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临霜秋杏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同样摇头。
  顿了顿,临霜似突然想起什么,忽道:“对了,我听说,他们今天是要随皇家行猎的,这个行吗?”
  “行猎?”阿圆想了想,挫败叹气,“可我听说,这次行猎,除了不满年龄的,其他世家少爷都要去啊!那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他们,肯定也是要过去的了。”
  左右不行。秋杏与临霜沉默了。
  “哎呀算了算了!”眼看着话题寥落,阿圆摆了摆手,“管他是哪个少爷呢!又不关我们的事!反正你们已经不用再呆在马厩了,不就是个大好事?”
  这样一说,秋杏的情绪不禁又好了起来,点了点头,“嗯!没错!”
  临霜不禁抚住了襟口。
  藏书阁……那应该,是会有很多藏书的吧!这般,也不知像她这种没有品级的小丫头。能否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书文。
  她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读书的。
  莫名的,临霜的心头又浮现出白日的那个少年。
  清冷淡漠的面庞,冷峻疏凉的眼。那两道冰凉如水的视线,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却莫名令她感到某种熟悉,不禁心口一顿。
  抚襟的手略顿了一顿,临霜神思微怔,仿佛想起什么,自袖间取出一枚瓷瓶。瓷瓶很小,静躺在她的掌中,仿佛还蕴着某种温度,淡淡凉凉的,却灼得她掌心不禁有些发烫。
  静望着瓷瓶上的小字,临霜呼吸微滞,心情慢慢轻快起来。
  第12章 秘密
  定国公府的中院与后院不同。中院乃是国公府的老夫人云氏所寝居的院落,虽不大,但却处处透着典雅的别致。中院虽名为“中”,却并非自公府的中部,而是落在府西的最边处,落在小凌丘的山脚,因地制宜,别出心裁。
  方一入院,便感到了差异。
  因临着山,故这一处院落十分宁寂。既有别于后院的凌乱嘈杂,又与乡下的小村的静截然不同。这一院的建筑风景似和别院大相径庭,更类于江南一带的园林之景。微山小亭,重峦叠翠,一池一桥都类若画中风景。
  藏书阁就在中院最西,略偏,承袭了整个中院的风格,是个类似塔状的小楼。阁中书卷气息颇浓,高大的书架漫壁,一眼望过颇令人讶异。定国公府自承爵起,本是武学当家,然家中女眷多为世家之女,由以老夫人云氏为首,皆是爱书之人,故才自中院建起这样一处藏书阁,收集世间各类文卷。
  许是因有少爷打过招呼,书阁的掌事姑姑对临霜与秋杏十分温和。不仅主动帮她们安顿了住所,还主动带她们巡过整个书阁。这令临霜与秋杏略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位翠云姑姑看去并不似锦瑜与刘嬷嬷一般,两个人也便遵从了。
  “这中院啊,临山。尤其是我们这书楼,临山不说,还正背着泉,所以确实略潮了些。但是阁里的书怕潮,所以你们平日入楼出楼,都要仔细些潮气,可别令潮气浸了书文。”
  随着翠云姑姑自阁苑中漫行,翠云边走边不禁嘱咐。
  “你们平日的工作不多,也就是打扫打扫院子,打扫打扫书楼,天气好的时候,晒一晒书卷。我们这阁里虽小,但书可不少,所以别看活计少,其实做起来,也是很累人的。”
  亦步跟在翠云的身后,临霜与秋杏相视一笑,点头,“是!”
  翠云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笑了,“我看你们两个长得乖,小开说,又有少爷的举荐,估摸着是会做活的,也不用我多说。你们要是不会,跟着其他的丫头们学上几回也便懂了,再不济,也可以问我。”
  小开是昨日跟随那个墨蓝衣衫少年的随从,临霜还略略记得。听她这般言,想来他并未将她们曾在马厩做活的事情告诉翠云,不禁心头讪讪。
  “我们老夫人喜静,又爱书,所以你们平日,不管做什么都小心些。毕竟是家主的主院,你们若做的好些,给家主留些好印象,说不定未来还可入到家主的苑阁。”
  “对了。”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翠云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俩都叫什么?”
  “林秋杏。”秋杏最先回答。
  “……陆冬梅。”临霜低下头。
  翠云扑哧一声笑了,望了一眼临霜,谑道:“看你长得跟那画里的仙女儿似的,这谁给你起的名?土里土气的。”
  临霜的脸微微红了,小心翼翼错开了话语,“敢问姑姑,这书楼中的书,奴婢等可以借读吗?”
  这倒令翠云有些讶异,不禁又回头看了看她,顿了顿道:“倒也不是不行,你们成日跟书接触,若是私下偷偷看了,没人说我也不会知道。但有一点,你们若读,必须要爱护,若是脏了损了,家主怪罪,我可不会轻饶。”
  这般说便是可借读的。临霜心下不禁一喜,立即道:“是!奴婢明白!”
  翠云笑道:“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吧!有什么问题,问其他丫头,或过来问我都可。哦,还有,昨天小开来还吩咐过,说自今儿起你们便是三等的丫头了,新的衣裳晚些就会送过来,让我告知你们一声。”
  她话方才说完,临霜与秋杏却反而愣住了,一时未曾反应过来。
  等了少顷,未曾等到两个人的反应,翠云有些诧异,“怎么?你们不愿意?”
  “没……没!”二人连连摆手,互一对视,立即福礼,“谢姑姑!”
  ·
  在藏书阁待了数日,临霜和秋杏二人很快将阁中的事务都摸得透彻。
  藏书阁的活计的确说多不多,大多只是些打扫收整的体力活。阁院不大,负责的丫鬟又不少,每每平摊下来,倒很快便可完成。同马厩相比,这里的生活可谓闲得发慌。加上她们俩与同阁的姑娘们相处较好,掌事的翠云姑姑性情温和,不过数日,她们便就习惯了下来。
  这一日正值晴天,温度又暖,临霜得了翠云的命令,去负责晾晒一些已浸了潮的书卷。那书文不多,加上她手脚麻利,仅一个中午便完成得七七八八。恰逢同阁的一个姑娘家中来了亲眷,本想出府探亲,奈何手头又有工作未完。临霜见她思亲心切,便同其他几人略一商计,主动担了她的活计,让她放心去与亲人团聚。
  那姑娘的活说来也简单,不过是给各院送些经卷——每年清明前后,时逢二房已故二爷沈震林的忌日,国公府老夫人云氏皆会至京州城外的灵隐寺吃斋念佛,闭关数日。临归回时,便会命藏书阁择些经卷书文送去各院,让各院抄录一二,再送去灵隐寺焚化,为沈家上下积福化祸。只因临霜平日甚少出门,故,翠云只令她送去中院的部分。她再三对她说明了去正堂的路线,反复嘱咐,才放心她出了门。
  中院虽说不大,但格局却颇为缭绕。九曲回廊,假山层峦,本是很近的距离,走起来却略费功夫。而今已是盛春,林中抽芽点翠,枝叶初繁,有那些林木花枝掩着,更令路途如迷宫般旋绕。临霜不敢误事,按照翠云的吩咐径直步往正堂,一刻不曾耽搁。
  然而就在经过一片枝从时,却有一道声音清晰溜入耳朵,柔靡而旖旎。
  临霜的脚步顿住了。
  尽管临霜年岁并不大,对男女之事更所知甚少,但村中的妇女开放浪荡,时常耳濡目染,多少也略懂一星半点。那低微的喘息声音虽不大,但她一瞬即知这究竟是在做什么,脸颊不禁瞬间烫的红了。
  她心想着这大概是中院哪个同小厮私通的丫头,趁着无人藏在林中,不慎被自己遇到。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做未闻,慢慢地想要退走回去。
  就在她方才一启步,林中却突然说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若教老夫人知道……你对你嫂子存着这个心思……你……”
  一阵风过,吹的林枝沙沙作响,掩住了她的声。
  未过一会儿,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讥笑,“这不也是你想要的么?怎么……你一面求着我帮着你儿子,一面又要翻脸不认人么?”
  女人似乎冷笑了一下,“光帮算什么?你若是能让大房那个老三……那才……”声音又隐隐弱下了。
  临霜的心脏疯狂乱跳,虽不知这究竟是何人,但却顿时心知绝非什么好事。她努力按捺着慌张,一步步后退,想要快些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退着退着,脚下却不慎踩住了一枚枯枝,“吱呀”一声。
  “谁——?!”林里顿时响起一道厉喊。
  临霜吓了一跳,再顾及不得什么,转身便朝远处跑去。然而她越慌越乱,方才刚跑了两步,脚下一拗,竟就这般“砰”地摔在地上。
  怀中的佛经刹时散了一地,她的掌心也被磨破了,火辣的疼瞬间倾灼。感受到身后似乎有匆促赶来的脚步,她再顾不得许多,胡乱抱起佛经,顺着一条小路便跑进去。
  临霜不敢回头,此刻心中除了跑,再无了别的什么念头。她亦管不得自己走的是哪一条路,一股脑跑了很久,待到确认了身后早已没了声响,才将将停下来,倚着树干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等她终于平缓下气息,再抬起头时,不禁傻了眼。
  方才她一直只顾避祸,完全不曾记着自己所行的路线,只略知自己顺着林木假山七扭八拐,才走到这样一处地方。这是一处死地,当前所临的是一面静湖,湖光粼粼。她心下一思,大抵猜到这里便是中院所背的湖泉,已是最偏的地界,临正堂更是极远。
  依照着来时的记忆,临霜试着往回返。可是绕着木林石洞走了半天,停停绕绕,最终竟鬼打墙般诡异地回到了湖泉旁边。临霜心想自己大约是迷了路,登时有些郁闷。此地甚偏,又很少来人,看来一时半刻是出不去的。
  想起临出门时翠云姑姑的嘱托,临霜心中暗愧。而今已迟了送经的时辰不说,那经卷也已被她摔脏了。淡金卷面上甚至还染了她掌心的血,混着泥土,脏败不堪。
  就在这时,微风一袭,远远一阵林草擦响,伴着一道细微的啜泣。
  临霜神思一凝。
  又兀自凝辩了片刻,她小心翼翼沿着哭声走去。
  第13章 团子
  在迷宫般的丛林里绕了半晌,临霜终于发觉了哭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儿。
  年龄不大,似乎是一个孩童,圆滚滚的一个,蜷坐在林中的一个小坑里。尽管已入了春,他身上着的尚还是早春的春衫,衣料是藕白的锦缎,衣饰精致。临霜走过去时,他正背对着人,小小的蜷在一处,十分似一个半大的团子。
  即便临霜并不认得,但看他的装扮,也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孩,只是身边既无小厮也无嬷嬷丫鬟,倒令她觉得有些奇怪。这“团子”似乎是偷跑来林子里玩的,一个不慎栽进坑里。那坑本不深,他虽人小,但估摸着也是可爬的出来的,却不知为何,蜷定在那儿不肯爬出来,只顾着放声哭喊。
  临霜便就这么呆呆看了他半天,见他一直哭着不停,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团子大抵没想到身后有人,突然闻声吓了一跳,飞快地扭过头来。
  临霜一瞬也怔了怔。
  这是个五六岁大的男孩,肥肥白白,虽然还未全部长开,但粉亮的双颊已透出了十分的漂亮。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趁着面颊上七七八八的泪痕,竟莫名有几分狼狈的可爱。
  这小团子似乎也怔住了,一瞬连哭都忘了。两枚葡萄大的眼睛睁得老大,一滴泪啪嗒落下来。直愣了半天,才讷讷念出声,“漂亮姐姐?”
  临霜一把将他从小坑中捞出来。
  “疼……”她方想问他这林子的出口,然而还未及开口,他已然先糯糯开口,小脸现出苦巴巴的表情。
  临霜怔了一下,才发现他一脚着着力,另一只脚点地半悬着,仔细一探,立即明白他是不慎扭了脚筋。想来是他贪玩,走走跑跑时未曾发觉地上的小坑,故不小心踏进了坑里,这才崴了踝。
  其实这本没什么,以前临霜在小村时,常见那些成日务农的孩子抽筋拗踝的,只要咬紧了牙狠心往地上踏上一踏,让筋由着寸劲一瞬拗过来,也便七八成好了。
  不过她转瞬又一想,像他这般大的小不点,又自小长在富贵人家,估摸着对自己是狠不下这个心的。心中略一周旋,顿了顿,干脆撂了手中的经卷,猛地一拗,趁他不备时将他的脚拗了过来。
  “哇——”
  小白团子没想到她会突来这一出,只觉得脚踝猝然一疼,张大了嘴便再次哭出来。
  “不准哭!”临霜作势呵斥了一声。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抽了下鼻子噤住声。讷讷退了一步,才发现脚竟然神奇的不痛了。
  “……咦?”团子愣了,又试着走了两步,满心的犹疑变作惊喜,“好了?”声音黏软稚嫩。
  说着又不禁跳了跳,朝她仰起脸,“漂亮姐姐好厉害啊!”
  临霜笑了,蹲下来,“喂,小团子。我帮了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出这个林子?”
  “当然知道了!”团子举了举拳。
  临霜心中顿时一喜。
  “那你也帮我一次,带我出去,好不好?”
  ·
  定国公府中院的正堂今日的氛围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
  每年的清明前后,因正逢公府二爷沈震林的忌日,故在每一年的三四月内,老夫人云氏一向都要往灵隐寺住上些许时日。多则七八日,少了也便三两日的光景。然而今年因逢二爷逝世十年整,方入三月初,老夫人便已启程去了寺中。本来清明之后已打算回了,却偏偏又逢上了春雨,无奈又在山上耽搁了数日。就这样拖拖拉拉,便一直拖延了近小两个月方才姗姗而归。
  老夫人因就年纪大了,这几年在府中已不大管事,府内一应事务多都交由乐安长公主打理。她一向深居简出,虽与儿孙等都同处一府,但五院较远又各自分隔,遂平日除却日常请安,其实甚少碰面。但毕竟一府主母,此番虽不算远归,毕竟也隔了两月,这一日回府倒也弄了不小的动静。
  今日一晨,长公主便已命中院的丫头嬷嬷们将整个中院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又将老夫人的寝房仔细收掇得整洁齐静,熏上了她惯爱的沉香。因不知具体的归时,所以她自上午起便一直待在中院等候,生怕不慎误错了时辰。
  静候了良久,门房终于有人来报,老夫人的马车到了。长公主立即出门相迎。一出门,便见一辆马车停至在正门前,车帘微掀,正露出其中一个六旬妇人,发丝灰中透白,着着一袭深色常服,深眸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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