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7节

  “还有那些荒腔走板，古古怪怪的异梦。”
  余新笑嘻嘻道，“虽然每个人睡觉都会做梦，但我从没见过别人的梦能像你这么精彩和刺激的，最关键是一般人睡醒最多三五秒钟就把梦忘了个一干二净，你却连梦里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厉害啊，我要是能学会你这一招，岂不是发什么春梦都能牢牢记住，反复享受了？”
  李耀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从五年前那场车祸过后，当他从三个月的昏迷中苏醒，就经常会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也不能说是“噩梦”，反正比起“惊吓”，更多是“诡异”就是了。
  这些异梦就像是闪闪发亮的油漆，深深渗透到他的大脑皮层里，三五天都不会消散，甚至经常在青天白日时窜出来折磨他，令他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现实和梦境，活着和死亡。
  这不是什么“神通”，更像是一种“诅咒”。
  最直接的副作用——李耀原本是一个阳光开朗，热情直爽，质朴刚健的好青年，但每次异梦袭上心头时，他都隐隐觉得自己变得……猥琐了，无耻了，阴暗了。
  但李耀也知道，宿舍四个哥们儿当中，余新和自己玩得最好，他的调侃并没有什么恶意——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异梦的人，绝不会知道异梦对人的影响有多大，甚至会……改变人的命运。
  “你真没事儿吧？”
  余新见李耀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对，忍不住伸手，“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事。”
  李耀后退一步，“别用你刚尿过尿的手摸我！”
  “那就好。”
  余新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想了想，还是道，“兄弟，悠着点儿，其实做点儿稀奇古怪的梦也没啥，但醒了就醒了呗，陷进去就不好了。
  “老二喜欢看网络小说，我喜欢看漫画，这些也是梦嘛，御风而行，仗剑高歌，行侠仗义，称王称霸，强大的魔法，邪恶的机器人，恐怖的宇宙暴君……现代人生活压力这么大，大家都需要有个发泄的渠道，谁没有发过类似的梦呢？不过梦终究是梦，既不是现实，也当不了饭吃，你我又不是什么富二代啥的，眼瞅着就要毕业了，所以还是要先找到饭辙，再去发梦，梦都是假的，是骗人或者自欺欺人的，梦不能影响生活，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是不是？”
  “……嗯。”
  李耀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带密码锁的小笔记本，打开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记载着过去几年所有异梦的细节，笔记本经常被摩挲，边缘都发白发黄了。
  李耀想了想，翻到笔记本最新一页，写下：
  “2018年5月19日，清晨。
  “又梦到霸王龙了，但她涂了口红，什么意思？”
  他翻到前面两页，用圆珠笔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霸王龙的图案，想了想，在霸王龙的血盆大口上加了几笔，算是“口红”。
  然后，他看着涂了口红的霸王龙，再度陷入深思。
  “完了完了，这孩子入魔了，彻底没救了！”
  余新在他身后哀叹。
  李耀合上笔记本，上了锁，正欲回头反驳，却是被余新的打扮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啥，为啥带个五颜六色的头套，还有这一身泡沫和塑料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五颜六色的头套’，这是‘五色斗气酷炫套装？”
  余新披挂着一层泡沫和塑料的铠甲，比划了几个健美动作，“今天不是‘天马湖国际动漫节’嘛，花了我半个月的早饭钱才置办了这一身，看看，看看哥们儿怎么样，专业不专业，霸气不霸气！”
  李耀无语：“你刚才不是还教训我，不要沉溺于乱七八糟的异梦吗？”
  “那怎么一样？哥哥我是头脑非常清醒，很有节制和底线的，绝对不会把胡思乱想和现实生活搞混，过了今天当然要全力以赴投入招聘会，找工作赚大钱结婚生子买房子之类，但是今天，嘻嘻嘻嘻，听说动漫节上有好多漂亮小姐姐，还有国团队，清一色金发碧眼的大洋马，不可不去，鉴赏一二。”
  余新搓手，忽然想到什么，“哎，要不然咱们一起去吧，这都算是以毒攻毒嘛，多想想小姐姐和大洋马，总比你一天到晚梦到霸王龙要好，说不定当你发现二次元和cosplay的世界有多精彩，就不发那些怪梦了呢？”
  “是吗？”
  今天本来就是周末，李耀也不是多爱学习的人，无可无不可。
  “去吧！”
  余新倒是来了兴致，“就冲你经常梦到女扮男装的好哥们儿胯下探出一条巨蟒，我就肯定你是很有潜质往二次元领域发展的——说不定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你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女装大佬呢？”
  “滚！”
  李耀笑骂，不过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站了起来，收拾洗漱了一番，和余新同去。
  路过宿舍老二“赵凯”的床上，他拍了拍床栏：“我们去动漫节看小姐姐，你去吗？”
  被窝一拱一拱，传来赵凯的闷笑：“不了，你们去吧，多拍点小姐姐的照片回来给兄弟们赏析就行！”
  “咱们走吧，赵凯这几天不知道在看啥，也和你一样入迷了。”
  余新把李耀拽出宿舍，“狼多肉少，小姐姐是不等人的，gogogo！”
  第3166章 出大事了！
  “好大啊！”
  李耀对着“天马湖国际会展中心”发出了感叹。
  这座会展中心位于江南市的一处新开发区，规模庞大，气势恢宏，几栋银光闪闪，奇形怪状的建筑令人产生穿梭未来之感。
  即便主会场足足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今天的会展中心依旧被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赶来的动漫爱好者和相关厂商工作人员挤得摩肩接踵，满满当当。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煞有介事的动漫和幻想文化爱好者们，他们和余新一样穿着五彩缤纷的奇装异服，或是打扮成法力高强的大魔法师；或是打扮成鬼气森森的吸血鬼；或是装扮成花枝招展，魅惑人心的女妖；或是打扮成钢筋铁骨，武装到牙齿的机器人；当然也少不了富有本土特色，白袍飘逸，仙风道骨的剑仙。
  有人大摇大摆，旁若无人走来走去，展示着自己自制的精美装扮，有人还编排出带着剧情的一幕幕短剧，吸引了大批观众围观，一派志同道合，其乐融融的景象，李耀甚至看到一个黑人小伙穿戴着自制的“战甲”，手掌和背后还会烁烁放光，“嗤嗤”冒烟呢！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时代青年，李耀当然也接触过动漫、网络小说和科幻电影等等幻想娱乐制品，对此并没有什么抗拒，只是以往被异梦纠缠，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或者发白日梦，没有余新和赵凯那么沉迷罢了，今天来到动漫节现场，情绪被这么多爱好者感染，也来了兴趣，却是扛着一支塑料充气，号称“昊天之剑”的道具，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倒也新鲜。
  “哇，好大啊！”
  余新亦在他身边，一边流口水，一边将猥琐的目光投向四周，“看那边看那边，那柄锤子好白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对战刀好圆啊！也不是，哎呀，你看看就知道了，真想闷死在里面！”
  李耀有些无语，道：“话说，我们为什么非要站在这个地方，这里好像是厕所门口？”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是来看小姐姐的，可是大家打扮都这么花枝招展，不脱了裤子你知道谁是小姐姐，谁是女装大佬？万一你对着某个魅魔或者女妖流了半天口水，结果尿急时发现人家和你一起进了男厕所，家伙掏出来比你还大，你说尴尬不尴尬吧？”
  余新道，“所以啊，当然是先站在厕所门口，搞清楚哪些小姐姐是真正的小姐姐，待会儿才方便下手……别这样看着我，我的意思是上去和人家合个影，比个心，留个电话和微讯什么的，这总可以吧！”
  “嗯。”
  李耀心不在焉地看着，忽然，目光有些凝固，捅了余新一下，“那边的展台上好像在演什么音乐剧，你知道是什么吗？”
  “哪里哪里？”
  余新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哦，是《超级修真传说》啊，那是一部蛮热门的网络小说，最近好像改编成漫画和游戏了，游戏厂商想借动漫节这个平台先打打广告，不但安排了音乐剧，模仿秀什么的，待会儿小说作者都会亲临现场，签名售书，那可是传说中的网文大神啊，要是能搞个签名回去，赵凯一定喜欢。”
  “《超级修真传说》？”
  李耀下意识按住了太阳穴，觉得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是啊，你没看过？就是剑仙，修真者，妖界，魔界之类，我看了半截，还不错。”
  余新道，“我得问问赵凯，要不要给他带本签名书回去，嘿嘿，让他管我一个月的早饭！”
  “修真者……”
  李耀盯着展台上穿了衣服和没穿一样的少女们轻歌曼舞，还有各种声光电效果营造出来飞剑穿梭，玄光四射的场景，一瞬间，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再次模糊，而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愈发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四周传来一阵骚动，不少动漫爱好者和coser都掏出手机，低头查看，议论纷纷。
  余新刚刚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舍友，看到弹出来的一条消息，也愣住了，不敢相信道：“吉尔森死了？不会吧！”
  “哪个吉尔森？”
  李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那个号称‘屠夫’的吉尔森啊，《血与沙》的作者，全世界都鼎鼎大名的严肃奇幻文学作家，真正的大神，以心狠手辣，对笔下角色毫不留情，说杀就杀而著称，你不知道？”
  余新道，“小说名字叫《血与沙》，后来改编成连续剧就叫《深渊之歌》，这两年可火爆了，好多人都在追，你没看过小说，也该扫过几眼连续剧吧？”
  “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深渊之歌》我是看过几集，就是不知道原作叫《血与沙》，也没想到是这个吉尔森死了。”
  奇幻文学或者说一切幻想娱乐作品在国内来说，都处在含苞待放，刚刚有个花骨朵的阶段，即便是享誉世界的大神，放到社会上也未必有人知道，但这里是动漫节，大部分游客和观众都是相关领域的爱好者，对于业界泰山北斗的崩逝，自然反应极其强烈。
  李耀对一位外国奇幻作家的死没那么大反应，不过见很多人都在议论，也随口道，“真可惜，怎么死的？”
  “好像是心脏病发作吧，老头儿年纪也不小了，长得又胖，整天在小说里杀杀杀，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自己都受不了刺激，半夜里心脏病发作——好像是这样吧，现在具体新闻还没出来，都是小道消息，让我换个网站看看……”
  余新低头刷着手机，换了个专门讨论幻想娱乐作品的资深爱好者论坛，忽然，他的手指和呼吸一起停滞，瞳孔收缩到了极限，满脸见鬼的表情。
  “怎么了？”
  李耀吓了一跳，“你不会对这个吉尔森这么有感情吧，我记得你喜欢看漫画，但并不特别热衷看奇幻小说和追剧啊，你凑什么热闹？”
  “这不可能。”
  余新喃喃道，“高屋义博也死了？”
  “哎？”
  李耀大惑不解，“高屋义博……又是谁？”
  “是扶桑的一位漫画家啊，代表作叫《强殖猎人》，断断续续画了二三十年，熬死了不少读者，我读小学就开始看了，现在我大学都快毕业，完结还遥遥无期——这下子是永远没戏了。”
  余新飞快扫着手机，“消息已经被扶桑警方确认，不是乱七八糟的假新闻，好像是出去打麻将时被失控大货车压死的，整个人都压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特别是一双手，彻底压成肉酱了，哎呀，可惨了！”
  余新长吁短叹，连拍大腿。
  看得出来，对于资深动漫爱好者的他而言，扶桑漫画家的死明显比西方奇幻小说家的逝去更令人扼腕，不过李耀分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是在哀叹一名天才漫画家的陨落，还是在咬牙切齿说“死得好”，真是奇哉怪也。
  动漫节的气氛明显凝重起来。
  在这个资讯超级发达的时代，即便远隔重洋，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新闻的风驰电掣。
  很快，一东一西，两位不同领域，但同样给人带来无穷想象和快乐的大师的逝去，就传遍了整个会展中心，虽然不至于彻底扑灭欢乐的气氛，至少也给大家带来了两个不那么轻松的话题，算算时间，两位大师的逝去好像是在同一时间点，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不知道这算不算冥冥中的天意，总归是令人唏嘘。
  虽然心情有些低落，但动漫节早就准备好的一系列环节不可能因此推迟，很快，随着音乐和声光电效果的烘托、渲染，气氛又渐渐热烈起来，在《超级修真传说》游戏的展台上，轻歌曼舞刚刚结束，在数百名狂热书迷或者官方水军的尖叫声中，小说原作者登上前台，展开互动。
  “多谢各位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超级修真传说》的今天，非常，非常感谢——”
  小说原作者在台上活蹦乱跳。
  李耀在远处看着他，隐隐作痛的大脑深处却传来了不详的预感。
  嘎吱，嘎吱。
  他仿佛听到什么声音，看到几颗没有固定好的螺丝一一断裂和脱开。
  “不——”
  李耀失声叫道，却无法阻止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展台上方一座数百斤重的组合大灯从天而降，当着无数人的面把那位正在宣传游戏的小说原作者狠狠砸在下面。
  ……
  当李耀和余新回到宿舍时，就像是两只狼狈不堪的掉毛鸡。