,接旨!”王钰急步下帐,率众将跪听接旨。
  “皇帝诏命,宣王钰立即只身进宫面圣,钦此!”
  只身进宫!王钰听罢,突然起身!难道是想把自己骗进宫去,暗中加害?
  “宝国公,请吧。”李吉侧开身子,作势请到。
  “哦。”王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动,这一去,生死未卜,棋差一步,满盘皆输啊。
  “公公,劳你先行一步,回禀圣上,我马上就到。”王钰突然说道,李吉听后,神色如常,笑道:“这样也好,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说罢,与王钰拱手作别,退出帐外。
  圣旨已下,进兴兵反叛,还是进宫面圣,必须马上作出决断,时不我待!帐中众将,都望向王钰,决定南府军命运的时刻到了。
  平地一声雷,倾盆大雨,骤然降下!
  “大人!”秦明突然吼了一声,登登几个大步踏上前去。林冲等人一见,也都围了上去,势态危急!惟独耶律南仙,自始自终,目光都盯在韩毅身上。突然看到韩毅缓缓向王钰这边走来,手按剑柄,意图不明。耶律南仙全神戒备,只要他敢动一下,手中这柄七探盘蛇枪,就会在他胸口扎出一个血窟窿来!
  韩毅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我意已决!”王钰的声音响起,众将肃然,恭听号令。“进宫面圣!”
  什么?进宫面圣!难道王大人真没看出来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吗?这一进宫,只怕是有去无回!耶律南仙闻言也是一心,转头向王钰望去。就在这个当口,忽听身边响动!耶律南仙骇然失色,再回过头来时,韩毅已经到了王钰跟前!
  “你敢……”七探盘蛇枪突然刺出!
  “王老弟!”这一声离奇的呼喊,让帐中所有人都大疑不解。韩毅叫王大人老弟?
  王钰望着眼前这人,轻笑道:“韩大哥想说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当机立断,不要拖泥带水才好。”韩毅笑容满面,手,早就离开了剑柄。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决定进宫面圣,本来也是应该做的嘛,这有什么稀奇?哈哈!”王钰点头笑道。众将岂能眼睁睁看着王钰去送死,还要再劝,王钰已经挥手制止。
  “你们先下去,各司其职,韩毅,你留下。”王钰坐回虎皮椅上,发出了命令。众将面面相觑,见王钰去意坚决,都暗叹了一口气,退回帐外。苍天无眼,宝国公这一去,只怕是不会回来了……
  “南仙,取我朝服来。”王钰一直看着韩毅,而后者也无所畏惧,直视着他。耶律南仙取过王钰朝服,替他穿上。
  “韩大人,腰上的宝剑挺别致的啊。”王钰一边穿着朝服,一边笑道。
  “呵呵,家传宝剑,平时舍不得佩带。”韩毅面不改色,谈笑自若。王钰听罢,不置可否,收拾停当,便向帐外走去。韩毅终于松了一口气,刚要随他出帐,却见王钰突然停了下来。
  当他转过头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韩大哥,你腰间的宝剑,不会是用来杀我的吧?”
  韩毅竟然点了点头:“是。”
  “刚才我如果决定不进宫,你会杀我么?”王钰又问道。
  “你猜猜看?”韩毅笑道。
  “哈哈!”王钰仰天大笑,一边朝外走去,一边挥手道:“等我回来,再跟你大醉一场!”
  耶律南仙神情冷峻的盯了韩毅一眼,急忙追出帐外。王钰已经跨上那匹乌云盖雪宝刀,准备向京城而去。
  “王钰!”耶律南仙一声急呼,飞步上前,扯住缰绳。这位在辽军以冷血善战而闻名的女将,此时已然乱了分寸。眼看着心爱的男人,只身独闯虎穴,她焉能不忧?这一去,或是暂别,或是永诀,不得而知。
  王钰俯下身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雨水,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耶律南仙仍旧紧紧抓着缰绳,死也不肯松手。一双美目中,早已噙满了泪水。
  “我不会放你走的,南仙已经没有了父亲,如果连你也走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你若执意要去,我只有一死!”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耶律南仙,竟如此刚烈!
  王钰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犹豫,好大一阵没有反应。两人立在瓢泼般的大雨中,相顾无言。良久,王钰抱过耶律南仙,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说过会照顾你一生,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方才李公公来传旨,我已经看出了端倪。”
  “什么端倪?”耶律南仙急切的问道。
  “你没听见么?宣王钰立即只身进宫面圣,进宫面圣,从来都是只身一人,又何必在诏命再加以说明?这样不会显得太刻意么?”王钰说罢,在耶律南仙脸颊上轻轻一吻。
  只身进宫?是啊,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人进宫面圣,又何必再加以说明?这道圣旨,看似凶险万分,却被王钰看出了破绽。耶律南仙终于松开了手。
  “你拿我的佩刀,坐镇军中,千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王钰解下腰间宝刀,递到耶律南仙手中。随即,两腿一夹,胯下战马一声嘶鸣,向京城方向,飞奔而去。
  禁宫,资政殿。这是百官上朝,跟天子商议朝政的地方。但此时,资政殿异常的安静。只有赵佶一人,将龙椅搬到大殿中央,端坐于上,木然的望着殿外的电闪雷鸣。他的身边,摆放着一张小几,那上面是一副卷轴,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道圣旨。
  而赵佶的正前方,放着一把交椅,并没有按规矩,摆在皇帝的侧面,而是正对着他。
  “王小宝,你会来么?”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资政殿,也照亮了赵佶那张苍白的脸。他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弯下了腰去,左手按着那道圣旨,右手使劲捂着嘴巴,咳完之后,张开手一看,赵佶一声苦笑。
  “臣,资政殿大学士,宝国公,行兵部尚书,领幽云骑军司都指挥使,兼幽云十六州都管衙门都总管王钰,奉旨见驾!”资政殿外,倾盆的大雨中,一个高大的身形掀开衣摆,跪拜在地。
  天空惊雷连连,王钰在大雨之中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冲击着他的身体。看到王钰到来,赵佶微微呼出一口气,苍天庇佑啊。
  “王小宝,你进来。”赵佶无力的召手道。
  王钰起身,不顾身上湿透,快步进殿。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到了赵佶面前,他正要行大礼,赵佶已经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免礼,坐吧。”就四个字,说完,竟又是一阵咳嗽。
  王钰坐上交椅,方才发现,竟与皇帝面对面。几年不见,天子似乎苍老了许多,早已不是自己当年在飘香阁看到的那个“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英俊男人。
  “你来了,很好,很好,很好,朕很高兴……”赵佶连说了三个很好,神色之间,颇为欣慰。
  “臣奉诏回京,不敢有误。”王钰正色说道。
  赵佶点头,声音越发的微弱:“是不是觉得朕比前些年老了?”
  “回圣上的话,天子日理万机,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臣恨不能为君分忧,死罪。”王钰只身进宫,却是神色如常,讲起话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是啊,这么大一个国家,每天都得多少事要朕处理。眼下国家多事之秋,外有强敌窥视,内有奸党作乱。朕何尝不想作一个中兴大宋的明君,咳咳,小宝,你知道为什么君王自称寡人吗?”赵佶问道。
  王钰摇头。
  “因为皇帝,是世上最孤独的人,看似高高在上,却正如当年苏轼词中所言,高处不胜寒。这天下如果有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人想当皇帝,可他们又怎么会想到,皇帝远比他们想像的难作,你说是么,王钰?”
  王钰仍旧面不改色,昂然答道:“圣上教诲,臣铭记于心。”
  赵佶像是很满意,频频点头:“好,不愧是朕看重的人,不愧是国之至宝。当年调你到幽云任职,朕也是万分不舍,但没有办法,你资历太浅,威望不够。这些年来,你在幽云所立的战功,朕知道,你受的委屈,朕也知道。你身为重臣,朕希望这一切的恩恩怨怨,你都不要放在心上,要一心为国,九死不悔,你能做到吗?”
  “臣不能!”王钰的答案,让赵佶突然皱起了眉头。
  “为何不能?”
  “臣为人处世,恩怨分明。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若不知恩图报,何以面对君王?金狗占我国土,杀我百姓,夺我金银,这等血海深仇,如不铭记在心,加倍偿还,何以面对百姓?若上不能报陛下知遇之恩,下不能安黎民赤子之心,臣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赵佶听罢,长叹一声,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喃喃的念道:“朕没有看错你……”
  殿外,风雨交加,大宋江山,在这风雨之中,摇摇欲坠……
  好一阵,赵佶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没有动静。王钰疑惑不解,试探着叫道:“圣上?”
  赵佶突然抬起手,颤抖着拿起身边那道圣旨,递到王钰面前:“这次回来,朕给你备了一份厚礼,也是一副重担,你拿去吧。”
  王钰双手接过,心里捉摸不定,这道圣旨,里面写的什么?交出兵权?赐三丈白凌?或是毒酒一壶?
  “怎么不看?”赵佶仍旧闭着眼睛,低声问道。王钰应了一声,定住心神,展开圣旨。
  “陛下,这,这……”王钰看完圣旨,突然起身,大惊失色。“臣,臣不敢!”
  “小宝啊,这道圣旨,朕思之再三,交给你最合适。从此以后,小心谨慎,勿负朕望,切记,切记……”
  “陛下!”王钰手捧圣旨,牙交紧咬。
  “去吧,朕累了。”赵佶双手撑住扶手,吃力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向殿内走去。王钰拜辞出殿,立于台阶之上,浑身湿透,可哪是冷汗,哪是雨水,已经分不清楚了。
  “……擢升王钰为尚书右仆射兼领中书门下,推行新法,改革朝政,凡文武官员,不论官衔,均受其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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